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人来了。”陈嬷嬷进来禀。

    褚云兮回过身:“带到这里来吧。”

    “是。”

    片刻之后,一个男子身着白衣,飘飘然向着凉亭而来,不是旁人,正是陆垣。

    那日她问过厨子之后,便通过他传消息,让背后之人来见她,如今一见,果然是熟人:“我倒是忘了,这里是万宁县地界。”

    陆垣见她看到自己并不意外,便知道她定是想到了这层:“姑娘聪慧,仅凭一道熏鸭,竟能猜到我身上来。”

    她请人坐下:“我如今这步田地,实在是没什么人惦记。”

    “早知道这么快被看破,就不忍这么些天了。”

    她没有接话,端起面前的茶盏啜了一口。

    陆垣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先前宫规森严,想报答姑娘的恩情比登天还难,现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

    说着说着,顿觉自己失言,立马起身拱手解释:“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着眼下姑娘一个人在这寺上,多有不便……”

    眼见越描越黑,他心下懊恼,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坐下吧,我还不至于好坏不分。”见他背着琴囊,又说:“县尉大人若无紧要事,便为我弹上一曲吧。”

    “是。”陆垣匆匆取出琴,指下一曲渔樵问答倾泻而出。

    她听得出神,曲罢了还幽幽盯着琴弦:“山之巍巍,水之洋洋,自古兴亡得失,不过渔樵一话而已。”

    陆垣脸上绽出笑意,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欣赏:“这琴我养护多日,已脱了沉滞晦涩,姑娘可要试试?”

    褚云兮点点头,待陆垣在她面前把琴放好,指尖触弦,轻轻拨弄,琴音流动,正是方才那一曲。

    陆垣闭上了双目,生怕泄露眼中的情绪。她一落音,他便听出来了,这曲子并不算容易,他之前也未曾教过,可她手法虽然有些生疏,却……

    若没有成年累月的练习,绝不可能有今日的水准,如果真如她先前所言,对琴毫无兴趣,又怎么肯下功夫去练习。

    “有先生在,我倒真是班门弄斧了。”奏罢一曲,琴音消散,抬头见他微微皱起了眉,她笑着说。

    他挤出一丝苦笑:“姑娘弹得很好。”

    两人鲜少像这样对坐闲谈,在他来之前,她有一肚子问题想问,真见了人,却觉得无甚必要了。

    “很抱歉,我恐怕要失信了,以我现在的处境,怕是没有办法帮先生实现愿望了。”

    “姑娘万不可这样想。”她话音未落,他便急切打断:“姑娘已经帮了我许多,况且……”

    “况且什么?”

    “没什么。”他淡然一笑:“荒山野寺,正是修养身心的好所在,如果姑娘不嫌弃,可否准允在下常来。”

    她没有一口应下,他慌忙解释:“给姑娘弹弹琴,陪姑娘坐一坐,也是好的。”

    “难得陆先生有这份心。”陈嬷嬷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替他二人添了茶:“只是往来辛苦,怕误了陆先生公事。”

    “不妨事的。”陆垣连忙摆摆手:“此处离县衙不远,上来一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他猜不透她的意思,惴惴不安地观望着,直到陈嬷嬷在一旁暗暗使了个眼色,才会到意:“今日天色已晚,在下先回去,改日再来。”

    “先生慢走。”

    待人走远了,陈嬷嬷立马跪了下来:“老奴方才自作主张,请姑娘责罚。”

    “嬷嬷这是做什么?”褚云兮赶紧将人搀了起来。

    “老奴知道姑娘心里有顾虑,不想和陆先生有过多往来,只是……老奴斗胆劝一劝姑娘,姑娘施恩的时候,自然没想着图报,可姑娘也要……”

    “要不那份恩情就会一直压在他心头,偿还过了,慢慢也就放下了。”

    她知道陈嬷嬷顾及她的面子,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便是以她现在的处境,需要一个倚仗。

    “陆先生这个人,虽然老奴猜不透,总不会害姑娘就是了。”

    “嬷嬷说得没错。”她扶着陈嬷嬷在一旁坐下,连陈嬷嬷都看出来了,她岂会不明白,他能在定山寺插上手,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那之后,陆垣几乎隔三岔五就会过来,有时过来弹弹琴,有时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总不会坐得太久,说起话来也很有分寸,朝中的事一概不在她面前提。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有时她无意中提到一些话题,只要涉及眼下的,他总会巧妙避开,倒像是刻意不让她知道。

