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颗星星
第一场考试的内容是跟紧考官，考官先生是一个蓄了八字胡子的高瘦男人，像都市传说里的瘦长鬼影，穿着一身西装。
看到考官，三人也不再多聊，站起身来小跑跟上考官。
“我先走一步啦，回见。”
奇犽对他们做了个鬼脸，踩上滑板，滑到了队伍稍前一点的地方，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只能见到有毛茸茸的后脑勺，显得轻松惬意。
“回见。”
朔星回了他一句，就见白发男孩向后摆了摆手，没有回头，但算作回应。
“居然可以滑滑板的吗？不算作弊？”
兰卡的体力算不上很好，哪怕他目前还跟得上队伍，但对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的地下通道，一切都是未知数，于是他瘪了瘪嘴算作对奇犽的羡慕，“真没想到第一场考试就是跑步，马拉松什么的我最不擅长了。”
朔星道：“你的体质这么差，前面的考验是怎么通过的”
其实兰卡的体质没有很差，但整体看来，还是低于猎人考试的平均值。
兰卡眼神闪烁，一时失语：“算，算是运气好，有贵人帮我了吧。”
不是真话，但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深埋于心，不为人所知，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要为彼此留足空间
于是朔星不再向下追问，小跑跟在兰卡旁伸出右手：“来拉住我。”
兰卡盯着伸出的手，像是没反应过来，深蓝沉郁的眼清澈到一眼能望到底，不像湖，不像海，是密林间雨后沾湿落叶的一片小水洼，盛着腐朽和生机，在岩石间拥抱落叶的金黄。
“你不是要当救世主吗？拉往我，我带着你跑，我们一起通过猎人考试。”
面前的金发女孩神情似乎有些无奈，面上永远是包容一切的平静，纤白透粉的手掌随着跑步的动作起伏，但唯一不改的是坚定地朝向。
“只是拉一下手，不算作弊的，你再犹豫我们就要彻底掉队了。”
兰卡将手掌覆上，然后翻转，女孩的手心微凉柔软，如她的外表一样温吞无害，可兰卡无端觉得手心像是有团火在烧，一路蜿蜒，顺着血管的脉络向上将一切燎得滚烫。
他的脸有些红，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本身他们所处的位置就是最未端，现在更是已经拉开了一长串的距离。
朔星不再去多言，加快了一点步子去追赶队伍，兰卡落在身后，被手上的力带着迈动步子。
“谢谢你。”兰卡的声音被向后的风席卷。
跟上了队伍，奇犽不知何时下了滑板，和一个绿色衣服的刺猬头小男孩跑在一起，见到兰卡朔星两人交握的手挑了挑眉：
“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不是玩，我这样拉着跑，他就能更快一点，互相帮扶。”朔星看了另外几人的号码牌，分别是403，404和405，看样子是同一批来的，彼此相熟。
是朋友吗？是朋友吧。
“你们好，朔星，这是兰卡·穆希莱夏。”
一个绿衣服的男孩，一个金色头发的秀气少年一个戴眼镜有点猥琐的西装男，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加上比绿衣男孩要高一点的奇犽，四个人就像WLAN的图标一样。
“我叫杰·富士，他们是酷拉皮卡和雷欧力。”绿衣男孩杰率先友好开口为朔星依次介绍他的同伴，脸上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像只大型犬，背后的鱼杆鱼线摇晃。
嗯，是那种阳光开朗类型的。
其余两人并没有放松对于陌生人的警惕心，当然主要是那个名字叫作酷拉皮卡的少年。
他对朔星颔首，身上是红色与蓝色相间，花纹奇特的衣服，似乎是什么民族的传统服饰，就像埃维金的绿松项石饰品一样，拥有着特殊的符号象征。
雷欧力挠挠头，对朔星咧出一个有点傻的笑。
朔星收回目光，兰卡也没有再出声——很多时候面对不太熟的人，他称得上腼腆，当然这并不是完全的。
“话说，奇犽你怎么突然不用滑板了。”朔星顺口一问。
“原来你叫奇犽啊。”杰插了一嘴。
“居然不知道名字的吗？看你们的样子，我还以为……”朔星眨眨眼。
“以为什么？我们才刚聊上几句呢。”奇犽的手因为需要跑步，已经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但依旧不改身上酷拽的气质，蓝色的眼睛下意识望向了杰，“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杰和我一样，也是十二岁，他在跑步，所以我就不想滑了……”
“喂，看你的样子和我们差不多高，你多少岁了？”
很潦草的解释。
朔星之前一直没有太多注意，现在才发现奇犽似乎比她还高一点点，特别是他的头发格外蓬松，这更增长了他的海拔，不过杰虽然比奇犽矮一点，但也并没有太多。
“朔星应该是和我们一样大的吧。”杰·富力士眼睛亮晶晶的。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身高吗？总有种被小瞧了的感觉……
“其实，我比你们大三岁哦，已经过了变声期的那种。”朔星慢吞吞地说，如预想中的那样，除了杰，其他人都没有震惊。
其实一般来说十五岁一米五的女孩子并不算少见，听声音也可以听出不同的。
“什么！”是雷欧力。
“杰不知道就算了，雷欧力你这家伙反应怎么这么大啊，这种东西不是显而易见吗？不会没有看出来吧。”酷拉皮卡面上尽是促狭的笑意。
雷欧力提高嗓音大叫狡辩：“可恶，我只是觉得她长得太显小，很惊讶啊！”
