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尖锐的急刹,出租车还是比预期早到了十分钟。

    下了车是长长的阶梯,池雨疾步登上,之后越来越急,一路冲到了手术区。几个坐在走廊休息的人同时被她的脚步声吸引,不约而同抬起头来。不消多看,角落里那隐藏于短促惊讶声中的叹息和怜悯,已如数传递给了她——坐在拐角处的廖成勇正通过眉毛部位的肌肉向身旁的袁启民发出信号。

    看,快看,她来了!

    “那个,小池啊……”袁启民清了清嗓子站起来,换上一副愁容。

    池雨却径直越过了他,来到廖成勇面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廖成勇下意识侧身去看手术室的大门,颇为不屑道,“谁让他非要去那种地方……”

    “要不你问我吧。”

    池雨惊讶地回头,却见坐在袁启民身边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精心画好的眼线被泪水冲花了,在下眼角晕成两小摊污渍。脑后夹的发髻松了,一缕卷发散落右肩,但她丝毫没有理会,而是向池雨的方向伸出右手,“池雨你好,我是凌依鹿,岳林的未婚妻。”

    池雨没预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听到凌依鹿自报家门的时候,那两道责备的目光投在脸上,好像热喇喇地挨了一记耳光。

    “你好……嫂子。”

    听到池雨最后的那个称呼,凌依鹿僵着的嘴角才弯出了小小的弧度。她修长冰凉的手握起来倒挺有力气的,可惜眼神里可没带那么多感情。

    袁启民虽然为了刚才被池雨晾在一边而暗自不爽,但注意到到凌依鹿怒而不发的神色,坏心又起,假装天真地眨着眼睛,站到两个女人中间,“小凌啊,我可要给你好好介绍一下小池,她可是岳林在我们报社最最呵护的一个小妹妹……你不知……”

    “我知道,岳林给我讲过她。”凌依鹿打断了他。老袁正欲发作,手机却突然响了,只好退到了走廊另一端接听。

    凌依鹿比池雨高出半个头,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池雨努力不去注意她手里那件刘岳林常穿的白色风衣前襟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更不敢注视凌依鹿那双透露出怨恨的眼睛。

    “他坠楼了,这是第二场手术,上一场手术花了10个小时,人还没醒。”

    “这些我都知道,可他怎么好端端地会坠楼呢?难道是报复?他最近在跟什么新闻?你知道吗?”这话是问的廖成勇。

    “我知道个卵!他一天神秘兮兮地,又不准我跟着。真的是,都要结婚的人了,还去金鳞国际那种地方。从10楼天井摔下来,不死就算他命大了……”廖成勇不满地在一旁小声嘟囔,却被接完电话的老袁一把拉走了。

    “不好意思哈,报社临时有事,我们得先走了。小池,你就先守在这里,有事打电话。”

    凌依鹿却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对着池雨说道,“他说让我这段时间不要找他,要帮朋友查证一些事情。没想到一周之后再见到他,人就已经被送到这里了,”冰冷的目光打在池雨身上,“那个朋友,就是你吧?”

    尽管心底直觉已隐隐指出了方向,但池雨仍不敢相信那呼之欲出的答案,正欲出言解释,诘问却接二连三而至——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他没跟你说过吧?他为了你真是什么都愿意做,你也不知道吧?因为需要调动我爸在公安的关系,他竟然还一口答应了推脱了很久的相亲。我其实看照片的时候就看上他了,见到他本人之后,更让我下定决心要把他得到。后来,在我生日那天,我假装喝多了酒,逼他来接我,这才成功睡到了他。再后来,也不知是碍于双方父母压力,还是因为要为那一夜负责,他很快就提出结婚。不过我不能干涉他,他说处理完一些些事,就会全心全意地跟我结婚……”凌依鹿有些咬牙切齿了,“可原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池雨心情杂乱,却已已无暇顾忌凌依鹿的情绪,因为手术室的门开了。刘岳林被推了出来,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如同一棵被骤然砍倒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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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忽然下起雨来,这已经是天气预报本周第三次大失水准了。耳边充塞着雨声,仿佛就在身边流淌,蜿蜒,漫溢,像野兽般嚎叫,声音压抑而单调。

    池雨走在雨里,艰难回望外部被巨大的玻璃窗包围的医院,近乎透明的里面每天都上演着相似的生老病死。也许医生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对于普通人来说,那里面的每一个决定都艰难而慎重。

    “把他交还给我吧,他已经为你做得够多了。”

