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就别问了,离她远点便是。”

    “这是为何?”

    仓梧挠挠头,纠结了半天才说:“碧云她……有些奇怪。”

    乾州城中落雁斋里,陆垣刚放下笔,郑伯严一把抢过笔墨未干的单子,速速浏览了一遍,不由瞳孔放大:“你是认真的?”

    陆垣神色淡然,嫌他大惊小怪:“白纸黑字在你手里,还能有假?”

    “陆先生好大手笔啊,一出手就是五万石。”郑伯严把单子递还给他:“别说魏王,连我都分不清了,你这是为博美人一笑,还是给魏王的投名状了?”

    “别多问,银子都从我账上出,又不花你一厘一分。”

    “你说得倒轻巧。”郑伯严瞥了他一眼:“那姑娘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你不知道,她今天问起吴平儿,给我紧张的……这事说来都怪你,自己出血还不让她知道。”

    “说了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去圆,她哪天要是真刨根问底非要见人,我从哪给她找一个吴平儿出来?”

    “这事不用你操心,我自然是要找的。”

    郑伯严一脸不解:“一个女人而已,既非贤妻良母,又非倾城国色,心眼子多还不安分,你说你怎么就……非她不可?”

    终于问出了自己憋在心里多年的话,只是陆垣果然如他所料缄默不言,他不死心,又追问道:“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当初她在街头救下了你?”

    陆垣嘴唇微张,话就在喉间打转,踌躇片刻,又生生咽了回去,当年种种,难与人言。

    “那算什么救命之恩啊,咱们的人当时就在附近,这你是知道的,就算她没有出手,你也不会有事,哪里值得你记这么多年?”

    “有些事,不是靠值不值得来论的。”他话头一转:“就像你这些年,帮了我这么多,可有问过自己一句值不值得?”

    “咱们是什么情分?”郑伯严嘴上不饶人,想到他这些年的遭遇,眼眶一热,心便软了下来:“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看那魏王对你颇有敌意,你费这么大心思相帮,届时美人可未必是你的。”

    只是这话却没有动摇他分毫,陆垣下巴微微扬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放心,他爬得越高,离她就越远。”

    陵渊回到王府时,已是翌日清晨,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赵槊。

    乾州刺史久在这偏僻之地,自知升迁无望,又不敢与陵渊抗衡,早早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槊来之前,陵渊手中只有一支不足五千人的新军,周昉叛逃更是雪上加霜。

    如今天卫军一来,褚云兮底气足了不少,只是他二人瞧着却一脸凝重。

    “怎么了?”她笑意僵在脸上,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收到消息”,赵槊看了陵渊一眼,见他并未阻拦,才接着往下说:“朝廷正在招揽兵马,意在乾州。”

    她微微一愣,面上却没有起多大的波澜:“看来陈王是想把我们赶尽杀绝。”

    “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陵渊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此地背靠崇山峻岭,两侧又有悬崖峭壁,想拿下,只能正面强攻。”

    “乾州城坚河深,正面又窄,他来五万,来十五万,人数越多,越施展不开。”

    “话是如此。”赵槊眉头紧拧,昨日来了乾州他便知道状况堪忧,此地贫瘠,百姓自己都喂不饱,哪还有余粮做军需,小心斟酌着说辞:“可他若是与我们耗,我们未必耗得过。”

    “那就广积粮。”褚云兮从袖口掏出一张单子,递给陵渊:“好在昨日不是毫无收获,五万石虽不能保证军需无忧,但解燃眉之急是够了。”

    “况且有第一笔就会有第二笔,不止咱们,朝廷更是四处都是窟窿,他们若是围城,时间一长,也撑不住。”

    陵渊反反复复看着手里的单子:“这个郑伯严,是什么人?”

    褚云兮眸光一闪:“是个外地的米商,来乾州做生意的,家资雄厚,应该信得过。”

    他“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知道他心中有所疑虑,她又添了一句:“无论如何,还是早做准备为好,晚些时候我去见见他,早早敲定此事,也好放心。”

    “我让仓梧陪你去。”

    “好。”

    他二人商议粮草的事,赵槊不便插话,直等两人说完了才开口:“属下还是昨夜的意思,死守未免太过孤注一掷,最好是有援军,以防不测。”

    “我思来想去,相邻的几个州,纪南离乾州虽不是最近,但兵力却是最强的,王爷不妨去试一试。”