两人的关系似乎很好，一个负责挑逗，一个一点就炸，而杰则在一旁无奈地试图调和，但一点作用也没有。
这就是好朋友啊，彼此调侃，互相之间有一片别人无法融入进去的气场。
朔星收回目光，前方非人一样等直手脚大步向前走的考官有些加快了速度，每一步走得看似轻松，距离却无比长，需要人奔跑才能跟上，戴着斗篷的兜帽奔跑会很麻烦。
朔星摘下兜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女孩奇异的瞳色暴露出来，在黑暗环境中似平还发着一点荧光。
“好漂亮。”杰小声感叹道。
“你这个……不是美瞳吧？”酷拉皮卡不知何时停下了打闹，和朔星对视。
朔星其实一直信奉着一句话：眼睛会告诉一切。
金色短发长相清丽秀气的少年双眼是最诚挚的青黑，是泥沼的颜色，各种昆虫、草根、碎石子和烂木片混杂在一起的青黑色，带着特殊的生涩气息。
就像你无法徒手将泥沼里的所有剥离分开，朔星也分不出他眼球里什么是什么，昆虫草根碎石子和烂木片的尸体塞满填充了小小的眼球。
“为什么要这么问？”朔星不明白他的目的。
不仅是酷拉皮卡，其余人看了过来。
奇怪，小心翼翼，紧张，纯净。
“喂，酸拉皮卡。”雷欧力用手肘抵了抵少年，“你不会想到想到窟卢塔族了吧？”
想到了什么？为什么态度这么怪？
朔星不明所以，连脚步都放缓了一点。
其他人都在埋头奔跑，于是当几人静下来后，这里彻底只剩凌乱的脚步声回响，气氛一时之间尴尬。
“这就是美瞳。”有人突然说，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又重复了一遍，“这就是美瞳。”
是兰卡·穆希莱夏。
极低的存在感，哪怕是在牵着手，她都已经快忘了兰卡，少年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不是隐匿了气息，而是完美缩小存在感，缩小再缩小。
就像你永远不会注意路边一粒青苔或者一颗石子。
手还牵着，从未放开，人类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强，哪怕地下隧道里并没有照明灯，但朔星依旧能看到兰卡面上的神情，冷硬、坚顽，交握的手己紧张收紧。
“我不知道你想到了么，但，窟卢塔的孑遗，这只是普通的美瞳，她和你们不一样。”
皓拉皮卡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我知道，只是不小心看走眼，以为不是美瞳而已，不好意思。”
对于一个本就心细如丝，而且常年为了遮掩身份佩戴美瞳的人来说，要看出一个人有没有伪装其实很简单，他不可能认错，那双拥有多个色彩和棱形瞳孔的双眼的确是真实的，那是一双可以同火红眼相媲美的瑰丽双眸。
是没听过的民族吧，她究竞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那双眼睛会使无数人体收藏家和逐利者都盯上她，就和过去，他人因为七大色之一火红眼盯上他的族人一样，怎么可以这么大喇喇地露出来啊。
是惺惺相惜吧，对于同等境遇的人。
酷拉皮卡从未听说过那种双眼，可以肯定那绝对是什么隐世民族，连书文记载都不存在的那种。
但是避世一族的人为什么会突然现世，原因只可能是出了什么不好的变故，他刚才太冲动了点，至少不能吓到她。
之后一定要找机会和她好好聊一聊，脑补能力超强的少年心里想。
可以头到尾完全没弄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的朔星满脸疑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只觉得酷拉皮卡看她的眼神一开始的疏离变得古怪到了极点。
“发生了什么，你的眼睛怎么了？不是挺好看的吗？”同样不明情况的奇犽凑过来。
朔星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兰卡并没有解释的欲望，于是朔星也没问，只是拉着开始有些体力不支的少年加快些速度。
她听到他的喘息声摇摇晃晃，脚步虚浮无力到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时间在怎么也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隧道里缓慢却又迅速地前行着，奔跑的速度从一开始的小跑转为了现在的全力奔跑，而走在前方四肢僵直到能引发人恐怖谷效应的瘦长鬼影考官姿态仍旧轻松悠闲得像个木偶人。
她收回原来对猎人考试专业性的质疑。朔星想。
因为都在专心奔跑，于是并没有人再开口说话，漆黑的环境变得压抑，在路过一个岔路口后的没多久，他们中第一个掉队者出现了。
朔星本以为最先掉队的会是体质不行的兰卡，可少年的毅力每一次支撑他向前迈步，虽然速度没有很快，但稳稳跟在队伍的最末端，勉强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
出现的掉队者是西装男雷欧力。
“我，我不行了——”
男人的四肢绵软无力，雷欧力驼着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肺部的破风箱嘶鸣着。
脚步一点一点慢下来，像钟表的摆，逐渐地，逐渐地，然后在某一时刻突然归于零。
“咚！”
脱力的双腿弯折，一听就使人忍不住幻痛，他跪在了地上，双手向前倾的身子。
虽然雷欧力的掉队确实让朔星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来，毕竟跑了好几个系统时，作为几个人里体质倒数第二的人，倒也不是不能预见。
