秦氏一脸不自在,飞快朝绣房那边看了一眼,期期艾艾道:“东家,陈娘子克父克母克子,连她以前做活铺子的东家都被她克死,这件事吧,明州府好些人都知道,见她都躲着走。婆婆得知她在绣坊做活,吓得去庙里捐了香火银,又请了符回来驱邪。婆婆死活不让我来绣坊做活,说是哪怕性命无碍,要是有那儿子来投胎,也不敢再来了。黄姐姐也说,确实有那天煞孤星的命,六亲不靠。东家,你看,陈娘子她.......”

    温屿听得一肚皮的火,秦氏性情软弱没主见,明明自己靠着手艺,每个月赚得的银子比丈夫还多,却事事听从婆母的话。

    大周是以孝治天下,遵从儒家思想的朝代皆如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君王的统治基础。

    但“礼不下庶人”,士大夫都清楚,孝顺规矩只能拿来约束士人。

    真正的情况是,平民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老人一旦老弱,生病,普通寻常家庭根本无力负担养活。儿孙弃养老弱父母,让他们自生自灭之事随处可见,朝廷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孝道规矩并无甚约束力,秦氏却张口闭口“婆婆。上次温屿对她说的话,估计等于对牛弹琴。或者当时听进去了,随后就抛在脑后。

    温屿想了想,问道:“上次做扇面拿到的分成,你全部给你婆婆了?”

    秦氏怔了怔,嗫嚅着道:“我听了东家的话,起初只拿了原本的月例给婆婆,其他的藏了起来,等妞妞长大之后给她做嫁妆。后来婆婆说大姐家中困难,到处借钱度日。婆婆说得声泪俱下,找夫君想办法。说是夫君既然不愿意过继外甥,难道能忍心看着外甥被卖出去。夫君每个月的月钱就那些,除去自己留着几个钱花销,全部上交给了婆婆,哪来的钱帮大姐。我见夫君实在为难,将藏着的钱拿了出来。婆婆因为这件事,伤心得病了一场。说一家子人,我却藏着私房,至亲的人离了心。”

    温屿听得失笑,淡淡问道:“见你婆婆那般伤心,你可是特别愧疚?”

    秦氏愣住,点了点头道:“家和万事兴,阿娘自小就这样教我。说是眼不见心不烦,事事计较,日子过得别别扭扭,那还有什么意思。”

    怪不得会如此,秦氏这是家学渊源。她阿娘教她要胸襟宽阔,她一股脑学了,还执行得很好。无论大小事,皆不计较。

    温屿要专注夺宅子,并不想,也没心情掺和秦氏的家事,道:“你的想法我已清楚,我明确告诉你,那些天煞孤星的说法荒诞无稽,巧绣坊不会赶走陈娘子。至于你,留在绣坊,或者另寻高就,皆由你自己决定。”

    秦氏僵在那里,温屿不再与她多说,端着木盆去了井边洗漱。

    荀舫慢悠悠拿着布巾擦脸,瞥了眼温屿,闲闲道:“秦氏肯定不会来了,世人多愚昧,像她这般想的人可不少。要是黄氏也一道离开,到时候你交不出来货,杨六那边你要如何交代?”

    “你难道是猎犬?什么话都被你听了去。”

    温屿嫌弃地瞥他,哼了声,道:“竖起招兵马买旗,自有当兵吃粮人。”

    荀舫没再多说,道:“等晚些我再出去走一圈,探探外面的情况。”

    温屿道好,望着天色,“可惜这时已经迟了些,最好打听消息的地方,还是群芳楼。”

    “你也可以给我一些银子,我去的话岂不是更合适。”荀舫义正言辞道。

    温屿一想也是,道:“行,我给你一两银......”

    荀舫惊讶不已,他顿了下,怪叫道:“一两?到群芳楼连杯酒都买不到!”

    温屿朝他翻白眼,“我让你去胥吏常去的分茶铺子,又没让你去群芳楼寻芳。”

    “我还以为你真那般大方呢。”荀舫笑了起来,道:“今朝真是好日子,难得你这般大方。行,一两就一两!”

