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赫和丛双打了个电话。丛双很无辜,他确实不知道应书文回来了,在电话里各种解释,应赫就是冰着一张脸。

    丛双在美国时,经常去应赫家蹭饭,不仅跟应书文熟稔,跟霍兰也见过面。甚至相比于漠然的亲生儿子,霍兰更喜欢这个嘴甜跳脱的年轻人。

    应书文在A市没什么认识的人,再加上他性格又沉稳,应赫觉得他回来不像临时起意。

    “老父亲应该是知道你恋爱了,”丛双感叹,“怕你被妖女迷惑了道心,毕竟我这个搞娱乐的都觉得你找个女明星不靠谱。”

    “如果他找你,你就劝他操心操心自己的后半辈子,”应赫皱眉:“还有你自己,再嚼舌根小心性.癖发生变化。挂了。”

    用最好看的嘴说出最难听的话,滕静言在心里为丛双默哀,然后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得罪应赫,她这种吵完架三天以后才能想出回嘴话的人,是会被这张嘴毒死的。

    不过可以在毒死之前,贴上去,绞死他。

    滕静言觉得自己真的是色胆包天,前一秒还在惴惴不安,后一秒就想伸出罪恶之手祸害他了。

    “走。”应赫挂了电话,温温柔柔朝她伸过手。

    不得不说,这张脸真的很有迷惑性,不笑的时候花都萎了,笑的时候花又开了,让人怀疑刚才那个小嘴淬毒的不是他。

    “去哪里?”滕静言小心翼翼问,“已经很晚了,你不累吗?”言下之意,该睡了。

    “给你过生日,一年就累这一次。”应赫捏了捏她的手指,“这么说似乎也不太严谨,昨晚也很累。”

    滕静言:“……”

    A市这些年一直在打造宜居城市,在绿化上下了大功夫。东郊刚刚建成一座湿地公园,公园中心是十几亩的巨型人工湖,取名倚心湖,已经成为A市的热门景点。

    滕静言没去过,前几天陆晴还在朋友圈分享了她和杨嘉远的九宫格游客照,她点了赞,还留言“想去,当电灯泡也行”。

    没想到,应赫大晚上直接开车就来了。

    如果知道目的地是这里,她至少会换一条裙子穿个高跟,而不是穿着T恤短裤夹脚拖鞋。

    夏夜的风裹挟着白日的余温,却在这里褪去了燥热。湖面像是被夜色精心打磨过的一面黑曜石镜子,倒映着稀疏的星光和远处城市的霓虹。

    滕静言的拖鞋踩在木质栈道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应赫的手心却比这夏夜还要温热。

    蝉鸣和蛙声交汇在一起,星星宛如观看交响乐的听众。

    滕静言想起了西颂的母亲河,小时候去捉蛙捉螃蟹,夜里也是这样的静谧。

    已经很晚了,人工湖周围人烟稀少,滕静言拉紧应赫的手,偶尔身旁几双情侣走过。

    栈道尽头停着几艘脚踏船,彩漆在月光下显得斑驳可爱。

    “要是白天,还能划船。”滕静言有些遗憾,“不过大晚上划船也挺吓人的。”

    应赫径直走向其中一艘天鹅形状的白色小船,滕静言惊讶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什么时候租的船?”

    “下午,”应赫先一步跨上船,稳稳地落在船舷上,然后转身向她伸出手,“小心,船有点晃。”

    滕静言扶着他的手踏上船板,小船立刻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应赫的手掌稳稳地托着她的肘部,直到她在对面座位坐定。

    脚踏船发出轻微的吱嘎声,缓缓驶离岸边。湖面的风比岸上更凉,带着水草特有的清新气息。

    小船渐渐驶向湖心,岸边的灯光变成了遥远的星点。

    四周的水面漆黑,像一块漆黑的绸缎,倒映着满天繁星,又闪着碎银般的光,像是在星河里游荡。

    滕静言仰头望夜空,应赫侧头望着她。

    滕静言:“上次你告诉我大角星以后,我特别喜欢看星星。”

    应赫:“你能认出哪些?”

    滕静言抬头,手指向上指了两处:“天鹰座的牛郎星和天琴座的织女星,厉不厉害。”

    看到应赫带着笑的眼神,她继续显摆:“科学家认为可能存在无数个平行宇宙。你说,会不会有一颗星球上的我们也在湖心?”

    “弦理论,”应赫笑着说,“就像有无数面镜子照出无数个我们,虽然看不见,但就在那。”

    这个比喻让滕静言想起小时候玩的万花筒,仿佛真的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和应赫在不同的时空中相遇、错过或相爱。

    “那会不会有一个宇宙,我们错过了?”

    “不会,除非……”除非你不爱我,应赫想。

    小船不知不觉漂到了湖心最深处,滕静言恍惚觉得,他们的正漂浮在宇宙中央,而所有的平行宇宙都围绕着这一刻旋转。

    近距离下,她看见应赫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除非什么?”

