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早撑着伞,目不斜视地往前走,阿灿却主动拦住了她。

    “方早,好久不见啊。”阿灿摆着手朝方早打起了招呼。

    方早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你刚刚都看到了?”阿灿试探着询问?

    看到?看到了什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方早确实是都看到了,印象中她从来没有见到阿灿笑得那样开心,那个女生是她什么人呢?

    朋友?

    可是朋友之间会那样吗?

    方早看到了,阿灿和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生在大雪中接吻,那个女生甚至有些调皮的扔掉了手中的伞,方早敢打包票,如果她们没有扔掉伞,是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在做什么的,大雪中,路上行人真的很少。

    “嗯”方早点了点头,那个女生很瘦,没有阿灿个头高,长得白白的,像是小兔子一样惹人怜爱。

    阿灿听后似笑非笑,她又冲方早招了招手,“过来。”

    状元楼当年直接建在了路边,住户一走出楼梯就是马路,一点缓冲的空间都没有。

    方早看着阿灿身后漆黑的楼梯,下意识的摇头。

    “你过来!”阿灿猛冲到方早面前,拽着她的脖子就往楼梯里走,方早先是一怔,紧接着是激烈的反抗,可是楼道内光线太暗,地形她又不熟悉,加上阿灿比她高出不少,她的反抗在阿灿手下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等方早适应了黑暗之后,阿灿将她狠狠地摁在墙上,墙面因昨夜的雨水略有潮湿,寒意混合着潮湿穿过衣物传到方早的后背上。

    “我告诉你,你他妈什么都没看到!”阿灿压低声音警告着。

    黑暗中,方早的双眼明亮,她死死盯着阿灿的眼睛。

    阿灿先是面色不善,可是想到那个令人心软的女性后,气焰瞬间灭了下去,这次不同于先前的强势,方早甚至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哀求,“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之后空气都变得安静,阿灿松开了拽着方早的手,追问道:“好吗?”

    方早从来没有见过阿灿这副模样,两人静默对视后,方早点了点头。

    屋内比外面要暖和很多,窗户紧闭,偶尔能看到雪花砸在窗户上,然后落下,不知又飘去了何方。

    方早打量着房内的一切,阳台上挂着还没有晒干的衣物,这种鬼天气,不知道要晾几天衣服才能干透。

    门口端正的摆放着一双熊头拖鞋,看尺码跟款式都不像是阿灿的鞋。

    小熊又是小熊,方早瞥了一眼拖鞋,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

    阿灿有些不好意思,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那是她的拖鞋。”

    “谁的?刚刚跟你接吻的那个女人的拖鞋?”

    阿灿听后慌慌张张将拖鞋收了起来,“你不是没看到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没看到了?”

    “你明明点头了。”

    方早被阿灿的天真逗笑:“阿灿姐,你怎么跟小孩似的。”

    屋内潮湿的气味并不好闻,如果是晴天的话,打开窗户,透透气,阳光照进来,还是很舒服的。

    阿灿缺少一个大晴天,她一直在等待。

    刚烧开的热水算不上烫手,方早捧在手里,热气透过玻璃杯传递到她手上,她的指尖开始慢慢回温。

    阿灿望向窗外,嘴角不由自主上扬,方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块脏兮兮的玻璃上,落了一层又一层擦拭不掉的灰,有什么可乐的呢?

    “我没想到会再次遇见她。”阿灿回忆着从前,慢慢说着。

    “她叫吕恬,是我之前的同学,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文化,同学也就那几个,我这职业,跟他们接触的也少。”

    能跟她遇见,也是个意外,不过阿灿喜欢这个意外。

    那天都早上八点多了,她还没有下班,倒不是因为客人多么有实力,而是因为那人享受完了,想吃霸王餐,阿灿哪能愿意,那男的开始鸡蛋里挑骨头,说阿灿态度不好、服务不到位,硬是要砍掉一半的价钱。

    “没钱出来装什么大爷。”或许是这句话讲到客人心窝子里了,他上去就是给了阿灿一巴掌,她们这个行业里,受得这种窝囊气其实不少,有时候就自认倒霉了,那天也是奇怪,阿灿也不知道怎么的,挨了一巴掌后,她撸起袖子就跟那男的干了起来,后续就是宾馆老板娘上来调和,那人将欠下的钱扔到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走了。

    阿灿被他打的两眼冒金星,鼻孔的血不住的留着,嘴角也尽是血,老板娘看到后可害怕了,喊着前台小妹拉阿灿去医院里看病。

    医生看诊说:“还好,没有什么大问题,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内里,等会让护士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就好,谁去交钱?”