    温屿拿水泼他,荀舫灵活地闪开了,她丢下布巾,留下收拾干净,转头就走。

    “真是混账女人!”荀舫喃喃骂了句,手脚麻利搓干净布巾,拿到桂花树枝上挂着晾干。

    温屿累了一天,回屋刚躺在竹榻上准备歇息一阵,秦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陈玉娘在绣房没出来,黄氏陪着她来辞行。好聚好散,温屿起身走出屋,客气地道:“行,以后你在别处好好做,赚大钱。扇面那边等阿山卖出去后,余下的钱我让黄娘子带给你。”

    秦氏见温屿并无挽留之意,只能勉强笑道:“劳烦东家了。”

    黄氏在旁边默默不做声,送走秦氏转身回来,见温屿朝灶房走去,踟躇片刻跟了上前。

    温屿口渴,灶房有陈玉娘煮好的薄荷水,她倒了盏喝,顺便问黄氏道:“你可要喝?”

    黄氏摇头,“绣房里有,我不渴。”

    温屿哦了声,便自顾自喝水,等着黄氏自己开口。

    “东家,秦氏她.....唉!”

    黄氏皱眉唉声叹气,一脸的左右为难,道:“秦氏的婆婆杨氏厉害得很,先头的夫君去世后,她带着女儿改嫁给孙莽牛,大女儿改姓了孙,后来又再生了一儿一女。孙莽牛老实巴交,家中就由杨氏当家。杨氏最心疼孙大娘子,将她嫁进了知根知底,家中开肉铺的韩家,日子还算过得去。”

    说到这里,黄氏再停下来,再长长叹了口气。

    温屿眉毛微挑,心道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

    果然,黄氏继续道:“孙大娘子的夫君韩盛林身子弱,拎不起杀猪刀,一心想着读书考功名。韩家盼着家中能出个读书人,哪怕咬紧牙关,也供着韩盛林读书。韩盛林有两兄弟,他为长,弟弟韩盛木接了韩老头的杀猪刀,杀猪卖肉。韩盛木也成了亲,起初还好,等吴氏生了孩子后,就开始闹腾,称大房什么事情都不做,他们夫妻辛辛苦苦干活,还要供着韩盛林读书,公婆太偏心,吵着闹着要分家。公婆不答应,吴氏就称病不去干活,还拉着韩盛木一起,躺在床上要吃要喝。吴氏一吵,孙大娘子就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回娘家,找杨氏哭诉。杨氏盼着韩盛林能考个功名,经常接济贴补孙大娘子。孙大娘子的长子都已经十岁,小儿子也已经七岁,都已经懂事的年纪,说是过继给秦氏,也就是占着孙四郎秦氏老实糊涂,想要得他们夫妻那份钱财罢了。”

    黄氏朝门外看了眼,再小声对温屿道:“东家,杨氏的顾虑也有些道理,这人呐,有时候真是说不准。命道玄乎,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哪经得起折腾、”

    温屿放下茶盏,道:“你也相信这些?”

    黄氏尴尬地讪笑,“说信吧,陈娘子的绣工厉害,又肯毫无保留将本事教人,这些天在她那里学到不少东西。要赚钱养家糊口,我也就顾不得那般多。说不信吧,心里始终有芥蒂。”

    她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东家,你难道丁点都不在意?”

    “我真是丁点都不在意。”温屿坚定地答了黄氏,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要真是有天煞孤星的命,被克死之人,若非恶贯满盈,就是该死。”

    见黄氏听得瞪大了眼,温屿继续漫无边际乱扯:“天煞孤星来到这个世上,肯定得了老天爷允许,是来替天行道了。可这世上,谁见过鬼神菩萨神仙?庙里去求神拜佛,祈求升官发财,还不如来求我,我给他们指条明道。”

    温屿对着愣神的黄氏,神秘一笑,道:“去抢钱庄,得了钱去捐个官身,升官发财,齐活了!”

    黄氏噗呲笑起来,“东家真是促狭!得了,我去干活了,哎哟,秦氏这一走,活计都落在我身上,我得加快些!”

    话虽如此,黄氏声音却不由自主变得轻快。毕竟秦氏一走,分成都归了她。

    且有陈玉娘在旁边指点,黄氏信心十足,能在两个月内完成!

    温屿没再管黄氏,荀舫在傍晚出去,到亥时中才回绣坊。

    “如何了?”温屿跟着他到井边洗漱,问道。

    荀舫道:“高狗儿请邹通判,李巡检去了天香楼吃酒。吃完酒后,几人再去了瓦子听戏,还从裙芳楼叫了几个年轻的姐儿作陪。”

    “邹李两人能去吃这场酒,酒后还去召妓听戏。”温屿脸色沉了下来,没再说下去。

    荀舫一时也没做声,邹李的举动,明显是站在了高掌柜那边。

    眼下的局势,对他们很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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