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渊乐呵呵地过去,却见她把笔递给他:“先前你说让我给这院子取名,我想好了,便由你来提吧。”

    “我?”他低头看向她手中的笔,犹豫着不敢接:“我的字提上去,不是给人笑话的吗?”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你提的?”

    见她说得全然在理,却没有否认自己的字有碍观瞻,他不由努了努嘴,接过笔挽起袖子:“提什么?”

    “就叫云见,如何?”她望向他,眼里充满了期待。

    “云见?”

    “千难万难,总有拨云见日,云散月明的一天。”

    他恍然大悟,满心欢喜地应下:“好,就叫云见。”

    赵敬率军一日□□近,陵渊下令坚壁清野,乾州城本就萧条,如今更是像一座孤城。

    褚云兮本不欲掺和军中之事,只是陵渊不知为何,每次与属将们议事都坚持让她参加,这些人除却仓梧、路同二人与她熟识之外,其余的并未和她打过交道,再加上先前周昉的事,知道陵渊偏向于她,都对她敬而远之。

    时间长了,她多多少少也看出些门道来,因而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在一旁坐着,并不多言。

    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时,恰是九月二十四。

    她穿着陵渊之前送的铠甲,站在城楼上,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将士,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毕竟也曾掌过权,深知大周的家底如何,下面的人摩拳擦掌,个个都想翻过这堵城墙。

    可不论城墙内外,说到底,都是大周的儿郎。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异样,陵渊侧过身子,见她眉头紧锁嘴唇发白,不由有些担心:“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她摇摇头,随后看向他:“我只是在想,若是能如你方才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

    “自然,便是刀口上舔血的人,也不想平白增添杀戮,只是……”陵渊话说了一半,眼睛瞟到下方有了动静,立马噤了声。

    褚云兮也跟着往下看,只见一人从对方阵中出来,远远地策马过来。

    “是他?”陵渊常年习武,视力较旁人要好出不少,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谁?”她眯着眼向远眺,费尽了力,也只瞧见个黑影。

    “城门口让你交出兵符的那人。”

    他这一提,她立刻想了起来,那人高坐马上的姿态与眼前的人别无二致,一颗心当即揪了起来:“你先前当众射伤了他,他头一个叫阵,只怕来者不善。”

    “任凭他如何,我们闭门不出就是。”

    果不其然,那人当真是奔陵渊而来,一出口便是要他下去决一死战,陵渊冷嗤一声,这样的仗势他见得多了,饶是再恶毒的话,耳边听听就过去了,哪还会受这种激。

    褚云兮却不如他这样平静,那人嘴里骂的,也并不比檄文上写的好听,先前过眼时心底毫无波澜,当下听着却觉得刺耳得紧。

    她偷偷瞄向陵渊,见他面色如常,心里纵有不平,也暗暗屏住气,悄悄提醒自己绝不能火上浇油。

    谁知那人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没能将陵渊骂出城来,矛头一转,对准了褚云兮:“褚姑娘放着太后不做,千里迢迢到乾州,在乾阳侯身边待得可还安稳?”

    陵渊的目光霎时变得冷冽起来。

    “你可还记得,陵渊是你的什么人?你们一对男盗女娼,对得起他的父亲,你死去的夫君陵禹吗?”

    之前关于二人的传言沸沸扬扬,却从未有人放在台面上说过,乾州的将士们虽有诸多猜测,但碍于陵渊的威势,并不敢过多置喙。

    此言一出,场面哗然,城楼上的士兵纷纷看向他二人,城楼之下发出阵阵哄笑,笑声震天,像一柄利刃直直插入陵渊的心脏。

    褚云兮瞬间怔住了,她也知道陈王他们从未放过她,说她牝鸡司晨,说她与陵渊暗通款曲,她笃信清者自清,听了只是笑笑,从未真的放在心上。

    可当有人当着数十万人的面说出男盗女娼那几个字,她脑子一片空白,先前种种诋毁,都不如此刻当面的羞辱,她没有唾面自干的隐忍,脸色惨白一片,嘴唇开始发抖。

    但是想到大局,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谁知一个恍神,听见仓梧惊呼一声“王爷”,转身便发现陵渊不知何时抄起了长枪,莽着劲儿往城下冲。

    她立马小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

    这时路同他们也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把他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相劝。

    她见他眼睛通红,额上青筋暴起,知道他真动了怒,怕他失了理智,真个儿找人去拼命,只得劝他:“只是骂阵而已。”

    只是陵渊此时怒发冲冠,如何听得进去,扒开众人,径直往下冲:“谁都别拦我,今日我定要他的项上人头!”

