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兮身子一僵,陡然发觉,命运似乎让他们再次站在了一起,她缓缓闭上眼,过往的一幕幕接连浮现,永宁塔、北郊、庆州、崇州……还有后来的正德殿。

    一路以来无数次波折,竟都是他站在自己身后。

    “大战在即,不要多想。”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没见过你在战场上的英姿,但是想来,普天之下,哪里会有魏王打不赢的仗?”

    心里的担忧当即冲淡不少,陵渊的唇角不知不觉开始往上翘,他松开手,眼睛瞧着她,若有所思:“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熟悉?”

    天刚擦黑,全营出动,仓梧赵槊各率一队兵马,分别向西向东,陵渊则领军直奔南门,瞄向于戎的主力部队。

    褚云兮听从陵渊的安排,由路同护卫,跟在陵渊的小股部队后作为接应,为防止前方行踪泄露,照着他的指令,压着速度,寅正时分到了即可。

    夜色又沉又黑,连一点星光都没有,一路相随的只有沉闷的脚步声,路同就在她的右侧,然而相比仓梧,他实在寡言,除了被陵渊领到她跟前时张口打了声招呼外,竟一言不发。

    她瞥向右手边黑黢黢的影子:“我听过你的名字。”

    “嗯。”

    “他们都争着抢着要跟王爷打头阵,你怎么……”她本来想说“殿后”来着,又怕戳中他什么心思,索性闭了嘴。

    “仗打够了。”他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一丝情绪,她却想起了陵渊先前提过的那些事:“朔方军守护一方平安,实在不易。”

    这话路同听了无数次,每到大战前,主帅总会用这样的说辞来激励大家,听得多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次听着倒与之前都不一样,可要具体说哪里不一样,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王爷向来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最信任的人。”正当她以为两人短暂的对话已经结束时,他冷不丁来了一句。

    褚云兮怔了片刻,才回过神,这是在回她方才的话。

    “最重要的任务?”她下意识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细想之后,陵渊事先的确没有和她提过,心里虽然好奇,却又担心给旁人听去,坏了大事,便没有往下追问。

    她们到的,要比与陵渊约定的时间早一些,将士们在路同的指挥下隐蔽起来,等着号令。

    她没有穿过盔甲,从来不知道它竟这样沉,这大半日过去,肩膀已经累得发僵,清晨露水重,野草混杂着泥土的气息萦绕在周围,又有蚊虫叮咬,渐渐心烦意乱。

    抬眼见东方露了鱼肚白,陵渊还毫无消息,开始有些沉不住气,身子偏向路同,低声问:“魏王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差池?”

    路同回过头,晨光熹微,她看得真切,实实在在瞪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不会。”

    她还是不放心:“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路同没有作声,许是嫌她烦了,可过了一会儿,又主动说:“于戎这点儿兵力,不足为惧。”

    “不是号称十五万?”

    “花架子而已。”

    她没有再吭声,手里捻着一株草,一片一片薅着上面的叶子。两年前,在陵渊的推波助澜下,于戎与朔方军合力击退了赤狄,赤狄一向凶悍,可见于戎实力也不容小觑。

    朔方军自然勇猛,可她听路同的话,总觉得自信过了头。她依稀记得陵渊说过,仓梧办事妥帖,路同较之还要更谨慎些,这样说来,他怎么也不像会信口开河的样子,怎的今日……

    她正寻思着,忽地头上传来一声鸣镝。

    “来了。”路同低声说,“腾”地站直了身子,三声鸣镝之后大喊:“快随我去接应王爷!”待要出发时,又见她杵在原地不知所措,便抛下一句:“姑娘就在此地莫要走动,王爷已经上来了。”

    褚云兮不知下面发生了什么,又不敢跟过去拖累大家,赶紧说:“不用管我,你们快去!”

    路同所言不虚,一队人马冲下山坡之后,不消片刻,果真有马蹄声传来,刚从边缘冒出了头,她便认了出来。

    陵渊自然也瞧见了她,一个翻身跃下了马,快步朝她而来。

    “如何?”她火急火燎地迎上去。

    “幸不辱命。”陵渊咧嘴一笑,打量着她无事,才招呼手下:“把人请上来。”

    请?褚云兮伸直了脖子往前看,什么人用得着个“请”字?

