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青二十二年。时至寒冬,洛阳城中飘起了雪花。

    近百年前覆灭的前朝已是陈旧的老黄历了,街头巷尾,鲜少有人再会谈及。时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最关心的只有夜朝与南星国间的战况。

    又一战告捷。

    一路向北,率先班师回朝的队伍人数不多。密林之间,崎岖难行的道路上,祝魏骑着她的爱马,与同样身着甲胄的祝叶走在队伍前端。

    “呼,越走越冷了啊!”

    祝叶一开口便哈出白气,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脸,笑着朝身边人看了一眼,“还好我们这回是负责传战报的,能早点回来!”

    祝魏驾着马儿越过沟壑,握着缰绳无语挑眉,瞥他一眼,“哼,出发前就让你多穿件袄了,谁让你非逞英雄硬抗?”

    “好了好了,下次我一定听你的!”祝叶提速跟上她,又压低声音,严肃道:“与玦,我恐怕不能多留,最迟后天就又得回衡山郡了。”

    祝魏狐疑道,“……谁的意思,父亲吗?”

    “对。方才陛下单独传我过去说的。”祝叶点点头,语气感慨,“这战虽然赢得漂亮,但南星那边还有些动静,恐怕又有后招。”

    ——多年交手,敌国皇帝沈耀到底是怎样的心思活络、计谋百出,她自然知晓。

    “啧。”祝魏叹息,目光复杂,“不过父亲把我和流景都调回来了。往后帮不上忙,与柊,你多自己留心。”

    祝叶点头,“军中有什么啊……回到洛阳,你更要小心。”

    总算行至大道,离帝都越来越近。

    祝叶勒马,转而看了眼后面的队伍,“要提速了,都跟上!”

    *

    洛阳的雪似乎比别处更大些。一行人降下速度,从城门大道有条不紊地进入都城。

    “二殿下,卫将军!”

    听闻他们今日要回来,城门校尉统领城门兵士,早已站立寒风中恭候多时。祝魏将一封信递给领头之人,面上淡漠如常,“此战大捷,当广而告之。”

    说罢驾马入城。

    ……这急性子。

    祝叶无奈摇头,又对着校尉继续补充,“明日大将军南宫彻会带着大部队回朝,两侧城门皆需要开放,届时务必加强警备。尤其轮换时更要多派些人手巡逻,道旁的人都得清干净了,严加排查,不可出什么乱子。”

    “是!”

    二人言语间,祝魏停在城门处,微微侧头静静等他。祝叶笑了笑,凑上前跟上她。

    *

    越往前走,道路两旁各异的酒楼铺房一览无遗。

    商品玲琅,客人进出不断,寻常百姓的脸上也终于带了笑。处于夜朝最为繁华的都城,这里则是都城的中心区域。

    前方有高楼,其间不知发生了些什么,一大群人围在酒楼入口处,围观的人将整条道挡的严严实实。闹事的人似乎身份不低,为首的将军反而不敢上前,军队竟被阻挡住去路、停在道上。

    祝魏蹙眉,驾着马快步上前查看。

    “什么人啊,胆敢妨碍军务?”她声音冷淡,说话的速度不紧不慢,可知晓她名声的人却不敢怠慢分毫。

    被围绕中央的人知晓她的身份后忙走来。人群退开一个缺口,露出一位身着锦衣,站姿端正的年轻公子。此人拱手行礼,一举一动恭恭敬敬,“二公子。”

    他一手端在胸前,边走上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二公子别来无恙。自上次一别已有三年,您久在军中,我也不好叨扰。今日倒是凑巧您一回城我们就巧遇了。”

    祝魏骑在马上,高高在上俯视着他,脑海里很快调出这个人的身份——崔奕,太傅林凇门生,崔氏嫡子,父为典客。名声尚可,出身不一般。硬要攀扯与她有些交情,指数次同宴间有过交谈。

    她不为所动,轻哂一声,“你或许脑子不好,我再问一遍:谁给你的胆子妨碍军务?”

    ……正常人不应该先寒暄吗,这祝与玦怎么像刻意找茬?

    崔奕一时哽住,脸色不好的僵在原地。

    “救我、救救我!”酒楼之上,穿着红色嫁衣的女人攥紧盖头大幅度摇晃着,面色惊恐地大声呼喊,“光天化日,他们竟要当众抢亲!”

    在场众人皆向上望去。

    崔奕这才组织好语言,趁机解释:“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二人的亲事合乎礼法。”

    他勉强笑了笑,“今日不巧拦路,皆是因这位赵瑜小姐受人撺掇,恬不知耻的妄图与人私相授受!若非我发现,呵,她今晚就该失了贞……败坏自家门风,也辱了我的面子。”

    “不是这样,莫被他哄骗!”

    赵瑜神色凄凄,“我与徐郎的婚事才是父母定下的。如今双亲故去,他和那恶毒叔父的一己之私怎能作数,我不要给他做妾!”