现在的兰卡也几乎到了极限，现在还在迈步全靠朔星拖着他走，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来支撑他的主骨就会全面崩盘，然后被惰性驱使支配。
“雷欧力！”
看见雷欧力倒下的一瞬间，杰就停了下来，连同酷拉皮卡一起。
“你是笨蛋吗？那家伙已经完了。”奇犽停下，声音平静冷漠。
“没有这回事。”杰否定奇犽的说法，“而且，我们是朋友，因为是朋友，所以不能放弃彼此。”
“……朋友？”
“对，朋友。”男孩的目光如土地般稳健坚定，使人无法直视。
雷欧力已经彻底脱力，杰和酷拉皮卡也停下来，最后，一个号码是16号的方鼻子男人提出可以去岔路口看看，可能会有回复树的树汁可供恢复体力，然后几个人连同一个一样倒下的187号考生彻底脱离了队伍，像一颗被投入水中的小石子，很快失去波动的痕迹。
“我以为你会一起的。”朔星带着兰卡赶上停在原地的几人，然后一刻不停地越过向前，她看向奇犽。
少年的身体素质是在场最好的，经常锻练的身体使他至今只出了一层薄汗。
“你想多了。”不久前白发男孩劝说杰不要多管闲事，在得到杰的拒绝后，他就一直是这副不高兴的样子，唇抿成线，脸绷得紧紧的，“我不想多管闲事，再说了你不是也没停下吗?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
如果想法能具现那朔星想她的面前大概会出现一只气哼哼的小白猫。
“也许吧，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我不该插手。”朔星永远的温吞模样，“考试重要的是独立自主，我规策自己当一个旁观者，那当一个旁观者这就足够了，雷欧力差的是一根支柱，一根支撑他带起他全身意志走下去的支性，而我是一个无能为力的人，我扶不起他的柱子。”
“可你现在不就在帮人作弊了。”奇犽问他指的是兰卡，这其实是很孩子气的迁怒。
“哈……我想你误会了，在独立的前提下如果我帮得上忙，我从不介意放开吝啬。”朔星哑然失笑，示意奇犽看自己的手，“我拉住了兰卡，但事实上我什么都没做，他有一根支柱——非要说的话是他帮了他自己。”
朔星不觉得她给了兰卡多大的帮助。
假如把一切比作一个杠杆，兰卡离撬动一颗星球仅差了亿万分之一的力，而朔星只是将杠杆的支点向负载点挪动了一点位置，使所需的力减小一点，他走到这现在完全就是靠自己的能力。
“而雷欧力……有些东西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给不了的，我们只需要等，等他们重新追上来。”旋涡的双眼一圈又一圈，似媚惑人心，但却平和得不像话，“他们会赶回来的。”
朔星听到兰卡笑：“阿星真的很会讲一些大道理呢，很厉害。”
“只是照搬前人的拙劣效仿而已。”朔星解释道。
奇犽双手环胸沉默着，片刻，从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气，转身踩上滑板回去。
“你要去找他们？”
“是啊，那几个笨蛋完全让人放心不下。”奇犽头也不回回答她，“你旁边的人应该已经认出来了吧，每一次经过岔路口空气中都能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那不是什么回复树，那是许多暗杀者经常利用的，鬼迷心窍杉树的树汁，那种树液会让人看到自己最不想回忆的过去幻影，从而导致人精神崩溃……”
“换句话说，那根本不是什么热心肠，那只是那个叫东巴的男人淘汰人的陷阱，他们现在有危险。”
香甜的味道吗……放纵为了取得最后的名额而展开的考生和考生之间互相的坑害，这种事真的好吗？
朔星皱了皱鼻子，并没有回应。
“你要不要一起去？”奇犽突然转头看她，脸上仍然是一副Cool boy的样子。
“阿星……”兰卡捏了捏朔星的手。
“……我就算了吧。”朔星拒绝道，“如果是让人看到人心目中最不想看到的事，那我去了也只是徒增麻烦，而且兰卡也需要我，我会在前面等你们的。”
仅仅是短暂的停留，他们就已经和队伍拉开了不小的距离，几百人，现在缩小成了通道尽头晃动拳头大小的一团影子。
奇犽皱眉，又很快松开：“那随便你，不过我奉劝你也小心一点，不是谁都可以信任的，走了。”
滑板摩擦地面的平滑声音远去，奇犽走进了岔路，失去身影，朔星重新开始追逐队伍，并有意地提高了速度。
脱力的人越来越多，朔星他们一点一点超过别的考生，然后追到了考官的身后，暂时不用担心太多考试失败的问题了，而杰也他们并没有脱队太久。
随着地下通道岩壁的一阵振动，火光冲击而来，短暂点亮了黑暗的空间，巨大的爆破声在较为窄小的空间里回荡，引得耳膜一阵尖锐嗡鸣，眼前也被炽目的光芒引起黑色斑块。
所有人连同考官都停了下来，察看动静的源头，通道的岩壁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在考生们的瞩目中，四个人自火光里走出，或淡然，或平静，或惊喜，或狼狈。
“成功了！”是杰永远富有活力的喊叫。
居然直接把这里炸了，真是简单粗暴的好方法。
“你们怎么炸开墙壁的。”朔星问。
“是奇犽的，他身上带了炸弹，而且威力超级大。”刺猬头男孩摸着头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我们闯入了鬼迷心窍杉树的区域，酷拉皮卡和雷欧力都陷入了幻觉，当时多亏了奇犽，不然我们都回不来了。”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了……”小白猫的心情似乎经此一遭好上了不少，有些别扭的扭头。
杰选手发动了他的直球攻击：“哪里，明明奇犽超级厉害的呢！”
经此一役，风波算是短暂结束了，雷欧力脱掉上衣，把号码牌黏在胸口，不知道遇见了什么，虽然还是哼哧哼哧喘着气，但比原来精神多了。
“算你说中了。”奇犽凑近朔星，“那个傻大个确实赶回来了，不管是靠自己还是靠别人，不过到底是不是你的柱子论还不一定呢。”
