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父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或许是看到陈惟舟身边站着一个陌生人,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话说的不妥。

    陈父掏出打火机,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险,他将烟点燃,他深吸了一口指尖开始出现一点红,“你妈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

    陈惟舟一下子被摄住了,他舔了舔嘴唇,手心开始微微冒出冷汗,就连嗓音都有些沙哑,“她不知道我回来。”

    “这人是谁?”陈父一脸的不耐烦,他用烟头指着小夏,手指点落的烟灰落在小夏的鞋上。

    小夏板着脸,并不准备回答陈老板的问题,汽车依旧亮着,和小夏破旧的自行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同学?之前没见过啊?”陈父继续追问,“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不三不四的同学交往……”

    陈惟舟低着头,出于内心的恐惧与胆怯,他甚至不敢去反驳父亲的话。

    小夏忍耐不住陈老板满脸的铜臭模样,主动伸出了手,介绍道:“陈老板你好啊,久仰大名,我是咱们公安局的夏丞。”

    陈父听到小自我介绍后,霎时惊慌失措了起来,他赶忙将烟掐灭,甚至有些低头哈腰伸出手去,“夏警官你好啊,夏警官真是年轻有为,不知道那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清浅的汽车实属少见,小夏眯起眼睛瞧向陈老板的车,“陈老板那么晚了,是去干什么了?”

    陈父赶忙跑回车上将车灯关掉,解释道:“出去办了点事。”

    “什么事啊?”小夏继续追问,他心底有些许报复的痛快,只是亮明了身份,陈老板对待人的态度便是截然不同。

    “一些私事,夏警官进去坐坐?”陈父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他拽着小夏的胳膊往洗浴中心走。

    小夏一把将胳膊甩开,“不太方便,既然陈惟舟到家了,我也该回去了。”

    “行,那夏警官您慢走。”陈父笑意堆满的脸在确认夏丞骑车走远后立即消失,他一把将陈惟舟拽进洗浴中心一旁的巷子中,巷子里没有灯光,一片漆黑,巷子的尽头是陈家,陈惟舟的母亲正在家中做晚饭,她现在还不知道风雨欲来。

    “你不要以为你考上了大学翅膀就硬了,我管不了你,还能管不了你妈吗?那个贱骨头。”说完陈父推搡着陈惟舟,陈惟舟连连后退,最后跌倒在路边的杂草丛中。

    “爸,爸,我错了。”陈惟舟泪珠闪烁,满身的冷汗,甚至有些颤抖,跪在地上,抱着陈父的腿,他只想拦住父亲,陈惟舟嘴里重复地念叨着。

    “我错了,我错了……”他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复读机器,此刻只想让父亲消去怒意。

    陈父一脸的凶狠,他甩开陈惟舟的双手,朝着他的胸口踹了一脚,皮鞋沾染上的泥土遗留在陈惟舟的胸口,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惊恐。

    陈惟舟蜷缩在墙角,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爸,别打妈了。”

    破旧的铁门被陈父一脚踹开,在黑夜里发出吱哑乱叫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咒语一般,在陈惟舟耳边回荡着。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屋内传来母亲的尖叫,陈华眼中癫狂已溢,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梁玉没有任何征兆,就被丈夫拽着头发摔倒在了地上。

    陈父走到窗前,无论天气是否燥热,他都将窗户关住。

    厨房的炉灶上还烧着丈夫点名要喝的排骨汤,高压过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甚至压过了梁玉的啜泣,清洗蔬菜的水盆被陈父一脚踹翻,洗菜水溅了他一身,清洗好的蔬菜被扔在地面上。

    陈华将水龙头打开,弯腰将地上的水盆捡起,水流声哗哗,每一秒对于梁玉来说都是煎熬,那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她猜不懂丈夫的心思,很快,水盆被接满了水,陈华端过水盆,盆中水尽数被倒在梁玉的身上,完全不会考虑他的妻子,为他生下儿子又料理生意的枕边人是否是在生理期,还好是初秋,水泼在身上的凉不比梁玉心底的凉。

    陈华眼中尽是令人厌恶的卑劣的光,他站起身来,缓缓解开皮带,似是逗猫般用皮带顶住梁玉的下巴,那皮带上还带着陈华身上的温热,那种令人作呕的温热。

    陈华错过脸,将唾沫啐在地上,然后慢慢站起身来一鞭一鞭挥下皮带,梁玉颤抖着身躯,痛苦地挣扎着,她甚至不敢尖叫出声,汗水、泪水与血液融合在一起,房间里燥闷了起来,散发出腻歪、腐烂的臭味儿。

