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宸殿出来,陆岁嫣耷拉着脑袋,揉着发酸的手腕,写了那么久,手都累坏了。

    刚走没多远,她看到等在树下的段长风,他长身而立,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朝她走了过来,“好久不见,阿嫣。”

    树叶轻晃,光影浮动,往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陆岁嫣扬起笑容,眼中有激动,也有庆幸,“好久不见,长风哥哥。”

    陆岁嫣沦落到奴隶场那年十二岁,每日要做许多的苦力活,轻则遭骂,重则被毒打,身上伤痕累累,不见天日,她硬撑过了一日又一日。

    后来,她遇到一个比自己更惨的人,他沉默阴郁,体弱多病,却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灰头土脸也掩饰不了那双眼睛的漂亮,内双,狭长漆黑,眼尾上扬,此刻笑起来却又十分温柔。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段长风温声问,有些自责的说:“我一直在找你,似乎晚了。”

    “我过得挺好的,每天吃的饱睡的安稳。”陆岁嫣笑着说,神色轻松的看着他,“不晚,能再见到就已经是很开心的事情了。”

    “阿嫣,我日后会在京中长住,你若是不想在宫中,就跟我回家。”段长风想了想又道:“府宅虽不比皇宫富贵堂皇,但比宫中自在,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似冰川融化,暖阳高照,这阳光好像照进了心里,暖洋洋的。

    陆岁嫣笑了笑,眼睛不由自主的变得朦胧,眸中水光泛起,被她压了下去,“谢谢长风哥哥,但我想报恩嘛,还是想留在皇宫。”

    段长风默了片刻,抬手揉了下她的头顶,声音温柔的道:“阿嫣,那就等你报完恩。”

    他从袖子里掏出精心包裹的糖果,放到她手中,轻声道:“来的时候在路上买的,猜你或许会喜欢。”

    “谢谢长风哥哥,不过,你进宫之前就知道我在这里了吗?”陆岁嫣拿了一颗给他,又自己吃了一颗,将剩下的包起来揣进了袖中。

    段长风点头,说道:“谁不知道摄政王身边有个叫阿嫣姑娘的宫女,我原以为是巧合,不想竟真的是你,那时候是不是很疼?你也是傻,摄政王武功高深,哪里需要你傻乎乎的来挡箭。”

    真不是她想的。

    段长风无奈的摇了摇头,温声道:“阿嫣,日后不要这么冲动,你的命很重要。”

    陆岁嫣调皮的眨了下眼睛,“我很惜命的。”

    -

    殿内,田福禄偷瞄了眼程朝年的脸色,揣摩着他的心思,轻声说:“段尚书一直在外等着,跟阿嫣姑娘聊了几句,貌似还给了她一包糖果,这会儿,阿嫣姑娘去送段尚书出宫了。”

    静默片刻,程朝年朝外看了眼,复又收回目光,继续去看手中的奏折,没说话。

    见状,田福禄没敢再多言,只是不曾想,这阿嫣姑娘竟与段尚书相识,且关系匪浅。

    日薄西山,天空飘着粉色的晚霞,青砖灰瓦,远处有几只鸟飞过,美得仿佛一幅画。

    送段长风出宫后,陆岁嫣便折返回来,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长发及腰,衣袂飘飘。

    她微垂着头,掏出了袖中的糖果,剥开纸皮送入口中一颗,甜味蔓延至心头,让人心情愉悦轻松。

    对于见到段长风这件事,她是十分欢喜的,当时寻找他许久未果,只得放弃,故人重逢,自然是喜事一桩。

    云州刺史,她听说过别人称赞他为官清正,一心为民,自到云州任职后,尽职尽责,明辨是非,她当时只是觉得是个好官,不想竟然是他。

    认识他那时,陆岁嫣就知道他是读过书的人,后来相处久了,她越发觉得他像是世家贵族精心培养出来的人,但他不愿提及过往,她便也不多问。

    途径花园时,陆岁嫣看到了程朝年,他孤身一人,身边并无随从,步子随意悠闲,似是在散步?

    他看了过来。

    陆岁嫣笑着走了过去,俯身行了礼,关切的说:“王爷怎么一人在这?您身上还有伤,怎么不多歇歇?”

    程朝年并未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了会儿,那时候,她也会这样跟段长风说话吗?她也会这般关心他吗?

    如此荒唐的想法在脑中停留一瞬便烟消云散了,那时他们共患难,都想逃出去,可比对他真心多了。

    他神色淡漠,负手而立,语气疏离,“无碍。”

    明明相识不久,陆岁嫣却能立即察觉到他情绪异常,他不高兴了。

    她小心翼翼的问:“王爷,是在为鬼面人的事发愁吗?”

    上次刺杀,除了他身边的细作,还抓到了一个活口,这两日正在严刑审讯,难不成什么都没问出来?

    如此想着,陆岁嫣皱了下眉头,她还等着他审问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呢。

    程朝年神色复杂,觑她一眼,淡声道:“你很关心他们?”

