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鞋盒,检查过尺码后,池雨跟外卖员道了句谢谢,之后马上关门,又挂上了链子。

    地上摆着几袋外卖员帮忙购买的衣物,全都是池雨从未穿过的类型。池雨一脚跨过,走到窗边。

    其实雨在傍晚时分就已经停了,她又等待了很久很久,终于确认不会有人跟上来,才踉踉跄跄从居民楼里走出来。此刻夜色正浓,月亮从叆叇云翳的缝隙露出,像是一颗被咬了一半的止痛片。池雨这才想起异常酸痛的腿,一面咬牙轻柔,一面看着楼下出租车队一点点地缩短。

    每日这个时间,酒吧一条街的生意总是特别好,街头灯红酒绿,人群熙攘,热闹非常,常常可以看到勾肩搭背,谈笑风生,走路跌跌撞撞的年轻人。

    现在这家快捷酒店不是池雨随便选的。舒适程度倒在其次,闹市区的位置才是池雨的首要考虑因素。酒店周边人流量大,一旦发生什么,至少她能找到办法保全自己。在找出到底是谁在跟踪她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再回家住了。毕竟连她自己都无法保证,要是再发生今天上午的事情,还能不能这样侥幸逃脱。

    目前来看,住在这里是最安全的选择,是时候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了。现在敌在暗,她在明,不早点找出那个人,除了无法为程亮和刘岳林的遭遇伸张正义,甚至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嘹亮的歌声透过窗户缝隙溜了进来,歌声主人体内的酒精浓度显然已经严重超标,歌声早已走调。池雨把纸巾团成两个团,皱着眉塞进耳朵里。在记事本上画出人物关系图是程亮一直以来的习惯,池雨先翻了翻程亮前面记录的内容,试图从头整理一遍,却不慎将录音笔一并带了出来。

    对了,那天和刘岳林回白马镇采访的时候,她带的就是这支录音笔!那天她有些心不在焉,后来又因为家里出事的电话而提前离开,也许当天张峰提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不然刘岳林也不会激动地说想继续采访。

    可刘岳林提的那家到底是哪一家?她真后悔当时没有多嘴问个清楚,如今也只有从录音笔中找答案了。

    戴上耳机,打开播放键,里面传来的依然是张峰那极不正宗的普通话。当天的采访长达3个小时,真不知道那关键的信息会在哪一部分,池雨只有老老实实把当天的对话又重新听一遍,顺便在记事本上写下几个名字,并勾画出关系的线条。

    听到廖成勇的名字时,池雨在他名字的旁边写了帮凶两个字,过了一会,又写下旁观者三个字,并在两个称呼后面分别画上了问号。

    其实,旁观者比加害者或者帮凶更加卑鄙。因为他怨恨程亮,而心头充满恶意。却又因为怯懦,不敢正视那份恶意,最后他选择躲在后面,只稍稍提供一点错误的信息,就能够用世上最清白方式来加害程亮了。

    想到这里,池雨的笔无意识地在廖成勇三个字上重重画了几笔。

    录音还在继续播放,当听到张峰介绍钱生孝的母亲名叫庞爱华时,池雨心中突然警铃大作,手里的笔也停顿了。

    姓庞?难道……

    可张峰夹杂了口音的叙述还在继续,池雨只好重新打起精神,抛弃掉全部预设的杂念,继续听下去。

    其实池雨离开后,张峰叙述的才是重要的信息。原来庞友德和庞爱华是亲兄妹,因为庞爱华改嫁的老公在几年后暴毙,她无力独自承担儿子钱生孝的学费。被庞友德知晓后,经常接济他们母子俩,故而钱生孝与庞友德关系非常亲近。

    而现在,庞友德已经不在了,作为老伴的林玉琴对钱生孝的底细应该知道得很清楚。

    只要联系到林玉琴,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池雨这样想着,一头栽倒在枕头上,白色被子柔软的触感包裹住她倦极了的身体。她向黑暗轻轻叹了一口气,等待困意的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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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到中午,风还是凉爽的,从远处遥遥吹来,又被黑色轮胎卷着一路带向更远方。池雨压低了鸭舌帽,就坐在医院的公园里,看着脚下细小的水流顺着人工填埋的河道潺潺流过。在反复确认过周围没人关注自己之后,她才放心地闭上眼睛,去感受那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也不知要吹向哪里的风。太阳已经逐渐升上来了,水流对岸有棵大榕树,被铁质护栏围着,看样子至少百岁以上。榕树的影子占据了不小的草坪,不过没有掩盖住不远处通往凉亭的那段绒绒草坡发亮的神采。