“喂，小子，说谁是傻大个呢！”听到奇犽的话雷欧力不满提高声音，因为离酷拉皮卡最近，喊声吵得少年捂住耳朵。
朔星碰了碰耳坠，“是吗，不尽然，毕竟他们是朋友，朋友的鼓励还是很重要的。”
“真肉麻，那难道你和这家伙也是朋友？呵……喂，你要不要牵我的手？”
“？”朔星疑惑。
“只是有点想玩好人游戏了，我可不想牵着伪大叔的手，虽然还带了一个拖油瓶，但你这家伙勉强看得过去，让你牵一下好了。”白发男孩别扭道，可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我本来想牵杰的，但谁让杰根本不需要，你要是不需要我找杰去了。”
“？”杰·富力士疑惑。
“我明白了！”思考半晌，天然黑笑着点破了小白猫的小心思，“奇犽其实是想和大家交朋友吧，但是这样说雷欧力，雷欧力也是会伤心的。”
“杰你在胡说什么！只是不想和大叔牵手而已！真是的，说得好恶心……而且谁管他伤不伤心了！”奇犽矢口否认。
“奇犽就是嘴上不坦诚，这样子一点也不好！”杰鼓脸。
“谁说我不坦诚了，你这家伙到底在胡说什么？不要一副看透了我的样子好不好！”
气急败坏。
两人自顾自吵了起来，绕着队伍打打闹闹，一黑一白，这是特属于小孩子的活泼特性，容易迷失重点，虽然是在吵架，可两个人都在乐在其中，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开始为了比谁先到达终点超过了考官。
兰卡用空余的那一只手推了推因汗下滑的眼镜，找话题：“真有活力啊，跑了这么久还有空余的精力。”
“嗯，确实有活力。”朔星应道。
她并不是一个擅长对话的人，一向不是，曾经是身边有人会不厌其烦创造话题，因为是彼此之间最重要的人所以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是现在不一样和别人相处不能什么都不考虑。
朔星只擅长如何快速进入发呆状态，所以气氛一下陷入尴尬的凝滞。
兰卡·穆希莱夏是一个有时候会有些腼腆的少年，安静，不健谈，却很容易感到羞耻尴尬。
他习惯了被忽视，以至于低存在感已经成了他的舒适区，可现在，在没有别的因素干扰的情况下，手上相握的触感被无限放大，无比明显，无法忽略。
这种感觉使他不自在，她这一次没有忽视他。
“……阿星。”
不适应和纠结盘根错节，不断缠绕，不断盘旋，彼此两条蛇一样扭成乱七八糟的结，他突然开叫了女孩。
“嗯？”朔星发出一道疑惑的鼻音。
“阿星……奇犽先前的话……就是那个……朋，朋友……”兰卡似乎是难以启齿，朔星可以看见少年的目光黏在脚尖一刻也不肯挪开，“我们……是朋友了吗?”
没料到兰卡还记得这个话题，朔星着实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
回避，除了这个词，朔星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自己，人总是在逃避，缩进厚厚的壳里不问世事，气氛其实一直古怪着，暗潮涌动。
兰卡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是与不是，只需要动动嘴皮就能回答，甚至不会收到什么伤害，毕竟只是说说。
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敢说出口呢？
因为恐惧，惧怕自己受到伤害，惧怕自己伤害到他人。
什么是朋友，这是个死结。
到底什么才叫作朋友？
连朋友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真的有资格交朋友吗？
这是一个试探，属于胆小鬼不安的试探，通道变成了狭小逼仄，填满恶臭的淤泥。
“兰卡。”朔星启唇，她可以看见少年脸上接近空白的颜色，“我不知道，但是……大概。”
是扩张的深海，瞳孔的一小圆深色缩了缩，不可置信。
少年嗫嚅着嘴唇：“我这样的人，也……”
“为什么不行？”朔星打断他的话，“这些从来都取决于你，你想不想。”
“谢谢……对不起。”兰卡眼神闪烁。
他在沟渠的淤泥里拾到一枚太阳的子嗣，落叶金黄耀眼，哪怕没有温度，但光看着就觉得温暖顺着视线蔓延。
笔直向前的通道开始变成向上的台阶，又走了一段路，台阶的尽头是一小粒米粒的光，很小，但落在已经在黑暗中行走了许久的考生眼中，已足够刺目，是希望的曙光。
不少力竭的人都又再次打起精神，直冲着那一点亮，看它变大，然后充斥了视野。
是出口。
少年的手掌温度略高，相贴的地方温暖而稳健，可以感受到薄薄皮肤下的骨骼分明着棱角，当光从高处落下来时，他们像极了朝圣者，一步迈入飞舞着金色尘粒的人世间，受尽日光自上而下浇灌的洗礼。
失乐美湿地，又叫欺诈师之巢。
一片汪洋的绿在白惨的日光下就此展露在眼前，浓郁到发黑发暗，而身后的隧道降下了大门，将里面仅差一步的考生就此隔绝在两个世界。
“是我先到了。”
“奇呀你要赖！才不算！”
“哈？你说不算就不算？我先到了是我的本事，不管怎么样是我赢才对吧。”
争论不休。
小孩子的活力是天神给予的，怎样挥霍倾泻都消耗不完，在这方面，他们是天生的富豪。
当朔星松开兰卡的手，两小只正在前争执着无谓的输赢。
“终于结束了吗？第一场考试。”
少年眼底是水波，翻着鳞鳞细浪，他已然脱力，眼镜框住了他的面孔，用黑色分割成一副柔弱模样。
“还没完呢。”瘦长鬼影考官站在不远处并没有回头，但显然听到了兰卡的话，“这里是失乐美湿地，接下来，你们要跟在我身后，穿过这里才能抵达第二考场。”
朔星远眺下方绿色的海，眯了眯眼。
“那家伙不是考官！我才是真的！”
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一个男人拖着一只长着和考官一模一样面孔的猴子自密集的灌木丛里钻出，浑身狼狈，脸上的五官狰狞成团。
