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姝和指尖一顿,茶水在杯盏中荡出一圈涟漪。她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沉声道:“陈孝,取江南舆图来。”

    陈孝连忙捧来舆图铺开,萧姝和的目光在扬、徽二州间游移,在心中默默推演着灾民的逃难路径。

    此时知道灾民北上之事已是迟了,折子递往京城需要时间,再由内阁层层递交更加花费时间。

    崔相倒台后,萧姝和并未再立丞相,反倒是重用起内阁。

    崔相在位时,经常打压内阁,建安帝也并不看中内阁,导致内阁权利不高,限制也多。也因此,内阁中被萧晟、萧景拉拢的不少。

    经过萧晟造反一事,萧姝和顺利将内阁成员进行了一轮大洗牌,换成了正真有能力,且想为百姓做些实事的人。

    至于别有用心者,早已被萧姝和剔除在外。

    夏禅适时递上朱笔,只见萧姝和在几处要道上画了红圈:“传令沿途州县,开仓放粮,设粥棚安置灾民,阻止灾民北上!”

    “殿下。”夏禅犹豫道:“若是强行阻拦灾民……”

    “不是阻拦。”萧姝和朱笔点在官道交汇处,“在这里设赈灾营,派太医驻守。告诉灾民,朝廷已派钦差南下治水,若此时返乡,可优先归还良田,还有官府分发的种子。”

    萧姝和指尖顿了顿,朱笔落回笔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抬眸看向窗外,雨丝不知何时已悄然落下,在窗棂上蜿蜒出细密的水痕。

    “青知。”她声音微沉,点了点折子上报的堤坝被毁最严重的几处:“派人去查查这几处的堤坝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去年拨下去的修堤银两,都用到何处去了,便是贪污过多,可为何是这几处被冲毁的最严重。”

    青知心头一凛,知道殿下这是发现了猫腻,她垂眸应了一声:“我这就去办。”

    夏禅递上热茶,暗中琢磨着殿下的意思:“殿下是怀疑有人故意引发水患?”

    “不是怀疑。”萧姝和冷笑,“是确定。”

    她望向窗外明媚灼人的日光:“怕是有人想让灾民北上冲击京都,制造混乱。”

    建安帝病倒的事,虽有刻意对外隐瞒,却止不住各种流言揣测。甚至一则传言中猜测建安帝是中毒而非病倒,这是最贴近真相一则的流言,也是传播最广、信服最多的,更不好制止。

    萧姝和摄政,大臣们反对的不知多少,一直到现在都有折子斥责萧姝和不该女子摄政、有违礼法、有违祖制。

    她驳斥过几回,哪条礼法写了女子不能摄政?皇太祖又何曾说过公主不能掌权?

    萧姝和翻开下一本奏折,是户部关于后续赈灾粮草的请示。她拿起朱笔,却在看到具体数目时眉头微蹙。

    这个数目,怕是连扬州灾民十日的口粮都不够。

    “夏禅。”她搁下笔,“去请户部尚书来见本宫。”

    不等夏禅应声,陈孝从外面进来:“殿下,谢祭酒求见。”

    “谢祭酒?”萧姝和面露疑惑,着实不明白谢祭酒为何突然入宫见她。

    谢祭酒是清流中的清流,萧姝和摄政后,他虽没有明确支持她,也不曾反对过。谢祭酒门生众多,他的态度间接影响了他的门生,及许些文人学子。

    除此之外,萧姝和对谢祭酒的另一个了解,便是何唯安想退了与谢家三郎的婚事。

    萧姝和起身:“请谢祭酒去偏殿。”

    等踏入偏殿时,萧姝和已经挂上了得体的微笑。

    谢祭酒须发皆白,正望着外面的烈阳出神,眉间紧皱似在思索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老人转身欲行礼,被萧姝和虚扶住:“谢祭酒不必多礼。”

    谢祭酒后退一步,坚持行了一礼:“礼不可废。”

    萧姝和挑眉,难怪都说谢家重规矩,她直言道:“不知谢祭酒入宫所为何事?”

    谢祭酒叹息:“老臣刚接到……来信,徽、扬二州的灾情恐比奏报严重十倍不止。”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我……门下学生冒死送出的,还请殿下过目。”

    他言语间略有停顿,也不曾为此人邀功,是不想透露此人的身份。

    萧姝和也不探究,接过信纸打开。

    信纸皱皱巴巴,字迹潦草,详细记录了堤坝崩塌前夜的异常——有人驱赶沿岸村民,还有火药搬运的痕迹。

    萧姝和眸色渐深,这是连一品楼的暗探都不曾带回的消息。

    指尖微微收紧,信纸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脆响。窗外蝉鸣聒噪,与殿内凝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信中所言若是属实,便是正对上了萧姝和的猜测,这场水患便不仅仅是天灾,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人祸。

    “谢祭酒可知这信中所言若属实,意味着什么?”她抬眸,目光如刃。

    谢祭酒苍老的手指在袖中攥紧又松开:“知道。”

    萧姝和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这信中所言之事,还有多少人知晓?”

