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云影稀薄。

    巍峨的宫墙挡住了月光,宫门内外一片肃静。

    太医院的诸位同僚们都已下值离去。

    空空荡荡的值房内,闫松鹤独坐在太师椅上,他面前堆放的药典仿若一座小小书山。

    静谧中,忽而传来细微的走动声。

    闫松鹤停下手中的笔:“贵人深夜到访,当真要藏在暗处?”

    一身宫女打扮的元季瑶这才缓缓从角落中现身:“深夜打扰,还请闫大人见谅。”

    闫松鹤轻笑着摇了摇头:“不打扰,下官一直在等殿下。”

    今日在承明殿遇上,闫松鹤就知道公主一定会来找自己。

    “今日多亏殿下机智,否则下官还不知要与那王公公攀缠多久呢?”闫松鹤起身关闭她身后的木门,邀请九公主在自己对面落座。

    元季瑶人还未坐定便急着问他:“想必闫大人已经知道本宫想问什么了?”

    闫松鹤叹了一口气:“在下才疏学浅,陛下的脉象属实有些微妙。”

    他将一本脉安推倒元季瑶面前:“殿下可以看看,这是下官誊抄的过往脉案。”

    元季瑶蹙目凝神,洋洋洒洒的诊断于她而言却犹如天书一般晦涩难懂,可她还是认真地从头到尾看完了,末了扬起迷茫的目光看向闫松鹤:''父皇他不是急火攻心所致的昏厥吗?''

    闫松鹤摇了摇头:''只怕要更复杂些。''

    他没有明说,一则不确定九公主的承受能力,二来,有些假设还亟待验证,贸然告知只怕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那,那该如何是好?”一想到父皇昏迷的情形,她的眼眶便止不住发红。

    “闫大人,求你一定要帮帮父皇,他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

    否则她将失去天底下最爱自己的男人。

    闫松鹤安慰道:“殿下放心,临渊一早就叮嘱过,下官定会全力以赴的。”

    提起易知舟,她的心情瞬间沉重起来。

    闫松鹤一忍再忍,却还是问出了口:“殿下是怪他应了楚家的婚事?”

    只见一身素衣的九公主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了哀伤:“我不怪他。”

    她缓缓开口,脑海中却浮现出他在乐道救助灾民、在陇西宽慰军户时的场景······一桩桩一件件都历历在目。

    ''易大人正直果敢,心怀天下,他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更何况一桩婚事?”

    闫松鹤闻言立即松了口气,语气轻快道:“殿下您能理解他就好······否则临渊可就太苦了。”

    他正想说,今日为了给自己制造请脉的机会,易知舟居然将醉酒的楚国舅推进了湖里······如此兵行险招,简直是疯了······

    可九公主接下来的话,却令他瞬间呆住:“若论责怪,我更应当责怪自己,当初易大人分明拒绝过我的爱慕之意,是我太过自私,执意要追着他跑,甚至求父皇赐下了宿州之行,若是我能早些醒悟,就不该招惹他的······”

    闫松鹤睨了一眼窗外,心中顿觉不妙。

    浑然不觉的九公主还在自顾自说着:“从前本宫只顾自己心意,可眼下才明白人与人的因缘本就不可强求;相比而言楚姑娘性情温婉又知书达礼,与武安侯可堪相配。”

    闫松鹤尴尬地咳了一声:“殿下倒也不必如此说,临渊的性子我很了解,他若真不愿意,断然不可能与公主相交笃深;只是眼下迫于困境的权宜之计罢了,殿下别对他灰心啊······”

    元季瑶忽而扬起笑脸:

    “我不是对他灰心,只是认清了现实而已。”

    ''这世上,有缘无份之人比比皆是,我与易大人相交一场足矣,眼下也算是天意如此,本宫无心奢求其他,只希望易大人得胜而归,希望父皇与兄长都能平安无虞。''

    若当真如此,也算上天待她不薄;她故作轻松的眨眨眼。可白嫩嫩的脸上分明写满了哀伤。

    她明知这些期盼难如登天,却偏偏日日奢求。

    希望父皇平安苏醒,希望易知舟德胜凯旋,希望哥哥渡过难关······

    过去十几年顺风顺水的人生没有教会她应该如何应对困境,反而叫她越来越贪心······

    这些日子每每入夜她都辗转难免,面对困境时,除了哭泣与依赖旁人,她竟毫无他法,她真讨厌这样无能的自己。

    “这一段时日,本宫见识到许多冷言冷语,虽说有些伤怀,但更多的是感悟。”不知为何,她忽然冲闫松鹤一笑,宛若一朵洁白的莲花,柔弱可怜:“罢了,都是些细枝末节不说也罢,闫太医,若父皇的病情有任何进展,还望你能及时告知。”

    闫松鹤赶紧点头应下:“那是自然,殿下请放心。”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九公主已经起身:“深夜叨扰,本宫就先回去了。”

    闫松鹤无奈地站起身,目送公主离开。

    待人离开后,他扭头朝另一侧的窗扇开口:“人都走了,还不出来?”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动,某人拓跋的身影赫然出现。

    闫松鹤撇撇嘴:“这下惨了吧?”他悻悻地数落起好友来:“你空长着一张嘴,为何不将话说清楚呢?”

