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一切从头开始就错了。

    也许所有的线索经有心之人精心剪辑过,最终一步一步铺就了程亮不归之路。程亮无疑是聪明的,但再聪明的人也难以抵挡住得意忘形带来的后果,那就是一旦接受了一个结果,那么往前追溯时,所有细枝末节会像藤蔓一样从四面八方安静而来,蜿蜒缠绕,将他紧紧缚住,令他受困其中,动弹不得。

    池雨闭上眼睛,顺着脸颊不知不觉淌下的眼泪,让她重新感受到眼球的存在。一切都被黑夜吞噬了。她转了转干涩的眼球,如沙砾击打皮肉的痛感瞬间袭来。

    已是早晨六点半,她还醒着。

    睁开眼,阳光已从窗帘缝隙透进来,好像一把巨斧要将整间屋子劈开,只为将她从浓重的心事中打捞起来。

    侧过头,程亮的照片就在床头柜上,那幽深的眼神似乎在告诉她,负面情绪不是坏事,只是仪表盘上的油箱警示灯亮起罢了。这时候该做的不是将警示灯拆掉,而是要尽快加油,让车子恢复行驶。

    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她将手伸向枕头下面。随着手机里的嘟声连着响了几下,刘岳林的声线才出现在耳旁。

    “出什么事了,小雨?”

    听出刘岳林着急的语气,池雨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其实也没什么,这么早打扰你真不好意思。岳林哥,还是昨晚的事,我想让你陪我去趟派出所,找到那个……”

    “找到那个姓钱的,可能他把这样重要的事说给小廖听,是别有用心,”刘岳林喑哑的声音传来,连同沉沉的倦意,“但小雨,你知道这样是查不到的。”

    “可是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岳林哥,求求你了。”池雨急得翻身坐了起来,眼前忽然一片黑,还出现越来越多的金色星星。刘岳林的声音像是从真空中发出的闷响,没有一个字能听得真切。昏沉之中,她撑着从床头柜上找出一颗糖含进口中,并用空出的左手不断按压人中,以期意识快点回归。

    “……我其实在去你家之前,就去过派出所。不过结果不出意料,我被拒绝了。”

    “你怎么会去?”池雨不想被刘岳林发现自己的异样,靠在床头平复呼吸,努力保持语调的稳定。

    “我想找到萧云,帮你理清整件事情。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能让你安心不是吗?对不起,我是不是多余了?”

    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舒展开来,将眼前的黑暗驱散,卧室里熟悉的一切又回来了。池雨长舒了一口气,答道,“怎么会?我很感谢你,还有你为我做的一切。”

    “只怕我做得还不够,”刘岳林顿了一下,又关切道,“小雨,你从没有这么早给我打过电话,声音又这么沙哑,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嗯。”

    “那可不行,你身体这样下去要吃不消。这样,我给你请个假吧,你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可我还想……”

    “姓钱的要是还在C市,晚一天和早一天找到也没什么区别。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钱生孝。”

    “钱生孝?钱家生了个孝顺儿子?”

    池雨轻笑了一声,“你要这么分解这个名字也可以。”

    “有点意思,”刘岳林语调轻快,“我待会给你找几个助眠的音频,你听着睡一觉吧。”

    “好。”

    池雨重新躺了回去,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原来成年人失去了童年的无所不能,触碰到能力和体力的极限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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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朗天气一直持续。

    湿土化作尘埃,被暖风轻轻吹起,也不会令人心生烦躁。一辆辆车子开往近郊,载着年迈的老人和蹒跚学步的孩子,一同欣赏由各种花草组成的大规模整齐之美。在喧闹的背景下,程亮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安静地看书。他脚踩着茸茸的草地,身后是满枝新芽,看了让人心生希望。在强烈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神情是否如看上去那般轻松惬意。

    突然铮铮淙淙的乐曲声响起,是周杰伦的《回到过去》。程亮合上书,起身寻去,直至消失不见。

    “别走!回来啊!”池雨忍不住大喊出声,被迫睁开了眼。

    光影摇曳在地板,是窗帘被风轻轻吹拂。《回到过去》钢琴曲的声响仍孜孜不倦从窗外传来。原来是梦。

    池雨惊讶地发现,自己突然想不起程亮的样子了。那张曾经熟悉如掌纹的脸秋叶一般,正在她的脑海里飞速凋零。

    墙上的电子时钟发出枯燥的滴答声,她瞟了一眼,才知道现在已是下午四点十八。

    她花了好一会,还是想不起程亮的样子,刚要翻身起来去看床头柜上的照片,手机就响了。

    “醒了吗,小雨?”是刘岳林。

    池雨一时忘了之前要做的动作,手在半空中又缩了回来,“嗯,多亏你找来的那些音频,我一觉睡到刚刚。”

    “对不起,你该不会是我吵醒的吧?”