看到考官，三人也不再多聊，站起身来小跑跟上考官。
“我先走一步啦，回见。”
奇犽对他们做了个鬼脸，踩上滑板，滑到了队伍稍前一点的地方，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只能见到有毛茸茸的后脑勺，显得轻松惬意。
“回见。”
朔星回了他一句，就见白发男孩向后摆了摆手，没有回头，但算作回应。
“居然可以滑滑板的吗？不算作弊？”
兰卡的体力算不上很好，哪怕他目前还跟得上队伍，但对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的地下通道，一切都是未知数，于是他瘪了瘪嘴算作对奇犽的羡慕，“真没想到第一场考试就是跑步，马拉松什么的我最不擅长了。”
朔星道：“你的体质这么差，前面的考验是怎么通过的”
其实兰卡的体质没有很差，但整体看来，还是低于猎人考试的平均值。
兰卡眼神闪烁，一时失语：“算，算是运气好，有贵人帮我了吧。”
不是真话，但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深埋于心，不为人所知，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要为彼此留足空间
于是朔星不再向下追问，小跑跟在兰卡旁伸出右手：“来拉住我。”
兰卡盯着伸出的手，像是没反应过来，深蓝沉郁的眼清澈到一眼能望到底，不像湖，不像海，是密林间雨后沾湿落叶的一片小水洼，盛着腐朽和生机，在岩石间拥抱落叶的金黄。
“你不是要当救世主吗？拉往我，我带着你跑，我们一起通过猎人考试。”
面前的金发女孩神情似乎有些无奈，面上永远是包容一切的平静，纤白透粉的手掌随着跑步的动作起伏，但唯一不改的是坚定地朝向。
“只是拉一下手，不算作弊的，你再犹豫我们就要彻底掉队了。”
兰卡将手掌覆上，然后翻转，女孩的手心微凉柔软，如她的外表一样温吞无害，可兰卡无端觉得手心像是有团火在烧，一路蜿蜒，顺着血管的脉络向上将一切燎得滚烫。
他的脸有些红，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本身他们所处的位置就是最未端，现在更是已经拉开了一长串的距离。
朔星不再去多言，加快了一点步子去追赶队伍，兰卡落在身后，被手上的力带着迈动步子。
“谢谢你。”兰卡的声音被向后的风席卷。
跟上了队伍，奇犽不知何时下了滑板，和一个绿色衣服的刺猬头小男孩跑在一起，见到兰卡朔星两人交握的手挑了挑眉：
“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不是玩，我这样拉着跑，他就能更快一点，互相帮扶。”朔星看了另外几人的号码牌，分别是403，404和405，看样子是同一批来的，彼此相熟。
是朋友吗？是朋友吧。
“你们好，朔星，这是兰卡·穆希莱夏。”
一个绿衣服的男孩，一个金色头发的秀气少年一个戴眼镜有点猥琐的西装男，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加上比绿衣男孩要高一点的奇犽，四个人就像WLAN的图标一样。
“我叫杰·富士，他们是酷拉皮卡和雷欧力。”绿衣男孩杰率先友好开口为朔星依次介绍他的同伴，脸上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像只大型犬，背后的鱼杆鱼线摇晃。
嗯，是那种阳光开朗类型的。
其余两人并没有放松对于陌生人的警惕心，当然主要是那个名字叫作酷拉皮卡的少年。
他对朔星颔首，身上是红色与蓝色相间，花纹奇特的衣服，似乎是什么民族的传统服饰，就像埃维金的绿松项石饰品一样，拥有着特殊的符号象征。
雷欧力挠挠头，对朔星咧出一个有点傻的笑。
朔星收回目光，兰卡也没有再出声——很多时候面对不太熟的人，他称得上腼腆，当然这并不是完全的。
“话说，奇犽你怎么突然不用滑板了。”朔星顺口一问。
“原来你叫奇犽啊。”杰插了一嘴。
“居然不知道名字的吗？看你们的样子，我还以为……”朔星眨眨眼。
“以为什么？我们才刚聊上几句呢。”奇犽的手因为需要跑步，已经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但依旧不改身上酷拽的气质，蓝色的眼睛下意识望向了杰，“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杰和我一样，也是十二岁，他在跑步，所以我就不想滑了……”
“喂，看你的样子和我们差不多高，你多少岁了？”
很潦草的解释。
朔星之前一直没有太多注意，现在才发现奇犽似乎比她还高一点点，特别是他的头发格外蓬松，这更增长了他的海拔，不过杰虽然比奇犽矮一点，但也并没有太多。
“朔星应该是和我们一样大的吧。”杰·富力士眼睛亮晶晶的。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身高吗？总有种被小瞧了的感觉……
“其实，我比你们大三岁哦，已经过了变声期的那种。”朔星慢吞吞地说，如预想中的那样，除了杰，其他人都没有震惊。
其实一般来说十五岁一米五的女孩子并不算少见，听声音也可以听出不同的。
“什么！”是雷欧力。
“杰不知道就算了，雷欧力你这家伙反应怎么这么大啊，这种东西不是显而易见吗？不会没有看出来吧。”酷拉皮卡面上尽是促狭的笑意。
雷欧力提高嗓音大叫狡辩：“可恶，我只是觉得她长得太显小，很惊讶啊！”
两人的关系似乎很好，一个负责挑逗，一个一点就炸，而杰则在一旁无奈地试图调和，但一点作用也没有。
这就是好朋友啊，彼此调侃，互相之间有一片别人无法融入进去的气场。
