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风稳住身形,感觉到身体的热血激涨而起,咬着牙就是一脚,“没用的废物!”

    晨风已快步走到阶下,还未站稳便被踢开几步远,猛溢出一口鲜血。他按捺下心口翻涌的血腥气,爬起来跪好,以头抢地:“世子容禀!”

    沈长风冷眼看着他,哼笑道:“叫你看住人,这才第几日?如今活生生一个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丢了,你堂堂定国王府侍卫长,就是这样办事的?”

    晨风道:“属下死罪!当时世子妃与庄子女眷在内间讲话,属下不便靠近,后来才知道世子妃从侧门离开了,属下即刻派人去找,有人说曾在庄稼地见过世子妃,但手下的人将庄子里外翻了个遍,也没见到世子妃的身影,属下已经封锁了消息,将搜寻范围扩大到临近两个庄子,论脚程,最远只能到那儿。”

    沈总管闻讯而至,面对沈长风的眼神,摇头道:“府上的马夫都问过了,世子妃没有回来。”

    窗外银杏叶忽地无风自颤,惊得檐下金丝雀扑棱着转向笼柱,沈长风语气寒意逼人:“将府里的所有侍卫派出去,拿我的印信派人去禀明长公主,庄子里见过她的人都带到我面前!”

    沈总管心中讶异,沈长风与长公主一向不和,这是为了世子妃低头请调精卫?这世子妃的分量可真是了不得啊。

    沈总管也立即召集下人询问,预备在王府细细搜寻一次,他办事一向沉稳,然而面对沈长风冷冽严峻的脸时,也不禁心惊肉跳。昨晚的事他亦有所耳闻,难道是世子妃觉得受了折辱,要做想不开的事?

    此时,被很多人觉得要想不开的人正在睡大觉。

    远处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将她吵醒,她揉了揉眼坐起身来,望着湖边的锦鲤发了会儿呆。

    她今早去庄子处理陈年旧账,等到要回来的时候却有了抗拒的心理,她不想那么早见到沈长风。她知道他将晨风留在她身边是为了保护她,却也是变相的监视。

    她亟需独处的空间,所以偷偷跑到田埂处散了会心,哪知越走越远,烈日当空再往回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又怕晴儿会担心,于是便和在村口晒背的老大爷交代了一声:自己会雇马车走,不用等她了,有人来找的时候叫他们回去便是。

    哪知这老大爷耳背得不行,只听到了林媚珠说要走,不回去了。

    林媚珠自然不知外头已经被搅得天翻地覆,那驶牛车的大娘不太认得王府的路,将林媚珠带到了鲜有人至的后街偏门,彼时林媚珠被晒得又热又困,想到下人群房喝杯水,却发现一个人影也没有。后来她循着阴凉树荫来到这藕香榭,饮了两盏茶后便在榻上小憩起来。

    花榭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迟疑道:“大嫂?”

    林媚珠循声望去,原来是散学归来的沈察礼。他斜挎着个鼓鼓囊囊的虎纹布包,一手抱着一大摞画纸,另一手还提着个黑漆食盒。

    林媚珠想明白这藕香榭的茶水是给谁备下的了,迎上前来问道:“你要作画?”

    沈察礼颔首,停在花榭外,小声道:“这是我的功课。”

    话音未落,他感觉手上一轻,林媚珠很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宣纸和食盒,“外面热,快进来。”

    沈察礼不情不愿地挪进了亭子。

    耳边传来杯盏磕碰的声音,随之响起叮咚水声,沈察礼慢吞吞解下身上的布袋,扭头看到一只好看的手举着青花杯递到了跟前。

    沈察礼接过茶杯,却没有喝,道:“唔,谢谢大嫂。”

    见他热得满头大汗,林媚珠递上一张帕子,“擦擦汗?”

    内心挣扎了一瞬,沈察礼慢慢伸出手来。

    沈察礼与弟弟林折桂年纪相仿,加之沈察礼身形孱弱,比同龄孩童都要瘦小些,分明就是有先天不足之症,林媚珠本就对他有几分怜惜之意。而且他也是庶出,林媚珠又生出物伤其类之感。

    但见他疏离踟蹰的模样,她心下了然,微笑道:“我马上就走。”

    沈察礼看着手心的新帕子,心里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他原以为林媚珠天生迟钝蠢笨,既然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帕子?

