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尽是仓皇无措,李旌祐惊慌起身,吓得一旁的灵穹惊飞,“啊啊啊”乱叫着。

    他好像真的很怕她误解他。

    但……落在腰间的手掌,言语引诱,共乘一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诸如此类,让她不得不疑心。

    “救命之恩,应结草衔环,应以身相许。殿下是皇族,有所求,我等小民无力抵抗。”陆银华平静得可怕,跪在地上,脊背挺直,“我只求……”

    “我不对你有所求,也不用你以身相许。”李旌祐不待她说完,着急出言,“你先起来。”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敢再近一分。

    话音未落,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旋即门外那人推门而入,快步走上前。

    孟羽走过时余光瞥见了跪在地上眼圈红红的女子,又看了眼肉眼可见局促慌张的李旌祐,其手腕上多了个扎眼的青紫色牙印,眼中闪过讶异。

    而后,目光落在桌上份量大到离谱的珍馐,孟羽的太阳穴忍不住突突跳了两下,继而面不改色道:“殿下,事情已办好。据来报,大理寺少卿徐东庭和寺丞林裕和二人已将杀手活捉,并交由金吾卫大将带去天牢关押待审。”说完,沉吟了一下,又道,“另外,大理寺狱大火已扑灭,只是……有伤亡,各一人。”

    大理寺狱?杀手?要杀谁?死伤各一人?是谁?

    陆银华猛地抬头,用袖子擦掉眼眶里的泪,看清了那人,是在候在马车上的那个使君。

    双手绞着身前的衣襟,身子向前探了探,犹犹豫豫出言:“使君可知是谁?”

    孟羽抬头看了眼李旌祐,而后道:“皆是狱卒。”

    狱卒?只有两名狱卒?没有礼部官员?

    “所以,所以父……父亲真的还活着吗?!”

    孟羽没回答。

    “使君可知内情,求使君……能够告知我?”陆银华含泪地望着他。

    孟羽犹豫地看了一眼李旌祐,却见他抬手示意自己先出去,于是行礼后退出,关上门。

    一声叹息后,李旌祐眼中露出悲伤:“陆姑娘可愿信我了?”

    陆银华踌躇一番,望着他,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又想着方才自己的失态,试探着道:“是殿下?殿下在宫门外说的提前行动,是你们早有安排?”

    他走近,见着她泪眼婆娑,像极了受惊害怕的小鹿,一脸无奈道:“你真的很喜欢跪着?”伸手准备扶起她,落下时又顿了顿,后退了一步,“现在可信我了?”

    陆银华看了眼他递过来的手,精瘦细长,掌内多有厚茧,又抬头看了看他,下颏瘦削,薄唇浅淡,鼻若悬胆,双睫下是秋水若波。

    随后她嘴角下拉,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分,躲开了他伸来的手。

    她语气恢复之前的恭敬,道:“臣女手上沾了尘,怕脏污了殿下尊体。”

    “你父亲,陆侍郎还活着。”

    陆银华望着他,他恢复神色如常。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他,但是现在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多谢殿下。”

    而后她躬身行礼,自行起身。但因她跪了很久腿麻,紧接着陷入一片黑暗,一时站不住,要向前倒去。

    陷入黑暗前,陆银华瞥见了伸过来的手,后撤了一步,躲开了伸过来的手,依靠着书架,那人捞了个空。

    扶墙缓了一会儿,待黑暗散去,睁眼抬眸,看见他离去的背影。

    “陆姑娘想过为什么我带你来这儿?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是以乐昌的身份出宫,你想让乐昌受罚?而且,你觉得你在大理寺狱前,形容会比方才好?”

    见对方好似懂了,他继续道:“你觉得我是京城中那些会强取豪夺的世族豪强?”

    陆银华顿了顿,摇摇头。

    “殿下,你为何愿意帮我?”

    “乐昌喜欢你。让她高兴的事,我都会做。”李旌祐眸色暗下,眼神挪开,啜饮一口后才淡淡道。

    因为乐昌……好像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她饿了。倏尔,陆银华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继而一声短促的嗤笑声响起,李旌祐不急不缓道:“乐昌领了功课,现在被母后关在留芳殿中背书。关禁闭前,她托我到太清昌阁寻你,顺便带些吃食,再照看你两天。”他拿起茶喝了一口,“坐下,吃些……”

    他举杯时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青紫痕迹扎入眼里,她眼圈一瞬又红了,鼻子酸酸的。

    是乐昌托他的吗?这好像也说清了,为什么从噩梦中惊醒时,他在太清昌阁。

    疼痛随饥饿同时席卷而来,胃开始痉挛,她很难受,蜷身缩成一团,捂住肚子坐下,面色发白,她已经有五个时辰没吃了。

    他问道:“怎么?”