    陵渊去纪南借兵,褚云兮也没闲着,东支西借,短短时间竟筹措了二十万石粮食,而那厢赵槊的消息果真不假,朝廷发下征讨令,兵分三路,逼近乾州。

    一时之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为了避免引起骚乱,褚云兮与赵槊商议封闭城门,切断一切消息来源,静静等着陵渊的消息。

    夜深了,她独自坐在廊下,手托着面颊,眼睛盯着院门的方向,人已经走了五天了,算算脚程,也该回来了,况且他不是流连的性子,耽搁到现在,莫非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这些日子府里还算平静,陵渊本就经常出门,几日不在,倒也没有什么人疑心,可是她心里清楚他去做什么了,又明了当下的情形,难免不胡思乱想。

    她的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栏杆,发出“笃笃”的声响,思绪也跟着浮沉。

    “是在等我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她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却发现陵渊的脸乍然出现在面前。

    “你回来了?”她惊呼,接着又问:“如何?”

    陵渊四下环顾了一番,低声道:“回屋说吧。”

    “好。”她这厢起身,他也跟着往里走,只是脚下一动,一股尘土的气息便扑鼻而来,她料想他定是回府后第一时间来了这里,还没来得及洗漱。

    回到屋里,她倒了杯茶递给他:“漱漱口吧。”话音还未落,却见他早已仰起头一饮而尽,听了她的话,瞟了眼手里的空杯,尴尬地望向她。

    一滴茶水顺着他的唇角悄然滑落,她这才看见他嘴唇都起了皮,甚至有几处干裂,没有说什么,提起茶壶为他添茶。

    “我没有借到兵。”

    褚云兮手一抖,壶身一倾,几滴茶水顺势溅在他手背上,她立马放下茶壶,从袖口掏出帕子,胡乱擦了起来,谁知下一刻,他的手却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云兮,你怕吗?”

    她没有作声,陵渊继续说:“也就是说,此番没有援兵,我们只能死守了。”

    他的手心干燥温热,透过肌肤,传来丝丝温度,她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望向他,目光坚定:“咱们从京城出逃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

    “是啊。”他长舒一口气,眉间的荫翳却驱不散:“赵敬挂帅,出兵十五万,十倍于我,这一仗该怎么打,我还真得想想。”

    他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她却清晰地感知到了他的压力:“世间没有必赢的局,也没有必败的仗,这一仗,不仅要打,还要打得漂亮。”

    “纪南不出兵,大抵还在观望,天下抱着这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只有打赢这一仗,往后才会有更多的机会和助力。”

    陵渊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只是……”

    “我信你。”他话未说完便被她打断:“我虽不清楚你在朔方的功绩,但于千军万马中生擒臧木崖却是亲眼见了的,难不成魏王只有单打独斗的勇武,却没有调兵遣将的本事?”

    知道她又在揶揄自己,陵渊脸上表情也松快了几分:“你真信我?”

    “我人都在城里,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疑虑不成?”

    “那好。”他摸了摸腰间的宝剑:“我这柄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血了。”

    她瞥了他一眼:“王爷真是睁着眼说瞎话,来乾州这一路上,它可没少见血。”

    陵渊一怔,自顾自笑了起来,两人隔着烛光四目相对,听着窗外风吹落叶的沙沙声,他突然问:“说真的,你怕不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竟有几分释然:“怕又能怎样?我从做了太后就在怕,时时怕,日日怕,怕做不好太后,怕养不好灏儿,怕这……怕那……”

    “可最后呢,该来的还是会来。我怕了,那十五万兵马就不会来了?陈王就会放我们一马?这样一想便知,没什么好怕的。”

    “你也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便是败了,这城没有守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这条命还在,我们就可以东山再起。”

    “云兮……”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久久没有移动。

    “嗯?”她瞧着他煞有介事,认真地等着他后面的话。

    “你若做一军主帅,麾下的将士定会为你拼命。”

    她微微一愣,眼神中带着几分嗔怪:“一天就知道打趣我。”说罢起身走向书案的方向。

    “我说真的。”他嘴角噙着笑,跟在她身后追着说:“你可知每次出征前都要有军誓,你每次寥寥几句我就浑身充满了劲儿,要我看,你每次同我说的,比什么军誓都要厉害。”

    “你再说!”她一手抄起案上的砚台,作势要砸他。

    陵渊不闪不躲,只看着她,一味笑着。

    褚云兮瞧见他那不怀好意的笑,越发恼他,白了他一眼:“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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