    他力气大,褚云兮一个没站稳,打了个踉跄,仓梧立马扶了她一把,她还要往上追,抬头一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姑娘不用拦了,拦不住的。”仓梧望着陵渊消失的方向小声嘀咕:“当初臧木崖的属下不过是说了一句太后年轻貌美,只因言语轻薄,便被王爷踢断了三根肋骨……”

    一听臧木崖,她陡然想起了先前的事:“你是说,臧木崖入宫那次?”

    仓梧愣了片刻,这才惊觉陵渊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守口如瓶的话,自己竟然就这样明晃晃地说了出来。

    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褚云兮看在眼里,心头登时涌上一股酸涩,模糊的记忆开始渐渐清晰。

    那是灏儿初登皇位之时,陵渊在与臧木崖的比试中拔得头筹,大周扬眉吐气,可不过半个时辰,臧木崖便闯进流云殿,控诉他伤了自己的手下。

    那时她只当他行事鲁莽,对他冷眼相待,他却一个字都不辩解,任凭她冷言冷语砸在他身上,难怪……难怪臧木崖被擒后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难怪他会说陵渊对她如此维护……

    “他为何从未提过,甚至当时也不曾辩解?”她看向仓梧,眼睛雾蒙蒙的,试图寻求一个答案。

    “兴许是觉得小事一桩,不必多讲,又或者……”仓梧没有再往下说:“若是日后有机会,姑娘不妨亲自问问。”

    “王爷出城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战鼓声随之而起,声声急促而有力,她立马跑到垛口,果然见一人一骑从城门飞奔而出,手持长枪,如同离弦之箭,直奔叫阵那人。

    “好快!”仓梧眼中熠熠发光,赞叹之余,更是多了几分兴奋和期待。

    自离了朔方,他便再也没见过陵渊在战场上的英姿,先前几次交锋都是小打小闹,不是被人冤枉,就是在逃跑的路上,总的来说憋屈得很,今日终于能大展身手了!

    可褚云兮却不这样想,她望着那抹红色披风离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也跳得越来越快,二十丈、十丈、五丈……她默默估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就在一颗心将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的时候,陵渊松开缰绳,瞄准马上那人,长枪一挥,霎时鲜血飞溅,一颗人头就那样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远。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

    两军阵前,陵渊高坐马上,身姿挺拔傲然,策马围着那人的战马绕了一圈,她远远地望见他昂着头,举着长枪向城楼上示意,周遭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样貌,更看不清他的双眸,但不知怎的,她竟觉得,他那双眼睛,正望着自己。

    “不愧是勇冠三军的魏王!”边上的赵槊连连感叹,虽说夸在陵渊身上,仓梧却也觉得与有荣焉:“王爷是天生的将军,不出世的天才!”

    若说先前乾州的上空还弥漫着不安,此刻形势遽然逆转,陵渊只用了一招便将那人斩于马下,将士们不禁被他的气势所感染,个个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冲出城门,与敌军决一死战。

    赵敬见此情形,心中暗骂了一句,亏他专程向陈王要了此人,谁知竟这样不经用。

    只是好不容易把人逼了出来,绝不能错失机会,于是他当机立断,接连派出三员大将,可惜这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无一人能在陵渊枪下过够十招。

    眼看着对方声势越来越旺,自己这厢不消片刻已经折损了四员大将,赵敬咬紧牙关,攥着缰绳的手也在一点点收紧。

    副将跟了他多年,心中暗叫不好,赶紧拦在他马前:“大帅,来日方长,先收兵吧。”

    赵敬恶狠狠地瞪着不远处的陵渊,眼睛散发出刺骨的寒意,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

    他出生于将门世家,无论是兵法,箭术,还是马上功夫,打小在家中同辈里便是翘楚,十六岁便去了西南,扛起了赵家的大旗,自此声名鹊起。

    可就在得意之际,朔方却传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陵渊。

    陵渊……陵渊……他身为皇子,不为皇位筹谋,偏偏要在战场上厮杀,偏偏要做什么名将!

    他心头的恨意一点点集聚,眼睛盯着那个身影,缓缓挤出两个字:

    “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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