    滕静言刚开口,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嗡嗡声打断。

    声音起初很微弱,渐渐变得清晰,像是成群的蜜蜂正在靠近,在静谧的湖边格外清晰。

    她困惑地环顾四周,应赫却站了起来,小船左右摇晃,水面的碎光剧烈闪动。

    “开始了。”应赫弯起唇角说。

    刹那间,数十个光点从湖对岸的树林中腾空而起,排列成整齐的方阵。

    滕静言这才看清是一群无人机,每一架都闪烁着柔和的粉色光芒。

    无人机群在倚心湖上空变换队形,先是组成一个巨大的心形,明暗变换,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无人机群在夜空中重新排列,星光般的蓝点开始幻化成数字

    ——“2012”

    年份下方渐渐浮现出一个抱着书本的少女剪影,戴着圆框眼镜,在公交车窗边缩成小小的一团。

    滕静言呼吸一滞。

    数字变换为“2013”,图案变成了两个一前一后的影子。前面的人影抱着书,后面那个高高瘦瘦的影子低着头。

    “2014”出现时,夜空绽放出一张成绩单的轮廓,总分栏的数字格外清晰。那是她的高考成绩,数学分数历史最高。

    接着时间开始加速流转,像被撕去的日历页。

    2015至2023年每年仍然有代表性的画面,只是再也没有他的影子。比如2016年国奖证书在星空下闪光,2018年学士帽的流苏被风吹起,2020年剧组打板器上刻着她的名字……

    他缺席的年份里,他仍然关注着她的每一次进步。

    2023年,是一双握在一起的手,十指相扣。是的,今年,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年份之后是一串省略号。

    就在滕静言以为结束的时候,天空中出现了重新排列成的“forever”。

    她捂住嘴,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字母散开又重新组合,拼成一个双层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蜡烛,蜡烛上的烛光轻轻闪动。

    “滕静言,生日快乐。”应赫轻声说,眼睛熠熠生辉,像是有人把银河揉碎了撒进他的瞳孔。

    “我很快乐,特别特别快乐。”滕静言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湖面,月光描摹着她湿润的睫毛,在脸颊投下颤动的阴影。

    这么多年,没人再为她精心准备生日,“应赤赤,你说……如果妈妈已经变成了一颗星星,她此刻一定也能看到吧。”

    应赫用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指尖沾满了夏夜的温柔,拥住她说:“阿姨可能是星星,可能是掠过柳梢的晚风,也可能是此刻托着我们小船的湖水。”

    他的声音低缓,每个字都像夜风絮语,“阿姨派我们环绕你、爱惜你。”

    应赫捧起她的脸时,小船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惊起一圈细碎的银光。

    当他的唇终于落下,她尝到了带着凉意的湖水气息,还有丝丝的甜。

    最后一批无人机组成绚烂的烟花图案,在夜空中绽放。

    万籁俱寂。

    *

    快乐吗?很快乐,极致的快乐。

    像烟花升空绽放的瞬间,带来震颤的眩晕。

    明明下午应书文坐在对面的时候,她的心口仿佛压着千斤重的鼎,背后却像贴着寒冰。

    可是此刻,浑身都是热的,嗓子喘得冒烟,身上被揉捏得火辣,炙热的掌心贴着她下坠的柔软。

    这还不够,他想要的更多。

    有些渴望,越是压抑,越是疯长。他不知贪婪地索取,也在不求回报地给予。

    树的根系向泥土延伸,荒漠的寂静被打破。枯竭的沙粒开始呼吸,僵死的矿物质重新流动,落叶腐化成深褐色的脉络,与干涸的土层交融。

    风开始携带水汽,直到狂风席卷,暴雨骤降,木被雨水裹挟,却觉得畅快,在风雨里扎得更深。

    滕静言双手撑着座椅,冷白的皮肤泛着光。

    “创伤的本质是对身体自主权的暴力剥夺,而健康的性体验则是对身体主权最深刻的重新确认。【注1】”

    滕静言看到这段话时,在网上搜索了其他相关研究。经历过情感创伤的个体在一致性高潮中的信任体验,使得其神经机制类似于创伤记忆再整合过程。【注2】

    车停在湖边的树影下,月亮高挂,夏虫低语。

    封闭的空间里,两个孤独的灵魂互相疗愈,确认身体主权。

    在二十七岁生日这天,滕静言终于与自己达成了和解。晚风穿过天窗,她倚着应赫,肌肤贴着肌肤,望着头顶繁星。

    每个人都是完整的宇宙。

    病态与正常,不过是世俗贴上的标签。病态又怎样,正常又怎样,标准又是谁定的?

    谁又规定爱情必须是什么模样?

    人生才有多长,他们已经错过了九年,剩下的时间里,能相拥着就已经不容易,哪有功夫再去纠结和内耗。

    只要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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