    他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别人真心对他好,他却明里暗里赶人走,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大嫂。

    就在林媚珠走出亭台的刹那,沈察礼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道:“大嫂,你要尝尝我带的糕点吗?我一个人吃不完。”

    林媚珠转身,看见沈察礼立在原地拘束不安的模样,生怕她不信一样,他将食盒开了一角,“挺多的,你……不如吃一个再走嘛。”

    林媚珠莞尔:“好啊。”

    见她坐回美人靠,沈察礼嘴角弯了弯,这下晚上想起来总不会后悔得要起来扇自己一巴掌了。

    食盒不巧碰到卧狮镇纸一角,被风一吹,几张潦草画作落到了地面。

    沈察礼连忙去捡,林媚珠俯身拾起张睡莲图,道:“这些都是你的功课?要画这么多?”

    像他这么自觉好学的孩子可不多见啊。

    沈察礼:“有十来张是堂哥堂姐堂妹堂弟的。”

    林媚珠感慨:“你们感情真好。”

    沈察礼道:“一百两一张。”

    林媚珠:……默默在心里将好学向上和手足情深打了个叉。

    也许是因为她不经意透露出的善意让他放松了警惕,沈察礼脱口而出后才发现不小心说漏了嘴,慌忙补救:“兄弟姐妹间谈感情就伤钱份了……”

    林媚珠掩唇笑:“难道不是谈钱伤感情?”她摸摸沈察礼的头,柔声道:“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讲的。”

    沈察礼双手无处安放,嗯嗯哦哦应了几声,心中不由得埋怨:这大嫂也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摸什么头呢。

    林媚珠看他两颊通红,像入定般傻笑,那只长到一半的门牙看起来憨气十足,分明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她有意为他解围,指着远处几抹人影:“你瞧,那边在做什么?”

    沈察礼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是大哥院里的人,似乎在找什么。”

    林媚珠眸光微动:“是么?”

    沈察礼吐了吐舌头:“我打了招呼不许下人到这边来。”毕竟他做的买卖不能见光。

    他望向无所事事的林媚珠,道:“大嫂不去看看吗?”

    林媚珠敷衍道:“嗯,这就去。”

    话是这样讲,她却没有动身的意思。她心道:不管他在找什么,总归不会找自己。若是找自己,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是要她陪客侍酒?还是学姬妾献歌?不管做什么她都不会惊讶的。

    沈察礼望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前些日子沈长风受伤的时候她不是很着急吗?为什么现在和大哥有关的事,她看上去满不在乎一样?

    他将最后一张画作捡起,忽看到沈总管带着几个人往这边张望,在远处叫了一声。

    沈察礼做贼心虚,将画作藏在身后,高声问道:“什么——?”

    沈总管扯着嗓子又问了一次:“我说!郎君有没有见过世……”

    “哗啦”一阵大风吹过,那画作脱了手,在空中旋了个弯儿,直直往湖边坠去,最后挂在了灌木丛里。

    沈察礼惊恐叫起来:“我的一百两——!”他边叫着边翻过美人靠,拉着条垂下的藤蔓颤颤巍巍伸长手臂去够。

    林媚珠忙叫住他,“使不得使不得,这斜坡又陡又高,你掉下去可不得了,让我来!”

    她三两下将人扯回来,踩上向外探出的靠栏,扶着栏柱正要往外跳,下一刻被人强横抱紧拽了回来。

    那双臂膀结实霸道,力道大得要将她揉碎了塞入怀里。

    沈长风心脏狂跳不止,声线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叱道:“你疯了不成!”

    他已经在晴儿与其余奴仆口中得知事情原委,他确实错怪了林媚珠。仔细想来,昨夜他盛怒难消,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些淫|秽书册?

    他是厌恶她对自己阳奉阴违,还是害怕她与其他人一样,接近他是别有目的,对他的好都是装出来的?

    他还未醒悟,只怕是他自己有了期待,又或是不经意动了心,所以才会对她失望、生气甚至在希望落空后恼羞成怒。

    直至将她抱紧在怀里,真实感觉到她的呼吸和心跳,沈长风的心才落到实处。紧接着另一种异样的情绪胀满胸腔,逼得他的眼眶又热又酸。

    他急切要说些什么掩饰自己的异样,冷声道:“不过是说你几句,气性这般大?”

    “这里的水不过膝深,尚不足以溺毙成人,更何况,按大魏律……”

    林媚珠放缓了挣扎力道,接口道:“嗯……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自残者杖一百……妾知道的。”

    他本想用律戒吓退林媚珠,只是看她言语冷静的模样,并无冲动行事之意,反而尾音听着……似乎带着寥寥失落?

    沈长风不由自主放缓了声音,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这样无奈且带了些恳求意味的语气让林媚珠动作一顿,她的心是被轻轻挠了挠。

    “妾没想做傻事。世子怕是误会了。”

    她将他的指节逐一掰开,言语疏离而冷淡:“不劳世子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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