    易知舟抬腿跨过窗台,利落地进入室内:“说什么?”

    闫松鹤嗔怪:“当然是说你的苦衷啊,说你不是见异思迁、朝三暮四之人啊!说你应下楚家的婚事实在是有苦衷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她······”

    黑袍被撩开一角,他大马金刀往闫松鹤的书案前一坐:“这些不必说,她心里都明白。”

    闫松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好好,你们有情人心有灵犀,算我多事······我闭嘴总行了吧!”

    他气鼓鼓的样子逗笑了对面的易知舟,男人清冷的眸子微微一哂:“怎么,这就恼了?柔嘉还同我说你脾气极好、耐心甚足,若是成婚必定相处融洽······”

    说话间,他故意审视起闫松鹤:“可我瞧着,所言不实啊!”

    闫松鹤顺手拿起一本书砸过去:“去你的,柔嘉最懂我,哪像你,惯会使唤人!!!”

    易知舟难得露出轻松的笑容:“九儿也懂我,有些事无需赘述。”

    闫松鹤冷哼一声:“你莫不是聋了?人家方才分明说了与你有缘无份!!”

    易知舟登时垮下脸,清俊的眉宇间闪过浓郁的愁绪。

    方才她的那番话,他听了只觉得翻江倒海,修长的指节烦躁地翻动着手中的书籍:“无妨,待我得胜归来,一切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届时,他自有机会与她慢慢解释。

    闫松鹤却不这么想,他郑重其事问好友:“临渊你实话实说,此战真有必胜的把握吗?”

    易知舟闻言沉默。

    胜败乃兵家常事,谁又敢拍着胸脯保证?

    见他沉默,闫松鹤激动地站起身:“退一万步讲,即使你大胜而归,可依照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的行事手段,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八皇子与九公主,届时,你与楚姑娘还有婚约在,你又当如何应对?”

    他将一切利弊摊开了讲,试图让好友明白,他这一招并非明智之举。

    对面的易知舟缓缓抬眸:“松鹤,时至今日已由不得我反悔,前路纵是荆棘密布,我也得一往如前。”

    闫松鹤的神情也变得惆怅起来。

    半晌后,易知舟开口问他:“我之前拜托你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闫松鹤愣了愣,叹了口气:“还差一味特殊的药引,怕是得再费些功夫···”

    易知舟蹙眉:“大军开拔至多七日,在这之前我必须再进一趟宗人司。”

    闫松鹤点点头,语气凝重:“再等等,再等等。”

    *

    夜色寂寥,宫道幽深。

    素衣女子独自一人走在暗影中。

    整整一日,她的思绪都纷乱如麻,眼下终于能静一静了,可白日宫宴上,易知舟与楚姑娘相携着接受众人祝福的场景依旧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告诉自己不必难过,普天之下好男儿众多,少一个又何妨?

    可心口还是顿顿的疼,一阵又一阵,根本不由她控制。

    纤瘦的背影在夜色的裹挟下瑀瑀独行,眼看行至复道与宫门的转角处了,身后忽而越过一双强有力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不等她惊叫出口,男人温热的掌心已然令她噤了声。

    隔了一道窄窄的宫门,对面传来整齐有序的踏步声,铁靴压过石板发出沉重的动静,令人心跳加速。

    鼻尖传来熟悉的月支香气,她大惊过后,满是哀怨地瞪着那人。

    易知舟揽着她躲在宫门背后,透过一道窄窄的缝隙,二人眼睁睁看着手持利刃的禁军队伍依次走过面前。

    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既为自己识路不清险些被禁军撞见而懊恼;又为他忽然现身再次救了自己而感动······

    可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他一刀两断了·······

    耳边那沉重的军靴声渐渐远去。

    他却仍未松手。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看清了那双水雾氤氲的美眸,掌心传来细腻温润的触感,三日前,他们也曾这般亲昵相对,只是当时的心境与此时已天差地别!

    方才在太医院,她那一席话说得那般豁达通透。

    说什么有缘无份,说什么天意如此?害得他当真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没有份量。

    他沉着脸与她漫长的对视着,眼睁睁看着那晶莹的泪花一点点蓄满她的眼眶,直到承载不住,温热的液体轰然涌出,又顺着她的侧脸蜿蜒而下继而打湿了他的掌心。

    须臾间,他无声地叹了一声,终究还是舍不得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更舍不得彼此别离的苦楚。

    他咽下所有的委屈,从袖筒里抽出那方青色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入夜之后,禁军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巡防一回,下次再出行时,整点时分一定要避开宫门的位置,否则很容易被发现,”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满满的担忧:“记住了吗,九儿?”

    那亲昵的称呼令她心头一冷,倏尔偏过头去,目光也从他脸上移开:

    “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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