    随后便瞧见士兵押上来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全身五花大绑,身形和样貌与大周人截然不同,想来定是陵渊擒来的于戎人无疑了,只是这人虽然处境狼狈,却还存着几分傲气,高高昂着个头,显然并不服气。

    陵渊亲自给那人松了绑,赔着笑脸:“委屈臧木将军了。”

    臧木?她只觉得这个姓氏有几分熟悉,抬眼却见那人眼睛也在往她身上瞟。陵渊察觉之后,不着痕迹地挡在她身前,硬生生阻断了他的视线。

    “是太后吧。”臧木崖拆解掉身上的绳子,扔在地上,朝着陵渊挤眉弄眼:“这么大一个人,魏王藏得住吗?”

    褚云兮此时业已认出了他,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原来是臧木将军,别来无恙。”

    “好说。”臧木崖戏谑道:“难怪当日魏王如此维护,原来……”

    “臧木将军!”不等他说完,陵渊骤然打断:“请借一步说话。”

    她心下奇怪,听臧木崖的语气,显然在提旧事,难不成这二人……正胡思乱想之际,便听得陵渊在前面唤她:“云兮,你也来。”

    谁知过去一眼瞧见臧木崖大马金刀地在一块石头上坐着,接过陵渊递过来的水仰头就喝,哪里有俘虏的样子。

    “魏王,你早些放了我吧。”他抬手一抹,大剌剌地说:“我也好早些回家。”

    她虽记不清臧木崖的样貌,当年他如何行事却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得了理便寸步不让的,人也狂妄得紧,怎么今天……她侧过身子,低声问陵渊:“怎么回事?”

    身处旷野,她的话轻易便传到了臧木崖的耳朵里,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们大周人的争斗我不感兴趣,我只知道我的任务完成了,该回于戎了。”

    “不感兴趣?”陵渊挑眉:“趁火打劫,不是你们于戎人一向擅长的吗?臧木将军竟会满足于那人开出的条件,没想过趁乱捞一笔?”

    “魏王何必把话说得这样难听?若是旁人也就算了,你一来,买卖是小事,折了将士们的性命,我回去可不好向大王交代。”

    褚云兮听得云里雾里,伸出手指暗暗捅了捅陵渊的腰。

    他会到意,不再与臧木崖纠缠,径直问道:“直说吧,你这一趟是和谁做的买卖。”

    “即便我不说,魏王心里也应该有数,除了你们的皇帝谁还能明晃晃地干出这种勾当?但他花这么大代价,为的是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褚云兮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眸望向陵渊:“他说的……是真的?”

    陵渊一脸木然,轻轻点了点头,夹杂着一丝苦笑,心里觉得讽刺无比,他和褚云兮不顾个人遭际,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一腔热血来解京城之围百姓之难,原来不过是别人请君入瓮的把戏。

    “我可以走了吧。”臧木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且慢。”陵渊慌忙把人拦住:“我还有话要问你。”

    “魏王想问什么?”

    “和你做交易的,只有大周的皇帝?”

    臧木崖眉毛微微上扬,瞄了褚云兮一眼:“魏王,有些话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

    她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想快快了事,知趣地走到了一边。

    “你该谢谢我。”臧木崖突然说。

    陵渊目送褚云兮离开,听了这话,微微皱眉,回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接下来的话,我猜你不会想让她知道。”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尽管心里做足了准备,听完之后,仍不免攥紧了拳头。

    “当年你卖我的人情,我今日也算还了。”臧木崖把手一摊:“出于好意,我还想劝魏王一句,大周处处推崇正人君子,可有时候太君子了,不是什么好事。”

    说罢潇洒地拍拍他的肩:“走了。”

    谁知陵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都是做买卖,臧木将军不妨也与我做上一笔,不枉我于千军万马中,擒你一次。”

    褚云兮抱膝蹲着,心里的疑问似海浪一般,一浪接着一浪。臧木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陵渊的反应看着并不是毫不知情,路同怕是也知道他此行有惊无险,所以并不担心。

    所以说到底,只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越想心里越气,狠狠扔掉手里的狗尾巴草,“腾”地站起身来,谁知起得猛了,顷刻间天旋地转,打了个踉跄,眼看这就要往旁边的巨石上撞。

    陵渊适时出现,刚好接住了她:“当心。”

    “当什么心。”她一把把人推开:“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这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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