    右肩被人拍了一下,池雨还未睁眼,就感受到有人在身旁坐下。睁开眼的同时,一部手机被递到了她的面前。

    手机屏幕上的陌生女人甩动着曲卷的长发,直视着池雨。十几秒过后,6.4英寸液晶屏幕的画面缩成中央的一个小光点,在视网膜上形成了那女人的影像。

    池雨眨了眨眼,漆黑屏幕上映出的影像,变成了她自己。

    “我厉害吧?”凌依鹿的语气中不无骄傲。

    “嗯?”池雨有些茫然。

    “要不是岳林没醒,我也没机会偷看他的手机。不看他的手机,我也不知道他在去金鳞国际之前,还去过山水佳苑。我啊,昨天大半夜带了警察去查了那小区的监控,查到今天凌晨,才搞清楚原来他要找的是这个女人。”

    “她的名字,不会就叫萧云吧?”

    “聪明啊,我是从监控里找到了这么一张正脸照,又去了公安局才知道她的名字。”

    “既然知道她就住在那小区,为什么不直接上门去找她呢?”

    “你当我傻啊?当然是因为她搬走了啊!钥匙都还给物业了,连手机号打过去也变成了空号。”

    “又一次人间蒸发了?”

    “又?我不知道第一次是怎么回事,反正目前能查到的就这么多了。要想看她搬去哪里,还得调动交警的力量,看她搬家那天沿途的监控器。但你知道,我爸只在公安局有关系……”

    “那跟她有关的人呢?监控有拍到过吗?”

    凌依鹿摇了摇头,“那破小区监控视频留存时间不长,在有限范围内,能拍到的都是她一个人进出小区的样子。不过有个常年值晚班的保安回忆起,有这么个男人,总是会在晚上来拜访萧云。虽然他每次都带着门禁卡,一副小区业主的样子,但不要小看小区保安的八卦能力,他能肯定,他就是来找萧云的。我查过那几天的监控录像,就跟保安描述的一样,那男人每次都戴着帽子,看不到脸的。”

    “有他的照片或者视频吗?能看到身形也是好的。”

    “这人警惕性很强的,再加上山水佳苑是个老小区,监控设备比较落后,看了一晚上的监控,也没能截取到一张有效的照片。不信你看,全都是这种,截得跟鬼一样。也真是服了他,每次经过摄像头都是用跑的,跟做了亏心事一样。”

    池雨凝视着凌依鹿手里模糊成一团的照片,眉心拧成一团。这个人有明显的反侦察能力,莫非是个犯罪老手?

    “那金鳞国际那边有新进展吗?”

    “哎呀,我还哪有时间查嘛,昨天都没睡几个小时。刘岳林醒了要是不娶我,你可一定得帮我啊!就算不冲着我这份努力,就冲着我们俩名字缩写都一样,他就和我该是一对。”说完凌依鹿打了个大哈欠,目标定格在还在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哎呀遭了遭了,他的药快打完了,我得回去了。”

    风又来了,阳光在脚下的水面安安静静地摇曳。

    此刻池雨的心绪却极难平静。早上本来满怀希望地打给林玉琴,试图梳理出庞爱华、钱生孝和庞友德的关系,以及弄清楚钱生孝现在的姓名。结果因为林玉琴跟庞友德家人的关系实在太僵了,连她平时连作为庞家媳妇出席的红白喜事都不参加,对庞爱华二婚老公的信息简直无从知晓。

    不过,至少林玉琴亲口证实了钱生孝和庞友德的舅甥关系,她还提到,在安息堂建成前,钱生孝还见了庞友德几次。

    “鬼鬼祟祟的,连家门也不敢进,两个人约在外面的小餐馆里,连着见了几次。再后来,镇上就开始迁坟了。”林玉琴在电话里依然掩饰不住对庞家的不满。

    风停了,连天上的云也不动了。空气中就只剩热,要命的热。

    接下来该怎么办?池雨有些焦躁。

    汗顺着额头流淌下来,她也没敢把身上那件并不合身的黑色外套脱下来。风又来了,她听到了叶片刷刷移动的声响,好像被无数洋流驱动的鱼群。是那株大榕树,正在风中惬意地摇曳。

    她喜欢看树,那些静立的树种也许在人出现在地球前已经活了许多个百年。与长寿且无言的植物相比,人类一切的纷争与聒噪都显得微不足道,不是吗?

    这样想着,她很快就重新平静下来。

    风又起,云也飘了过来,远远看上去像是挂在榕树的枝头。一切就像梦境一般,安宁静谧。

    刘岳林和凌依鹿,还真是缩写都一样。池雨轻笑了一下,一个一直以来都被自己忽略的想法却猛地袭上心头,像恶性肿瘤一样,在心里迅速增殖膨胀,令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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