    谢祭酒花白的眉毛下,一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除老臣与送信之人外,再无第三人知晓。”

    “老臣那……门生,曾在寄回的家书中提过一次,水患前,他在扬州堤坝处采风,曾见过扬州府兵的腰牌。”

    扬州府兵直属刺史管辖,再联系书信中提到的,有人驱赶村名、搬运火药的事,这几乎坐实了扬州官府自导自演、发水灾财的猜测。

    萧姝和忽然想起什么,让陈孝去御书房取来方才那份户部奏折。

    “祭酒请看这个数目。”她将奏折推过去,“按往年灾情估算,至少需要三倍于此的粮草方能应付。”

    谢祭酒扫了一眼,默默在心中计算了一下灾民人数,面露震惊:“这连十日都不够……”

    “正是。”萧姝和冷笑,“户部呈上这样的数目,要么是蠢,要么是……”

    她并未将话说完,谢祭酒已然明白其中意思,又怒又叹。

    窗外有大风刮过,吹过檐角下挂着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

    萧姝和将信纸轻轻折好,收入袖中,诚恳道谢:“谢祭酒今日冒险入宫,本宫记下了。”

    老人深深一揖,背脊却挺得笔直:“殿下言重,老臣虽年迈,却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萧姝和目光微动,谢家世代清流,谢祭酒更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他今日此举,无异于公开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送信之人……”她斟酌着词句,“可还安好?”

    谢祭酒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后拱手回答:“尚且平安。”

    就着水患灾民之事,二人又多聊了几句,期间只让陈孝进来送了茶点。

    谢祭酒一直待到申时初,这才告辞离去。转身时,从他袖中掉出一枚平安福。

    萧姝和眸光一闪,猜测问道:“祭酒家中可有人南下?”

    谢祭酒身形微僵,随即苦笑,坦然道:“果然瞒不过殿下。”他从地上捡起那枚平安符,吹去上面的浮灰,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

    “老臣有一个不成器的孙子,行三,本在书院读书,后来兴起带着书童侍卫出门游历,前段时间恰好停留在扬州。”

    萧姝和了然,余光注意到老人紧张攥起的双手。谢祭酒今日如此反常,原来这送信的“门生”竟是他的亲孙子。

    “谢三郎现在何处?”

    “老臣不知。”谢祭酒声音沙哑,“许是还停留在扬州,又许是去了别处游历。”

    “祭酒放心。”萧姝和宽慰道:“谢三郎非池中物,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虽不知这一世变化如何,按照上一世来看,谢清之后可是平安回了家中,更是顺利拿下后面的状元,也是风光了一段日子。

    谢祭酒颔首道谢:“老臣谢过殿下吉言。”

    萧姝和:“还请祭酒帮本宫一个忙。”

    谢祭酒不解:“殿下请讲。”

    “今日出了皇宫,之后无论发生什么,请祭酒保持沉默,更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我今日的谈话。”

    老人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萧姝和却已转身走向窗边,外面天色暗了下去,风刮的越来越急,似有一场暴雨将要来临。

    如今这京都,可不正在经历一场暴风雨?

    谢祭酒深深一揖:“是。”

    谢祭酒离去的脚步声在殿外渐远,萧姝和仍立在窗前未动。檐角铜铃在风中摇曳,发出细碎声响,如同她此刻纷乱的思绪。

    “殿下。”夏禅轻手轻脚地进来,递上一盏新茶,“谢祭酒已出宫了,陈孝亲自去送的。”

    萧姝和接过茶盏却不饮,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瓷壁:“夏禅,让人去查查谢家三郎的行踪。”

    夏禅微怔:“殿下可是怀疑……”

    “不。”萧姝和摇头,“谢祭酒今日入宫送信,这份情本宫记着,若他孙子真在扬州,总要派人护一护。”

    夏禅注意到主子眼下淡淡的青影,不由心疼:“殿下已两日未好好歇息了。”

    萧姝和唇角微勾,安抚道:“江南灾民更不得安眠,本宫无事。”

    她转身走回御书房,在书桌前坐下,“谢清……”萧姝和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前世那个惊才绝艳的状元郎,今世或许是会成为她彻底解决江南水患的关键。

    萧姝和在书桌上铺了张信纸,抬笔落下一行行字迹,言明水患非天灾。

    唤了暗卫来,让他携密信追赶南下队伍,将密信交由檀言昭、萧岑,叮嘱一定要二人同在时方可打开。

    因谢三郎可能会在扬州,萧姝和也将此事告知了何唯安。

    若是退婚,也该知会本人一声。

    倘若谢三郎配合,这婚会退的简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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