    她虽觉得奇怪,只是无心理会,不去深究罢了。

    直到有一日,定山寺周围突然多了许多人。

    “外面什么情况?”褚云兮心焦得很,看见陈嬷嬷从前院回来便迫不及待地问。

    “前院的僧众说,于戎人把京城给围了。”

    “于戎?”她“噌”地一下站起来:“于戎远在千里之外,怎么会……”

    “姑娘不用担心,陆先生带了些衙役守在寺庙外面,咱们这儿离京城足有二三十里,想来那些贼兵也不会无缘无故到这荒山上来。”

    两人正说着话,陆垣也跟着进来:“是啊,姑娘放心,这几日我就守在寺外。”他进寺时刚好看见陈嬷嬷匆匆离开前院,眼见是瞒不过了,又怕她年纪大了说不清反倒叫褚云兮担心,赶紧过来解释。

    “嬷嬷你到屋外守着。”待陈嬷嬷出去,褚云兮面色一沉:“先生,你跟我说实话,这些日子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天前,于戎人有如神兵天降一般,忽地出现在了京城之外。”

    “神兵天降?十天?”她有些难以置信,即便自己对兵家之事一窍不通,却也知道绕过一道道防线谈何容易:“此前竟没有任何消息?”

    “朝廷有没有得到消息,我不清楚,但京城的的确确已经被围了十天。”陆垣脸上闪过一丝愁容:“前几天城中的将士还出城去迎战,这几日连城门也不开了,只一味死守。”

    “于戎来了多少人?”

    “号称十五万,实际有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把个京城围得像铁桶一般。”

    “不可能!”她笃定地说:“十五万人长途奔袭不可能毫无动静,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姑娘只管放心待在寺里,我已经调集了……”

    她满脑子想着于戎的事,对他的话竟像是没听见一般:“赵敬呢?赵敬不是还在京城?”

    陆垣的话被噎了回去,只得照实回:“赵敬已经于月前回了西南。”

    “也就是说,赵敬前脚回了西南,后脚于戎的人就到了?”她眉头紧锁,即便眼下赵敬不在,京中尚有御林军和皇城司,怎么听着毫无抵挡之力?

    褚云兮想来想去不得其解,而陆垣这边显然没有更多的消息,她脑中蓦地想起一个身影,不知不觉中竟水灵灵地说了出来:“要是陵渊在就好了。”

    陆垣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缓缓抬起视线,却见她眼中缥缈不定,思绪不知飞到了何处,手指不自觉地一点点收紧。

    “姑娘,外面形势危险,这段时间还请姑娘安心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先生说笑了。”她嘴角挤出一丝苦笑:“太皇太后的人就在附近守着,我恐怕一到前院,便会被人射成筛子。”

    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她,监视她的那些人早都撤走了,不然偌大一个定山寺,哪里轮到他说了算。

    自从知道了这事,褚云兮内心便惶惶不安,明知道眼下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却还是止不住地去想,几次想开口问陈嬷嬷,话到嘴边才想起来,她跟自己一样,困在这后院里,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陆垣人在县衙,上趟山殊为不易,却还总想着过来,现下他就在寺外守着,却不肯进来了,一连两日都不见踪影,她不禁暗自猜测外头的情形是不是更坏了,他不来,是怕自己追问。

    她独自在院中坐着,抬眼瞥见头顶四四方方的天,原以为离了那座城,没人再逼自己做什么,便脱却了束缚,可像现在这般,又算哪门子自由?

    “姑娘,你看谁来了?”正沮丧时,陈嬷嬷领着一个人进来,一脸喜色望着她。

    她回过神,循着陈嬷嬷的目光往后面看,只见是一个男人,青布衣衫,佝偻着身子,发髻都散了,一头花白头发蓬乱不堪……

    那人一见着她,便小步趋上来,跪在她面前:“姑娘,老奴可算见着你了。”

    这声音……她仔细打量着眼前人,眼中满是错愕与不可置信:“刘公公,是你吗?”

    “是老奴,正是老奴啊。”刘元说着,竟哭了起来。

    她忙叫陈嬷嬷把人扶起来,仍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沧桑,甚至有些落魄的老人竟是昔日御前的刘元。

    想起上次相见,还是宫变之前,他去皇陵查看,向自己辞行,谁知一眨眼便是半年,可也不过是半年,意气风发的大总管何以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刘公公,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

    “老奴的事不值一提,今日是厚着脸皮来求姑娘,救一救京中百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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