    她边说话,人已经跨到了栏杆外,转头恨恨盯着崔家护卫,“别过来,再过来我跳下去!”

    崔奕沉了脸,挥手示意家仆压低动作靠近。

    观望了一会儿,祝魏笑了笑,相当薄凉,“挺有意思的戏码。你们可以继续攀扯,让道吧。”

    “好,改日我定登门拜访。”崔奕展露笑容。

    家仆们立即大张旗鼓地驱赶看客,道路很快被清出来,队伍继续前行。

    可眼见其余人皆走了过去,道路又空了出来,却见独独一人依然停留原地,面色平淡地把玩缰绳——祝魏并未离开。

    崔奕顿觉不妙。

    恰在此时,周围忽然爆发出惊呼声。他急忙抬头,瞧见那赵瑜竟当真不怕死地纵身跳了下来!

    祝魏起身轻踩马背,疾冲上前在空中稳稳将那惊惶失措的少女抱在怀中,二人缓缓降落。

    落地后,她又轻盈地回到马上,可那恍惚的少女仍直直看她,突然情真意切开口:“倘若定要成为姬妾,我宁愿成为公子的妾室!”

    祝魏猛地看她一眼,后者忙补充:“崔奕小人,我独不愿与他一起!”

    崔奕脸色难看,“住嘴,你不是还有个徐郎吗?这般水性杨花的就换了人?”

    “我可没有搅黄人亲事的打算。”祝魏眨眨眼,看了眼崔奕后又看向她,似在抉择,“况且就算你非我不嫁,与我何干?平白背个夺人妻妾的骂名,我才不要。”

    “徐郎一介布艺,如何能对抗权贵。”

    赵瑜可怜巴巴,近乎伏在地上,“我双亲留有大量财富,足以买下城郡。若是公子肯纳我,我愿尽数奉上。”

    祝魏若有所思,最终摇头:“还是不够。区区一点财帛,哪够我和崔氏子作对?”

    ——可愿意留下听,本就是心动的表露。现在这女人比起活着,死了更好。

    崔奕道:“此女子寡廉鲜耻、满口谎言,如今被我抓了奸不敢领罚,便一再做出可笑丑事。二公子,您公务在身,便快些离开吧。”他皮笑肉不笑,有些压不住的火气。

    “你这是在赶我走?”祝魏有些吃惊地瞪大双眼,兀自笑了起来。

    她饶有兴致,笑容刻薄,“容貌身世,你皆逊色于我。如今出言究竟是因利益被人触动,还是因自尊心受损啊?哼哼,我倒是也想刺激一下你了。”

    她看向赵瑜,“我可不纳你,却不介意阻止这位崔公子娶你!”

    说罢,她压下身子一手将赵瑜拎到马背上,一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环顾四周,半是威胁道:“应该不会有人拦我吧?如果不想死的话。”

    护卫们面面相觑,竟真的让出一条路来。

    “够了!殿下,有些事情一旦做了,恐怕会得到难以承受的后果。”这祝魏当真是有疯病,莫名其妙咬人!崔奕连笑里藏刀也藏不住。

    他当面讽刺回去,“您出身高贵,可我也不是什么草芥。今日你我结下梁子,改日再会!”

    祝魏弯了弯眼,意味深长戏谑道:“我还挺喜欢与人结仇的,只是你看起来很难报复得了我啊。”

    随后毫不在意地驾马离开。

    看着二人扬长而去的背影,崔奕面色铁青,却只能握紧拳头。

    *

    雪花飞舞,大半日的功夫地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高度没过鞋面。行进多日,走过漫长的路程,一辆低调的马车缓缓驶向洛阳。

    从窗外确认好位置后,东方秀掀开布帘,对着马夫吩咐:“绕到城东走东阳门。”

    前日行至淮阳郡,沿途能见到官府大量征人屯田,被迫迁徙的战区百姓被安置在了此处。看来眼下战事已定,算算日子,或许今日还能和率先回来的那波人撞上。

    时机不错,但最好能错开些。太子留着监国,余下皇子也皆在都城留着,与陛下一同出征的只有二殿下。这人风评很不好。

    多年来,他费尽心思地积累名望,千里迢迢拜闻名天下的归隐名士为师后进深山苦修。好不容易师承归来,正是该利用家族运作,入仕便一举高位的时候。

    ——他可不想被瘟神缠上。

    当今陛下子嗣众多,皇子皇女皆有九人。可目前出挑的,硬要说,或许只有太子,幼子……以及这位二殿下了。

    但他是走高洁清流路线的,加之名声难积累易败坏,旁人只会以为近墨者黑。故这个二公子第一个排除。

    东方秀皱眉思索,在余下二人间细细抉择。

    “先生,前面不远就到城门了。”车夫的声音传来。

    他随即取出铜镜整理仪容,抬臂轻嗅袖口,确认香的味道尚在周身萦绕。发丝柔顺有光泽,衣襟不染尘埃华贵而低调……一切都很好。

    ——就这样登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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