朔星收回目光，前方非人一样等直手脚大步向前走的考官有些加快了速度，每一步走得看似轻松，距离却无比长，需要人奔跑才能跟上，戴着斗篷的兜帽奔跑会很麻烦。
朔星摘下兜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女孩奇异的瞳色暴露出来，在黑暗环境中似平还发着一点荧光。
“好漂亮。”杰小声感叹道。
“你这个……不是美瞳吧？”酷拉皮卡不知何时停下了打闹，和朔星对视。
朔星其实一直信奉着一句话：眼睛会告诉一切。
金色短发长相清丽秀气的少年双眼是最诚挚的青黑，是泥沼的颜色，各种昆虫、草根、碎石子和烂木片混杂在一起的青黑色，带着特殊的生涩气息。
就像你无法徒手将泥沼里的所有剥离分开，朔星也分不出他眼球里什么是什么，昆虫草根碎石子和烂木片的尸体塞满填充了小小的眼球。
“为什么要这么问？”朔星不明白他的目的。
不仅是酷拉皮卡，其余人看了过来。
奇怪，小心翼翼，紧张，纯净。
“喂，酸拉皮卡。”雷欧力用手肘抵了抵少年，“你不会想到想到窟卢塔族了吧？”
想到了什么？为什么态度这么怪？
朔星不明所以，连脚步都放缓了一点。
其他人都在埋头奔跑，于是当几人静下来后，这里彻底只剩凌乱的脚步声回响，气氛一时之间尴尬。
“这就是美瞳。”有人突然说，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又重复了一遍，“这就是美瞳。”
是兰卡·穆希莱夏。
极低的存在感，哪怕是在牵着手，她都已经快忘了兰卡，少年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不是隐匿了气息，而是完美缩小存在感，缩小再缩小。
就像你永远不会注意路边一粒青苔或者一颗石子。
手还牵着，从未放开，人类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强，哪怕地下隧道里并没有照明灯，但朔星依旧能看到兰卡面上的神情，冷硬、坚顽，交握的手己紧张收紧。
“我不知道你想到了么，但，窟卢塔的孑遗，这只是普通的美瞳，她和你们不一样。”
皓拉皮卡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我知道，只是不小心看走眼，以为不是美瞳而已，不好意思。”
对于一个本就心细如丝，而且常年为了遮掩身份佩戴美瞳的人来说，要看出一个人有没有伪装其实很简单，他不可能认错，那双拥有多个色彩和棱形瞳孔的双眼的确是真实的，那是一双可以同火红眼相媲美的瑰丽双眸。
是没听过的民族吧，她究竞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那双眼睛会使无数人体收藏家和逐利者都盯上她，就和过去，他人因为七大色之一火红眼盯上他的族人一样，怎么可以这么大喇喇地露出来啊。
是惺惺相惜吧，对于同等境遇的人。
酷拉皮卡从未听说过那种双眼，可以肯定那绝对是什么隐世民族，连书文记载都不存在的那种。
但是避世一族的人为什么会突然现世，原因只可能是出了什么不好的变故，他刚才太冲动了点，至少不能吓到她。
之后一定要找机会和她好好聊一聊，脑补能力超强的少年心里想。
可以头到尾完全没弄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的朔星满脸疑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只觉得酷拉皮卡看她的眼神一开始的疏离变得古怪到了极点。
“发生了什么，你的眼睛怎么了？不是挺好看的吗？”同样不明情况的奇犽凑过来。
朔星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兰卡并没有解释的欲望，于是朔星也没问，只是拉着开始有些体力不支的少年加快些速度。
她听到他的喘息声摇摇晃晃，脚步虚浮无力到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时间在怎么也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隧道里缓慢却又迅速地前行着，奔跑的速度从一开始的小跑转为了现在的全力奔跑，而走在前方四肢僵直到能引发人恐怖谷效应的瘦长鬼影考官姿态仍旧轻松悠闲得像个木偶人。
她收回原来对猎人考试专业性的质疑。朔星想。
因为都在专心奔跑，于是并没有人再开口说话，漆黑的环境变得压抑，在路过一个岔路口后的没多久，他们中第一个掉队者出现了。
朔星本以为最先掉队的会是体质不行的兰卡，可少年的毅力每一次支撑他向前迈步，虽然速度没有很快，但稳稳跟在队伍的最末端，勉强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
出现的掉队者是西装男雷欧力。
“我，我不行了——”
男人的四肢绵软无力，雷欧力驼着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肺部的破风箱嘶鸣着。
脚步一点一点慢下来，像钟表的摆，逐渐地，逐渐地，然后在某一时刻突然归于零。
“咚！”
脱力的双腿弯折，一听就使人忍不住幻痛，他跪在了地上，双手向前倾的身子。
虽然雷欧力的掉队确实让朔星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来，毕竟跑了好几个系统时，作为几个人里体质倒数第二的人，倒也不是不能预见。
现在的兰卡也几乎到了极限，现在还在迈步全靠朔星拖着他走，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来支撑他的主骨就会全面崩盘，然后被惰性驱使支配。
“雷欧力！”
看见雷欧力倒下的一瞬间，杰就停了下来，连同酷拉皮卡一起。