    不知煎熬了多久的漫长,陈惟舟脸上挂满了泪珠,汗水将他的衣衫浸湿,他看到了二楼的窗户被打开,他星眸一颤,那像是一个信号,那么多年来都只是一个信号,他呆站在原地,又一次,他厌恶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懦弱,难怪方早看不起自己,就连陈惟舟也看不起自己,他从小便是懦弱,面对方早是这样,面对生自己养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

    陈惟舟的家左边是洗浴中心,后面和右面都被护城河环绕,陈父人前表现得温文儒雅,一回到家中稍有不顺意对梁玉动辄打骂,他这样的形象被梁玉缝缝补补维护了一年又一年。

    “他有时候对我也挺好的。”这是梁玉被打后,经常说的一句话,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陈惟舟还是在欺骗她自己。

    梁玉躲在卫生间里轻声啜泣,客厅里冰箱的门被打开,散发出温暖的橘色光芒,陈惟舟看着满地狼狈,虽然只是初秋,可他的心底像是在寒冬中跌入了冰窖一般阴冷,刺骨的水束缚着他,令他动弹不得,唯一的光却是从制造凉意的冰箱中照射出来的,那是如同海市蜃楼般虚无缥缈的东西,陈惟舟走到冰箱前,将柜门关上,存放啤酒的隔层出现了空隙,陈父一定是拿着啤酒到卧室喝酒去了,每次都是这样,陈惟舟小的时候,家里还没有冰箱,陈华打完梁玉,无论多晚,他都要使唤陈惟舟去买酒,然后喝个伶仃大醉。

    陈惟舟到现在还能清醒的记得,狭窄又堆满商品的小卖铺里,老板娘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不怀好意地调侃着他,“你爸又要喝酒啦,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妈也是惯着他。”

    每当这时,陈惟舟只是垂下眼皮,将钱放在玻璃柜台上,一言不发,拿好找零后,慢慢往家里走,有的时候天很黑,经过吊桥的时候,他特别害怕那些死去小孩的魂魄会偷偷跟着自己,他总是很快得跑过吊桥,周围一切都很安静,他只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头和着混乱的喘息声。

    可是天很黑的夜晚,星星却格外的亮。

    “你怕什么?”方早走在吊桥中间,陈惟舟像个小鸡仔似的,站在桥边不敢迈步。

    “这桥又不会塌了,上次学校运石板也是从这桥上走的,整日里那么多人都走过了,也没见桥塌了。”方早又折回步子,走到陈惟舟面前,牵起他的手。

    方早的手很软,很小,像是没有骨头一般,难道女孩子的手都是这样,很多次无助的时候,那天最温柔的回忆总能抚慰着陈惟舟。

    “我怕鬼,你又不是不知道,吊桥边被人扔的有死小孩。”陈惟舟磨磨唧唧地说出原因,在女生面前,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女生面前,说出这些来是很羞耻的。

    “你怕那些小孩?他们个子还没你高呢?”方早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惟舟打断了。

    “你别说了,我害怕。”陈惟舟晃动着身体,像是撒娇一般紧跟在方早身后,生怕方早跑了,不带着他。

    “那鬼是谁家的呀?”

    “我不知道。”

    方早拉着陈惟舟的手走过了吊桥,再往前走走,有了住户,陈惟舟才松了一口气,他手心出满了汗,不知道是被小鬼吓得还是被方早牵着小手给激动的。

    “再说了,就算有鬼,他家有鬼,难道你家就没有鬼了?搞得跟谁家没鬼似的,你家的鬼肯定会保护你的啊。”方早人小鬼大,总是能说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她这话一说出来,好像鬼是居家必备之物,家家户户都得有几个,要是没有,还不够排场呢。

    陈惟舟被方早这么说,开始接受这种假设了,可是没一会,他小眉毛又皱了起来,“可是我们家是外地的,我们家的鬼都在老家呢?”

    方早听后,停下脚步,伸手弹了弹陈惟舟的脑袋,像是关爱傻子一样注视着陈惟舟,她只好继续编下去,“鬼都是夜行千里的,你家祖宗心疼你,肯定不会让其他小鬼欺负你的。”

    “真的?”

    “骗你做什么?”

    是啊,骗我做什么呢?

    陈惟舟弯下腰将地面打扫干净,卧室里传来酒瓶破碎的声音,一定是陈父开始发酒疯了,卫生间的灯还亮着,隐隐约约传来水流的声音,陈惟舟将桌椅归位,走进了厨房,厨房里因为炉火的原因显得格外闷热,他关掉煤气,锅里的汤还在咕噜咕噜地响着,案板上到处都是水渍,他拧干的抹布,开始擦拭着案板,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一眼就能看到护城河,听说,方早就是被淹死在这河里的,河边都被水流冲上岸的垃圾。

    最起码,方早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是谁都不应该是方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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