    “阿嫣是关心王爷,担忧王爷的安危,若是不早日查清,始终是个隐患,万一他们再对王爷行刺,防不胜防啊。”陆岁嫣眼神真诚,往他受伤的地方看了看,“阿嫣是见不得王爷受伤,才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些鬼面人是何来头,又为何要行刺王爷?”

    那个抓到的活口供出上线,但已经晚了,鬼面人已经放弃了那条线,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此番遇刺也并非毫无收获,这两次的毒都源自陈国,其中必有关系,他已派人去暗查,或许会有所得。

    “你倒是勇气可嘉,孤身一人也敢上后山,就不怕遇到刺客,没了命。”程朝年神色难辨,山下大火,他又失了踪迹,她应能猜出会有危险,却还是上山了,他不觉得她是因为担心自己而来。

    可她没有做于他不利的事,反而送来了解药,解药之事也着实蹊跷,两次,她都有解毒之法,是自导自演,还是当真巧合,他竟有些分辨不清。

    “王爷遇险,阿嫣只顾得担心王爷,想着赶紧找到王爷,一时没想那么多,不过,就算重来一次,阿嫣也会去找王爷,只有看到王爷安全,阿嫣才能安心。”陆岁嫣说的情真意切,又有些劫后的侥幸,“幸好阿嫣没有遇到刺客,先找到王爷了。”

    她似乎有些后怕,呢喃道:“万一遇到刺客,阿嫣就再也见不到王爷了。”

    “你知道就好,日后再遇到这种事,无需以身犯险。”程朝年眸色渐深,意味不明的说:“又或是,阿嫣有足够的自信,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

    “……”陆岁嫣知晓他性格多疑,定然要好好回答,不能露出破绽。

    她抬眸望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含着一丝幽怨,而后轻垂眼睫,缓缓道:“王爷在阿嫣心中重比千金,我是担忧王爷安危,若换了旁人,阿嫣哪里敢一人上山?但如果是王爷的话,即便是刀山火海,阿嫣也会去的。”

    一番表忠心的话听入耳中,程朝年并没有太多情绪外露,“若是换了段长风呢?”

    陆岁嫣不知道这跟段长风有什么关系,思索了下,回道:“他于阿嫣也有救命之恩,阿嫣自然也会去。”

    “挺好。”

    -

    夜晚风气,树叶簌簌作响,走在回宫的路上,昏暗间有人影浮动,陆岁嫣停住。

    来人身上披着黑色披风,摘掉帽子,模糊间能看到他右脸上有道很长的疤,可怖又渗人,他抬起手,将一个小瓷瓶递到陆岁嫣面前,声音难辨本色,“我家主人祝姑娘心想事成。”

    -

    陛下生辰,宫中设宴。

    宣朔穿着龙袍坐于主位,神态举止间有些许拘谨,今日太皇太后也在,他谨记着规矩,不敢有丝毫大意,唯恐令她不悦。

    大殿内歌舞升平,众人欢祝陛下生辰,气氛热闹,眼看着太皇太后心情不错,宣朔才稍稍安了心,品尝着面前的佳肴。

    期间,太皇太后穆钰菱往程朝年那边看了几眼,看清了站在他身旁的陆岁嫣,明眸皓齿,肤容白净,是个美人。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青色长裙,肩薄腰细,气质淡雅出众,若非知晓她的身份,怕是也会误以为是哪家千金,说到底,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穆钰菱正欲收回目光,忽见陆岁嫣侧身往前,为程朝年倒酒,挂在她腰间的玉佩晃了晃,她又深深看了一眼,确实是程朝年的玉佩。

    虽不知那玉佩有何来头,但程朝年自三年前回京时便带在身上,三年如一日,每日不离身,足可见重要程度,竟给了她,这让她不得不多思。

    程朝年关系着皇室的安危,三年前他赶回京,平叛反乱不假,但众人不知,他亦欲逼宫问责,若非她留有后手,只怕这江山已经姓了程。

    如今陛下不过九岁,年幼不能理政,而她年岁已高,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能撑多久尚不可知,这江山唯有程朝年辅政方能安稳下来。

    穆钰菱面容沉稳,瞥了眼陆岁嫣,说道:“早听说摄政王身边有个救驾的宫女,便是这位了吧。”

    程朝年微颔首,算是默认。

    突然被点到名,陆岁嫣礼数周全的行了礼,“阿嫣参见太皇太后。”

    “是个伶俐的姑娘,你救驾有功,哀家一直想赏赐你些什么,金银珠宝想来摄政王赏你不少,哀家赐你一门婚事,你觉得如何?”穆钰菱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程朝年,揣测着他的心思。

    婚事?

    陆岁嫣不会傻乎乎的认为她当真只是想为自己赐婚,太皇太后赐婚多么荣幸的事,轮得到她一个宫女?她必然是有其他用意,而她也不想平白无故的多出个未婚夫。

    但如何拒绝,这令她为难,若是当面驳回,必然会得罪她,她往程朝年那边看了一眼,但对方并未看她。

    程朝年淡声道:“不瞒太皇太后,本王已经答应为她择一良婿,她的婚事,太皇太后就不必劳心了。”

    穆钰菱心中有了分寸,笑笑道:“看来哀家晚了一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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