    前台小妹嘟囔着,还好没事,就阿灿这模样,估计要休息一阵子了,鼻青脸肿的怎么上班。

    “跟你说过多少次,换个工作,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阿灿满嘴腥味,昂着头,鼻腔里的血顺着往喉咙里跑。

    “妈的,真倒霉,这得好几天不能出工,我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娘跟弟弟整天跟催命似的催我,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

    小妹把冰袋放在阿灿手上,“我先去交钱,医生说等会护士会过来给你处理伤口,你坐在这里别动。”

    阿灿叹了一口气,昨天老娘又在电话里面哭穷了,今天挨了一顿,赚到手的钱估计还没医药费多,她摸了摸口袋,没有烟,要是有根烟就好了,这狗比的日子,她算是过不下去了。

    “邬灿,哪位患者叫邬灿?”

    “这里。”阿灿举了举手,像上学那会儿回答老师问题一样。

    护士核对了手中的单子,又盯着阿灿的脸看了看,突然笑出声来。

    “真的是你?邬灿?”

    阿灿一脸懵逼,目光模糊中看清了面前护士的模样,白白嫩嫩的。

    “吕恬?”

    “是啊。”吕恬坐到阿灿的身边,一边给她处理伤口一边絮絮叨叨:“我想着是你,因为你的名字挺少见的,但是你家又不是清浅的,所以我又不太确定是不是你……”

    玻璃杯中的水开始慢慢变凉,方早从来没有在阿灿脸上看到过那样幸福洋溢的表情。

    “她可负责了,后来,我不愿意去医院处理伤口了,我想着伤口慢慢会自己好起来的,结果第二天,她就出现在我家楼下了,那天的太阳,可大了,不知道她等了多久,脸都晒红了。”

    “我就问她,你来干什么?”

    “她说,给我上药。”

    “我说,我伤口早就好了。”

    “她非说还没好。”

    ……

    “后来,我又问她等了多久,她说刚到。”阿灿说着说着笑了出来,“她撒谎,我知道,她小时候就有这个毛病,一撒谎就咬嘴唇。”

    窗外的雪依旧下个不停,方早喝了口水,凉到她打了一个哆嗦。

    “她家里人知道你们这样吗?”

    阿灿原本昂扬着的头低了下去,刘海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没有回答,没回答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那……你家里人知道吗?”

    阿灿的头低的更厉害了,整个腰身都佝偻了起来,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户,不知哪里漏风,寒意开始袭来,屋里开始更加阴沉了。

    方早摸了摸刚刚被阿灿擒住的脖颈,阿灿这个人好像也没有那么烦人,她坐得双腿有些麻木,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我要回家了。”

    “那……”熟悉的哀求又出现在阿灿的脸上。

    “雪太大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谢谢你,方早。”

    方早的头发被冬季的冷风吹起来又落下去,真的是好大的雪,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和某个下雪的冬天一样,方早和陈惟舟之间的矛盾,直到考完试,放了寒假也没有结束。在等待成绩的这段时间,方早若无其事的写着寒假作业,而陈惟舟的日记里篇篇写的都是方早。虽然成绩还没有下来,但是方早对于自己的成绩还是很有信心的,腊月二十四,祭灶,那天方早准备拿了成绩单之后就直接去奶奶家,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可是还没有等到腊月二十四,急促的电话铃声在房间里回荡着,方早正在收拾东西,她望向电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像许多年前电话里传来父亲死亡的消息一样,电话那头是堂叔焦急的声音。

    “方早,不好了,你奶奶死了,你赶紧通知你妈一声,让她回来处理后事……”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的,听筒里传来忙音混合着电流的声音,因为害怕消息本身,连带着痛恨电话,仿佛这样就不会再有悲伤传来了。

    方碧云,自从她上了高中之后,方碧云就很少跟方早说话了,其实这样也好,最起码没有人打方早了,方早越来越高了,慢慢长成了一个大人的模样可以跟方碧云抗衡了。

    她在哪呢?方早的妈妈在哪呢?

    方早拍着方碧云的房门,现在是下午,方碧云还在家里。

    方碧云被拍门声吵醒,躺在床上谩骂着:“犯什么神经?死丫头,看不得我休息是吧?”

    “妈妈……”方早的声音颤抖着,她很久没有这样喊过方碧云了。

    “催命鬼,干什么?”

    “奶奶死了,堂叔说让我们回去给奶奶处理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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