“你是笨蛋吗？那家伙已经完了。”奇犽停下，声音平静冷漠。
“没有这回事。”杰否定奇犽的说法，“而且，我们是朋友，因为是朋友，所以不能放弃彼此。”
“……朋友？”
“对，朋友。”男孩的目光如土地般稳健坚定，使人无法直视。
雷欧力已经彻底脱力，杰和酷拉皮卡也停下来，最后，一个号码是16号的方鼻子男人提出可以去岔路口看看，可能会有回复树的树汁可供恢复体力，然后几个人连同一个一样倒下的187号考生彻底脱离了队伍，像一颗被投入水中的小石子，很快失去波动的痕迹。
“我以为你会一起的。”朔星带着兰卡赶上停在原地的几人，然后一刻不停地越过向前，她看向奇犽。
少年的身体素质是在场最好的，经常锻练的身体使他至今只出了一层薄汗。
“你想多了。”不久前白发男孩劝说杰不要多管闲事，在得到杰的拒绝后，他就一直是这副不高兴的样子，唇抿成线，脸绷得紧紧的，“我不想多管闲事，再说了你不是也没停下吗?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
如果想法能具现那朔星想她的面前大概会出现一只气哼哼的小白猫。
“也许吧，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我不该插手。”朔星永远的温吞模样，“考试重要的是独立自主，我规策自己当一个旁观者，那当一个旁观者这就足够了，雷欧力差的是一根支柱，一根支撑他带起他全身意志走下去的支性，而我是一个无能为力的人，我扶不起他的柱子。”
“可你现在不就在帮人作弊了。”奇犽问他指的是兰卡，这其实是很孩子气的迁怒。
“哈……我想你误会了，在独立的前提下如果我帮得上忙，我从不介意放开吝啬。”朔星哑然失笑，示意奇犽看自己的手，“我拉住了兰卡，但事实上我什么都没做，他有一根支柱——非要说的话是他帮了他自己。”
朔星不觉得她给了兰卡多大的帮助。
假如把一切比作一个杠杆，兰卡离撬动一颗星球仅差了亿万分之一的力，而朔星只是将杠杆的支点向负载点挪动了一点位置，使所需的力减小一点，他走到这现在完全就是靠自己的能力。
“而雷欧力……有些东西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给不了的，我们只需要等，等他们重新追上来。”旋涡的双眼一圈又一圈，似媚惑人心，但却平和得不像话，“他们会赶回来的。”
朔星听到兰卡笑：“阿星真的很会讲一些大道理呢，很厉害。”
“只是照搬前人的拙劣效仿而已。”朔星解释道。
奇犽双手环胸沉默着，片刻，从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气，转身踩上滑板回去。
“你要去找他们？”
“是啊，那几个笨蛋完全让人放心不下。”奇犽头也不回回答她，“你旁边的人应该已经认出来了吧，每一次经过岔路口空气中都能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那不是什么回复树，那是许多暗杀者经常利用的，鬼迷心窍杉树的树汁，那种树液会让人看到自己最不想回忆的过去幻影，从而导致人精神崩溃……”
“换句话说，那根本不是什么热心肠，那只是那个叫东巴的男人淘汰人的陷阱，他们现在有危险。”
香甜的味道吗……放纵为了取得最后的名额而展开的考生和考生之间互相的坑害，这种事真的好吗？
朔星皱了皱鼻子，并没有回应。
“你要不要一起去？”奇犽突然转头看她，脸上仍然是一副Cool boy的样子。
“阿星……”兰卡捏了捏朔星的手。
“……我就算了吧。”朔星拒绝道，“如果是让人看到人心目中最不想看到的事，那我去了也只是徒增麻烦，而且兰卡也需要我，我会在前面等你们的。”
仅仅是短暂的停留，他们就已经和队伍拉开了不小的距离，几百人，现在缩小成了通道尽头晃动拳头大小的一团影子。
奇犽皱眉，又很快松开：“那随便你，不过我奉劝你也小心一点，不是谁都可以信任的，走了。”
滑板摩擦地面的平滑声音远去，奇犽走进了岔路，失去身影，朔星重新开始追逐队伍，并有意地提高了速度。
脱力的人越来越多，朔星他们一点一点超过别的考生，然后追到了考官的身后，暂时不用担心太多考试失败的问题了，而杰也他们并没有脱队太久。
随着地下通道岩壁的一阵振动，火光冲击而来，短暂点亮了黑暗的空间，巨大的爆破声在较为窄小的空间里回荡，引得耳膜一阵尖锐嗡鸣，眼前也被炽目的光芒引起黑色斑块。
所有人连同考官都停了下来，察看动静的源头，通道的岩壁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在考生们的瞩目中，四个人自火光里走出，或淡然，或平静，或惊喜，或狼狈。
“成功了！”是杰永远富有活力的喊叫。
居然直接把这里炸了，真是简单粗暴的好方法。
“你们怎么炸开墙壁的。”朔星问。
“是奇犽的，他身上带了炸弹，而且威力超级大。”刺猬头男孩摸着头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我们闯入了鬼迷心窍杉树的区域，酷拉皮卡和雷欧力都陷入了幻觉，当时多亏了奇犽，不然我们都回不来了。”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了……”小白猫的心情似乎经此一遭好上了不少，有些别扭的扭头。
杰选手发动了他的直球攻击：“哪里，明明奇犽超级厉害的呢！”
经此一役，风波算是短暂结束了，雷欧力脱掉上衣，把号码牌黏在胸口，不知道遇见了什么，虽然还是哼哧哼哧喘着气，但比原来精神多了。
“算你说中了。”奇犽凑近朔星，“那个傻大个确实赶回来了，不管是靠自己还是靠别人，不过到底是不是你的柱子论还不一定呢。”
“喂，小子，说谁是傻大个呢！”听到奇犽的话雷欧力不满提高声音，因为离酷拉皮卡最近，喊声吵得少年捂住耳朵。
