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蜀地的一间药庐中,一位朱颜鹤发的老者正屏气凝神施展他出神入化的针灸之术,只见他额头汗珠凝聚,他每一针的先后间隔,以及轻重深浅都是在和死神过招,让一旁的人看着大气不敢喘。

    此时卧榻之上,面色惨白的韩辰羽气息微弱,想当年他金戈铁马,纵横沙场,何等意气风发!可如今已是垂死病虎。

    终于众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见辰羽眼皮微动,缓缓睁眼并轻声问道:“我在哪儿?”

    “辰羽啊,你现在在蜀中,太子妃哭着求你姨娘,要带你来这儿求医仙救你一命呢。”舅舅连忙俯身告知道。

    辰羽勉力看向太子妃,知道是太子妃执着于救治自己,想到太子妃的境遇,此时他心中不免有些歉疚,于是以苍白而无力的语气艰难的对太子妃说道:“对不起,都怪我把你推向深宫,让你经历变故,有家不能回。”

    太子妃见眼前的男人一醒来就向自己说不知所以的软话,于是本能的握住辰羽的手以作安抚,却哪里知道,若非当年辰羽暗中引导,本该是燕芸嫁给延陵王,而自己则会嫁给眼前的男人。

    此事辰羽一直牵萦于心,在临死之际又感念太子妃无微不至的照料,所以才讲出这样抱歉的话,可太子妃当下也只以为辰羽是回光返照下,因思路不清晰而说的胡话,所以也没有深究此话。

    “若非我这傻徒儿给你续命,你定然活不到今天。”医剑仙苦着脸说道。

    “承蒙太子妃两载甘露,然自知寿根已尽,无福消受,此生无以为报,若知来世有缘……”辰羽泪眼含情望着太子妃,却又欲言又止说道,“定不让你遭受劫难。”

    辰羽这般神情讲出这番话,既表达了对太子妃的感激和认可,也是对太子妃倾慕之意的正面回应,就差直接明言了,若非命不久矣,若非先遇到了一个叫姗姗的姑娘,若非后来的阴差阳错,那么自己一定会珍惜眼前人。

    太子妃闻言瞬间感动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抹着眼泪笑着含情对视,并一个劲的直点头,泪珠更是摔落到辰羽的脸上。

    此刻太子妃心里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多情而不自知,然而他从不滥情,却是天底下最重情义的男人,又或许此刻他生命垂危,弱小的想讨好身边亲友,想在临死之际,让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感到开心。

    因为那一段无疾而终的过往,辰羽知道太子妃对自己旧情难忘,可他却不知道当年那个偷书贼,何尝不是偷心的贼!他也不知道那年马球场看台之上,有一位妙龄少女遥望君兮君不顾!他更不知道乙庚暗合两家欢,扯断红线泪两行!

    见太子妃泪流不止,辰羽费力的抬起手,想为她擦干泪水,太子妃见状连忙握住辰羽的手,并将这虚弱的手臂紧紧的贴在脸颊,然而此时太子妃更是泪流不止。

    不得不说,人一旦得知自己站在了地府鬼门前,那人世间的礼节枷锁就会松动,此刻有的人会留恋人间真情。

    可这毕竟是回光返照,辰羽渐渐又感到无力困乏,便看向医剑仙,勉力说道:“多谢先生费心!将死之人,朽木难撑,先生强行续命,岂能长久,辰羽不愿再拖累旁人,不如就此放手,皆得自在!”

    “说什么拖累的傻话!不许说这话,听到没有?”舅舅温柔的训斥道,“来这儿了,你就要相信医仙。”

    “到我这儿来,都是想活的,”医剑仙摆着一副生气的脸叹气道,“你是头一个想死的,也是来砸我招牌的!”

    “舅舅,蜀中山高水远,我死后就将我葬在蜀中吧……将我……”

    “累了就睡,别强撑着讲话,”医剑仙起身打断道,“矜言你留下,其他人跟我出去。”

    “听医仙的话,累了就睡,不要胡思乱想。”舅舅叹息劝道,说罢便跟着医剑仙离开。

    医剑仙离开后,对着身侧的舅舅抱怨道:“若非看在我徒儿的情面上,像他这样的伤势,我都舍不得浪费汤药。”

    “望先生莫要计较汤药,雍凉日后定当重谢先生。”舅舅连忙承诺道。

    “你听不懂我话吗,我说浪费汤药就是治不了的意思。”医剑仙一脸认真的说道。

    “我给先生跪下了,请先生务必尽力救救我这大外甥。”舅舅情急之下,就要屈身跪求。

    “起来起来,你要跪就跪菩萨去,”医剑仙一把扶起舅舅道,“这样的箭伤能撑到现在就是奇迹了!”