    “痛……”

    他没再说话,离开了雅阁。

    没一会儿,叩门声再次响起,门外小厮推门入内,道:“姑娘,我来给您送姜枣桂圆汤和沐浴的热水。吃食若有不合胃口,可随时叩门唤我们。这是金疮药,是您兄长安排的。请姑娘放心,您兄长安置在隔壁雅阁,姑娘早些休息。”说完将东西放下后,人便退了出去。

    汤碗上的热气一捧一捧地上浮,熏得眼中雾气蒙蒙的。陆银华呆坐着,而后起身用热水擦着脸和双手,整理了形容后,捧起碗,将热汤喝下肚。

    汤汁暖暖的,聚在胃中,绞痛舒缓了许多。

    而后,她呆坐在凳子上,看了眼金创药,将药瓶推得远远的。她没用,她不想用他的药。

    她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良久,她起身推开了门,叩响了隔壁的门。

    门没有打开。

    他们不在吗?

    要不还是等明日一早再问?

    陆银华站在雕花门外踟蹰了半天,屋内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应是有人在的。

    想了又想,捏了捏手中的药瓶,声音嗡嗡地试探着道:“殿……”刚出口便觉着不妥,接着摇了摇头。

    方才小厮送药时,称李旌祐是自己的兄长,想来他们在嘱咐小厮时是以兄长的名义,是不准备将皇室身份暴露。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此处来来往往如此多人,人多嘴杂的,不知会惹上什么非议,应该还是以兄长相称为佳。

    只是……她与他才认识几天,方才还发生过争吵。但是自己已经站在门前了,她可从来没有临阵退缩的习惯,深吸了几口,鼓起勇气,临嘴边,依旧是吞吞吐吐的:“兄……兄长……对不起。”

    “陆姑娘在门口做什么?”

    “呀!”

    陆银华没听见脚步声,突然身后有人说话,瞬间被吓了一大跳,一时没拿稳手中的药瓶,药瓶脱手滚落在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又因惊吓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待转身后她才看清来人,是方才报消息的使君孟羽。他面上愁容满布,眉心都绞成一团,手中还捏着一个瘪瘪的荷包。

    他见着滚向他的药瓶,弯腰捡起,看清药瓶后,顿了顿,而后递给面前正呆站着的俏丽姑娘。

    她重新带上面纱,只露出两颗圆溜溜的眼珠,眼角微红,似是沁了血的白玉,漆黑的眼珠则是白玉盘里的黑子,清澈透亮。

    陆银华连忙道谢接过。

    想着此次的目的,她也不过多拘礼,直言:“使君,我想找下殿……”余光瞥见他身后走过几人,顿了顿,“找兄长。我想同兄长当面致歉,是方才我不理智任性,错怪了兄长,还咬……咬伤了他,我……想让他不要生气。若是兄长今后有需要我……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他脸上略显惊讶,暗自喃喃道“兄长?”,而后浅笑,同站在门口耐心听着她的诉求,却未邀她入内。

    见他并没有让自己见李旌祐的打算,陆银华顿了顿,仍不死心对着房内道:“然后……然后,还有……我想问我可以回家看看母亲吗?我已有半月未曾见过母亲了。陆府离此处就两条街区,只需一个时辰,我一定会回来的,定不会给他添麻烦的。”她再三保证,只求李旌祐能心软放她去见一见母亲。

    “不可以,回房。”

    一声斩钉截铁的拒绝从门后传来。

    房门猝不及防被打开,孟羽越过陆银华瞥见里面的那人。

    他只着柔白云纹缎面中衣,腰上松垮垮地系着条湖绿色宫绦。

    一根白玉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其余墨色长发随意披散着,交缠的发丝像是晨雾天里挂着露珠的蛛网的发丝,水珠滑落,浸染着衣襟。

    湿了的衣襟贴在胸前,透出的肤色是秋天里麦子的颜色,睫毛上还粘着些许雾气,藏在阴影下的眼珠似是蒙了层薄纱的琥珀玛瑙,在楼道间的璀璨烛火映衬下熠熠生辉。

    他正垂眸觑着她。

    这一幕宛若谪仙,也多了些浪子的风流。

    孟羽率先反应过来,一惊,眼睛霎时瞪大,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疾步上前,“砰”的一声关紧房门,挡住陆银华望向李旌祐的目光。

    可是……陆银华还是看见了。

    四目相对时,陆银华心中似除夜里的爆竹噼里啪啦炸响。

    他果然真的是个登徒子!

    她可是从未见过男子身躯。霎时间,犹如骤然腾起的烟火,燎过了荒原,一发不可收拾。

    她脸上绯红瞬间从双颊蔓延直耳根、脖颈,她朱唇微张,一声惊呼被她死死用手堵了回去。

    她彻底愣在原地,脑袋烧得慌得很,似在酷热的烈暑中,晕晕乎乎的,除了墨色发丝下的那张脸,脑海中装不下任何事了,久久不能回神。

    二人之间相顾无言。

    孟羽看着她呆呆愣愣的,只得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笑,缓了缓语气道:“时候也不早了,姑娘不如早些休息,看望夫人也不急于一时。”

    说完,孟羽敛色,向陆银华就做了请回的动作。

    陆银华看着眼前的手,愣了愣。

    是的,回去。

    她默默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雅阁,关上了门,扣上门闩,背靠在门上滑坐在地上。地砖透过衣衫穿来冰凉,顺着温热的血液流动,解了她脑中的燥热。

    她拍了拍眼睛。

    好痛,想挖掉。

    而后又觉得头好痛,那一幕焊在了脑中了,抠不掉。

    心,为什么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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