    “不是不是,好像是邻居的钢琴声把我从梦里带回来了。再说睡了这么久,我早该起床吃点东西了。”说着她踢开被子,下了床,经过梳妆镜的时候还搔了搔乱发。

    “那我就长话短说吧。今天我去找了一个朋友,帮我查到了点东西。”

    池雨放下刚要举起的水杯,声音沙哑着问道,“你有这样的朋友,怎么早没听你说起过?”

    “本来不想联系他。但不如果动用他的关系,就一点都帮不上你了,”刘岳林沉吟了两秒,接着翻找纸张的声音传来,“萧云出生于J省W市,1993年生人,去年因为申领驾照,办理过C市暂住证。住址在龙腾区微山路56号,5栋18-6。”

    “微山路56号,这地址有点熟。”

    “我们之前去那里采访过的啊,就一个男的带着苍蝇去火锅店栽赃,结果被经理发现。那火锅店就在这小区的楼角。你开免提吧,正好吃点东西。”

    池雨应了一声,快步走向厨房,“我想起来了,是任婆婆火锅。那个小区是叫……坪上人家?好像很老了,安全性也不太好,怎么沈炜会让自己女朋友住那里?”

    “或许,他们那时候已经分开了?以萧云自己的收入独立租住那里的房子也不稀奇。”

    “那行,我待会就去她租住的房子看看。”

    “不用,我已经去过了。那里已经换了新的租户,通过他们,我拿到了房东的电话。从房东那里,我知道了萧云一件很奇怪的事。”

    池雨撕扯塑料包装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奇怪的事?”

    “房东说他和萧云当时签的合同是一年期,采用押一付三的交付租金方式。结果萧云在第二季度才住了一个半月,就要搬走了。房主因为临时不好找租户,就威胁说要把租金和押金全部扣下,却没想到萧云竟然一口答应了。”

    “租金是多少钱呢?”

    “一个月一千二。你别停,继续撕包装啊。”

    池雨这才回过神来,把调料包一个一个撕开,“押金加上一个半月租金一共三千块钱。很显然她是有了一个更好的去处,甚至无所谓被扣掉三千块。那房东知道她要搬去哪里吗?”

    “不知道,但她请了搬家公司,我猜测距离应该不会超出C市范围。”

    热水倒入,红烧牛肉面的香气立刻溢满整间厨房。池雨搅了搅面汤,苦苦抵抗着饥饿感,注意力却仍在萧云身上,“但万一她是回老家了……”

    “这个我也查了。从去年一月到现在,她没有任何购买铁路或者飞机票的记录。当然了,如果她采取自驾、坐大巴或者搭乘顺风车等方式回家,我们就无从知晓了。不过根据公安系统记录,她名下是没有车子的。”

    合上盖子,池雨贪恋式舔了舔叉子,“连这个你都查了,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嘛?”

    刘岳林笑了,“其实我还用她的身份证号查了酒店登记记录。去年她在C市酒店登记过十余次,时间集中在第一二季度,位置则集中在舒桂区,都是便捷酒店。”

    “可她明明有租的房子可以住啊!”

    “这也是我搞不清楚的地方,不过萧云就这些信息了。”

    “那钱生孝呢?想必你也查过了。”

    “在公安系统上一共查到了全市三个同名同姓者,但一个生于1953年,已经亡故;一个年龄为76岁,不符合被廖成勇称作大哥的特征;另外一个,是女性。”

    池雨讶然,“还有女性叫这个名字?”

    “是的,我亲眼见到的,年龄还不大,才35岁。”

    “那这么说没有一个是我要找的那个钱生孝,难道他改过名字吗?”

    “前提是在公安联网之前改名,”刘岳林叹了口气,“看来前路任重而道远啊,小雨。”

    “是啊。”池雨怅然若失地望向虚空,一声轻飘飘的谢谢却沉重地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的红烧牛肉面应该泡好了,赶紧去吃吧。”

    “你怎么知道……”池雨望向泡面的标签发起了呆。

    “那不是你最爱的口味吗?快去吃吧,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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