    她想起刘岳林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时,凌依鹿近乎乞求的语气。

    雨水积聚在破裂的马路里,一脚踩上去,污水中的天空瞬间支离破碎。

    池雨近乎执拗地在雨里走着,也许雨水的侵袭才会令她不去主动想起刘岳林,不去想他身上燃烧着像发低烧的热度,不去想他笑起来下巴两侧舒展开时无可言喻的风采,更不去想起他在病房里,那张死气沉沉的脸。

    他会醒来吧?池雨突然有些害怕。

    病床被自天花板上的滑轨垂下的厚重布帘遮蔽着,宛如小小的蓝色牢房。无数病人被暂时关押在此,等待着刑满释放或是明日问斩的最终宣判,包括刘岳林。

    “我会主动切断和他所有的联系,不会再打扰你们的生活了。”

    说完这句话,她用余光扫到凌依鹿如释重负的神情。

    “其实吧,我知道你也挺不容易的,”凌依鹿突然软下来的态度,让池雨倒是有些意外,“其实我找人查过你。”

    凌依鹿的坦白,并没有令池雨感到不满。而据凌依鹿后续提供的信息,原来警方事发后曾实地探查过,可惜金鳞国际年久失修,监控探头已彻底沦为摆设。

    “本来就是龙蛇混杂的地段,谁会愿意安装摄像头呢?”

    池雨有些激动,“目击证人呢?我不相信他会自己无端端地摔下楼。那里可是天井!”

    “有什么用呢?那里人流量太大,就算我爸已经给警方施压了,可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估计再查两三天没进展,就要按照排除人为推搡来定案了。不过我也不在乎了,只要他能平安醒来。”

    “那个是你爸找来的人?”池雨瞟向门口站着的男人。

    “是啊,除了让警察保护好他,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既然没有目击证人,警方是怎么判断岳林哥是从十楼摔下来的呢?”

    “十楼天井的栏杆上有他留下的痕迹。”

    “其他人的呢?比如挣扎,强迫这样的痕迹呢?”

    “那里来来回回的人太多了,谁的痕迹都留下了一点。换言之,就是什么都没能留下。”

    池雨不经意抬眼,刚建成不久的小区沿着淡淡的山脊排列齐整。走了一段路,她才恍然想起,那好像是程亮曾提过很喜欢的的楼盘。

    “你那么喜欢爬山,以后在那里跟你有个家,怎么样?”

    池雨看到楼盘名,就把宣传单扔回去了,“也不看看建筑商是哪家,房价很贵的。”

    “贵就努力呗!”

    “买了房是打算娶我?”

    “小雨,我可以给你一切,除了……”

    池雨笑得勉强,“我知道,逗你的。”

    想到这里,池雨不免又一次悲从中来。她停下脚步,试图穿越重重雨雾,去辨清山间模糊的轮廓。在收回视线的一刹那,她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一身黑,帽子也刻意压低的男人。

    池雨警觉地回忆起,在自己浑浑噩噩走出医院大门时,好像也遇到了同样穿着的人,心头瞬间涌上不好的直觉,于是快速闪进一个偏僻的小巷。走出十多米后,她终于在一辆停着的面包车的后视镜才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那人也跟来了!右手还藏在身后,影子一样,一刻不停地跟随。

    是沈炜吗?还是害了刘岳林的凶手?池雨已无暇多做分辨,颤抖着掏出电话,却不知该打给谁。发麻的感觉迅速从后背升起,爬过脖颈,爬过指尖,令她周身阵阵发寒。

    雨还在倾泻而下。池雨抹了一把脸,脚下加快速度,踉跄着奔进小巷深处。老旧街巷纵横交错,一个岔口接着另一个岔口,仿若巨大迷宫。她已不知方向,只能胡乱地根据本能选择。身后传来同样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催促着她快点,再快点。

    雨水落进大口呼吸的嘴巴里,池雨跑到肺快要炸裂,身后紧跟的脚步却依旧没有停歇。

    她拼命催促自己,继续,不能停,不能就这样被抓到!

    大雨还在不停地下,池雨发了狠地前进,又在前方的岔路口扔下了一只鞋,之后一个急刹车,扭头拐向了另外一边,跑进了第一个楼道里。水泥楼梯被浸了雨水的鞋子踩得吱嘎作响,就这样一路盘旋而上。大腿这才后知后觉,一个支持不住,池雨整个人差点扑倒在楼梯上。

    不能停。

    右侧口袋里,是刘岳林嘱咐她要随身带好的折叠刀,池雨颤抖着将它从口袋里抽出来,表示已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在微弱光线中,她只能继续疾步跨过水泥地面,并在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和纷乱雨声中,分辨后方是否有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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