朔星碰了碰耳坠，“是吗，不尽然，毕竟他们是朋友，朋友的鼓励还是很重要的。”
“真肉麻，那难道你和这家伙也是朋友？呵……喂，你要不要牵我的手？”
“？”朔星疑惑。
“只是有点想玩好人游戏了，我可不想牵着伪大叔的手，虽然还带了一个拖油瓶，但你这家伙勉强看得过去，让你牵一下好了。”白发男孩别扭道，可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我本来想牵杰的，但谁让杰根本不需要，你要是不需要我找杰去了。”
“？”杰·富力士疑惑。
“我明白了！”思考半晌，天然黑笑着点破了小白猫的小心思，“奇犽其实是想和大家交朋友吧，但是这样说雷欧力，雷欧力也是会伤心的。”
“杰你在胡说什么！只是不想和大叔牵手而已！真是的，说得好恶心……而且谁管他伤不伤心了！”奇犽矢口否认。
“奇犽就是嘴上不坦诚，这样子一点也不好！”杰鼓脸。
“谁说我不坦诚了，你这家伙到底在胡说什么？不要一副看透了我的样子好不好！”
气急败坏。
两人自顾自吵了起来，绕着队伍打打闹闹，一黑一白，这是特属于小孩子的活泼特性，容易迷失重点，虽然是在吵架，可两个人都在乐在其中，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开始为了比谁先到达终点超过了考官。
兰卡用空余的那一只手推了推因汗下滑的眼镜，找话题：“真有活力啊，跑了这么久还有空余的精力。”
“嗯，确实有活力。”朔星应道。
她并不是一个擅长对话的人，一向不是，曾经是身边有人会不厌其烦创造话题，因为是彼此之间最重要的人所以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是现在不一样和别人相处不能什么都不考虑。
朔星只擅长如何快速进入发呆状态，所以气氛一下陷入尴尬的凝滞。
兰卡·穆希莱夏是一个有时候会有些腼腆的少年，安静，不健谈，却很容易感到羞耻尴尬。
他习惯了被忽视，以至于低存在感已经成了他的舒适区，可现在，在没有别的因素干扰的情况下，手上相握的触感被无限放大，无比明显，无法忽略。
这种感觉使他不自在，她这一次没有忽视他。
“……阿星。”
不适应和纠结盘根错节，不断缠绕，不断盘旋，彼此两条蛇一样扭成乱七八糟的结，他突然开叫了女孩。
“嗯？”朔星发出一道疑惑的鼻音。
“阿星……奇犽先前的话……就是那个……朋，朋友……”兰卡似乎是难以启齿，朔星可以看见少年的目光黏在脚尖一刻也不肯挪开，“我们……是朋友了吗?”
没料到兰卡还记得这个话题，朔星着实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
回避，除了这个词，朔星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自己，人总是在逃避，缩进厚厚的壳里不问世事，气氛其实一直古怪着，暗潮涌动。
兰卡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是与不是，只需要动动嘴皮就能回答，甚至不会收到什么伤害，毕竟只是说说。
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敢说出口呢？
因为恐惧，惧怕自己受到伤害，惧怕自己伤害到他人。
什么是朋友，这是个死结。
到底什么才叫作朋友？
连朋友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真的有资格交朋友吗？
这是一个试探，属于胆小鬼不安的试探，通道变成了狭小逼仄，填满恶臭的淤泥。
“兰卡。”朔星启唇，她可以看见少年脸上接近空白的颜色，“我不知道，但是……大概。”
是扩张的深海，瞳孔的一小圆深色缩了缩，不可置信。
少年嗫嚅着嘴唇：“我这样的人，也……”
“为什么不行？”朔星打断他的话，“这些从来都取决于你，你想不想。”
“谢谢……对不起。”兰卡眼神闪烁。
他在沟渠的淤泥里拾到一枚太阳的子嗣，落叶金黄耀眼，哪怕没有温度，但光看着就觉得温暖顺着视线蔓延。
笔直向前的通道开始变成向上的台阶，又走了一段路，台阶的尽头是一小粒米粒的光，很小，但落在已经在黑暗中行走了许久的考生眼中，已足够刺目，是希望的曙光。
不少力竭的人都又再次打起精神，直冲着那一点亮，看它变大，然后充斥了视野。
是出口。
少年的手掌温度略高，相贴的地方温暖而稳健，可以感受到薄薄皮肤下的骨骼分明着棱角，当光从高处落下来时，他们像极了朝圣者，一步迈入飞舞着金色尘粒的人世间，受尽日光自上而下浇灌的洗礼。
失乐美湿地，又叫欺诈师之巢。
一片汪洋的绿在白惨的日光下就此展露在眼前，浓郁到发黑发暗，而身后的隧道降下了大门，将里面仅差一步的考生就此隔绝在两个世界。
“是我先到了。”
“奇呀你要赖！才不算！”
“哈？你说不算就不算？我先到了是我的本事，不管怎么样是我赢才对吧。”
争论不休。
小孩子的活力是天神给予的，怎样挥霍倾泻都消耗不完，在这方面，他们是天生的富豪。
当朔星松开兰卡的手，两小只正在前争执着无谓的输赢。
“终于结束了吗？第一场考试。”
少年眼底是水波，翻着鳞鳞细浪，他已然脱力，眼镜框住了他的面孔，用黑色分割成一副柔弱模样。
“还没完呢。”瘦长鬼影考官站在不远处并没有回头，但显然听到了兰卡的话，“这里是失乐美湿地，接下来，你们要跟在我身后，穿过这里才能抵达第二考场。”
朔星远眺下方绿色的海，眯了眯眼。
“那家伙不是考官！我才是真的！”
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一个男人拖着一只长着和考官一模一样面孔的猴子自密集的灌木丛里钻出，浑身狼狈，脸上的五官狰狞成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