    “他还这么年轻!”舅舅伤心叹气道。

    “久闻雍凉韩辰羽是个用剑的高手,还得赐钟鸣宝剑,”医剑仙抚着胡须,饶有兴趣的说道,“我倒也想救活他,好让他与我比划比划,看看谁的剑术更胜一筹。”

    “可惜自打他受伤之后,就再也没动过武。”舅舅叹息道,“就连马也骑不了。”

    “他这一箭透了肺腑,是毋庸置疑的,”医剑仙思索道,“即便这一箭没正中心脏,那也多半擦伤了心脏,要不然怎么会有心脏绞痛的症状呢。”

    “难道一点救治的希望也没有吗?”舅舅不死心的问道。

    “这肺伤不能动气,心伤不能动念,需要及时静养,尚有一线生机!”医剑仙皱着眉头说道,“他的情况矜言都跟我说了,他这几年是操劳过度,忧思成疾,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调养时机,现在已然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神仙难医啊!”

    舅舅听罢,忍不住抹泪哀叹道:“这几年若没有我这个大外甥撑着,我那小外甥哪能当事!”

    “你们雍凉该有人劝着他静心养伤?”

    “唉!若他义父还在,当不至于此!”

    “罢了,不过你们能把他带到我这里来,也算是情分尽到了,当无愧于心了。”医剑仙说罢便转身离去。

    当天夜里,医剑仙劝导太子妃道:“他只要一睁眼就劳心忧思,且有向死之心,岂可救药!你也是学医的,当知治病之术,更知养命之道!任你医术再高,又岂能让这枯木再生花!”

    ……

    身处雍都的李夫人在辰羽去往蜀中后,一直在计日而待,悬悬而望。终于在她苦等了一个月后,舅舅一行人回来了,却是垂头丧气的赶着那辆空置的马车回来了,他们只带回了辰羽去时穿的衣冠和一束头发,这让李夫人犹如痛失爱子,如何能接受……

    梁照王朝崩裂三年后的腊月庚申日,对梁照复兴执念最深的雍凉少主,右戌营中护军兼威北将军韩辰羽,在蜀中不治身亡,并秘密葬于蜀中,享年二十七岁。韩辰羽虽然死了,但他呕心沥血秣兵厉马使雍凉成为天下强藩,让兄终弟及的李燕仪有了逐鹿中原筹码。只可惜他这短暂的一生,只手难扶梁社稷,遗恨血亲骨肉离!

    这天燕仪在平阳城头巡视城防,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祈祷大哥能安然归来,突然一匹快马从雍都方向疾驰而来,这是雍都素节告殇的使者,燕仪见状顿时麻木心慌起来,仿佛头顶那片天塌了下来,直到他掩面而哭,哭的像个失去庇护的孩子。

    当日燕仪率众直驱雍都奔丧,一路上他洒尽了泪水,灵堂上他悲痛拔剑,剑鸣绕耳,仿佛斯人犹在,然而这已是梁照末日之下的钟鸣绝响!

    燕仪深知先帝赐的这柄钟鸣剑,即是大哥复兴梁照的执念,既然自己无法继承大哥的志向,那便只能将这钟鸣剑随大哥的衣冠封入棺椁,在燕仪的心中也只有大哥配得上这举世无双的钟鸣剑。

    韩辰羽死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城,皇城内不知有多少人为之欢舞,新帝更是惊喜欲狂,可也有人在难过自责,燕宁当晚又翻出了辰羽写给自己的那封信,才明白那是自己兄弟临死前对自己最后的拉拢。

    此时燕宁内心痛苦不已,他懊悔自己当初痛下杀手,他开始自责自己没有及时回应辰羽的信,他担心燕芸知道真相后会恨自己,他再无颜面面对自己这个堂妹。

    韩辰羽一死,新帝便想着如何对付李燕仪,他质疑燕仪的能力和威望,想试探并压制李燕仪,于是新帝再次派遣杨大人出使雍凉。

    就在杨大人还在出使雍凉的路上,京城的张太卜突然消失了,但一则流言却横空出世,说李燕仪的命盘是兄弟宫化权,紫微星入命,又有左辅、右弼作为辅星,乃帝王之命!

    对于这个流言,似乎已经验证了一半,因此坊间百姓是捉风捕影,宁可信其有,乐于牵合附会,这无形中动摇了新帝的统治根基,他不择手段的消灭竞争对手,着力于在法理上确保自己的统治时,人们心中已经有了天命所归的仰望。

    而对于这个动摇自己统治的谣言,新帝是暴跳如雷,直呼妖言惑众,并命人四处搜捕张太卜,同时对李燕仪恨的咬牙切齿,但他似乎忘了自己散布谣言损害太子妃名节一事。

    韩辰羽一死,雍凉势力和朝中势力都在暗潮涌动,他们势必要角逐一番,可亲情的割裂又将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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