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惶恐,只当王爷在玩笑。”陆岁嫣低眉道,她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眼睛微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和忐忑。

    周围竹叶轻摇,簌簌作响。

    他迟迟未有回应,陆岁嫣复又看了他一眼,声音轻柔似水,“婚嫁之事,讲究门当户对,阿嫣有自知之明,不会心存妄念。”

    程朝年听完她的糊弄之词,神色稍淡。

    陆岁嫣心思一转,难掩自卑的开口,“阿嫣没有陆家那样的背景……”

    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说错了话,诚惶诚恐的看了眼面前人的脸色,他的眼神变得冷漠,整个人都透着股凛冽之气。

    他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那眼神格外犀利,像是看穿了什么,良久,他才缓声道:“阿嫣在试探什么呢?”

    陆岁嫣难得紧张,千百种回答在脑子里飘过,磕磕绊绊的回道:“若是……陆家无罪,王爷可曾想过。”

    程朝年派出大量侍卫搜查那个刀疤脸,她要在他找到之前,弄清楚他到底愿不愿意帮她翻旧案。

    郑将军的顾虑确实是存在的,他掌权三年,却从未提过陆家之事,究竟是认为陆家有罪,不想理会,还是故意为之。

    太阳悄悄藏进云层,天色变得昏暗,乌云弥漫半边天,看起来要下雨了。

    程朝年负手而立,目光紧锁在少女的脸上,神色稍严,带着冷厉的压迫,“何出此言?”

    或许是要变天了,陆岁嫣感觉到一阵冷风从脸上刮过,应该是她穿的薄了,竟有几分冷,她看不透他的想法,分辨不了他的意思,亦不知他是敌是友。

    似乎每次提及陆家,他的神色总会冷上几分,仿佛是一个逆鳞,让人不敢多提。

    陆岁嫣犹豫片刻,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意味,“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证据。”程朝年见她迟迟未答,倏地懒散一笑,“空口白牙,谁信?”

    陆岁嫣在犹豫,话已经说到这里,此时是个机会,她不想错过,“陆将军是中了奸计,当年程将军送来的信,是伪造的。”

    闻言,程朝年面上不显,心中却受到极大震惊,事发之前,他见过父亲送信给陆伯父,那封信竟然有问题?

    她能说出这话,是不是意味着她手中有那封信,或是见过那封信,那她又是如何分辨字迹的?

    “如何证明?”程朝年直言问道,语气中难得有些着急,这些年他曾暗查多次,却始终无功而返。

    前几日,陆岁嫣又登了郑将军府的门,在她的游说下,郑书显给她看了那封被烧毁了一半的书信,当时他说,事发后,有人潜入将军书房烧毁此信,但他到时尚未完全烧毁,他心存疑虑,便将此信收了起来。

    “若我能证明,王爷可愿查?”陆岁嫣已经豁出去了,只要他答应,自己便将信交给他,她愿意信他一次。

    回应她的只有空中飘飞的雨滴,初时雨滴不大,落在衣裳上片刻便消失了,渐渐的,雨滴越来越大,衣裳上的痕迹越来越明显。

    “证据呢?”程朝年问,他脸色凝重,渐渐的浮现出担忧之色。

    他没直接答应,只是问她要证据,陆岁嫣忽然就悔了,她不该寄希望于他,郑将军说的对,三年来,他没提过一句,已经是答案了。

    陆家如何,他根本不在乎,犹如当年一般,全力捉拿她,只为进宫邀赏。

    -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啪嗒啪嗒的响个不停,程朝年长身立于门前,思绪飘摇。

    昨夜他睡的并不安稳,甚至是糟糕透顶,他梦到了那间被大火烧光的破庙,自那之后,世间再无陆岁嫣。

    噩梦不断,他几乎整夜未眠,天将亮时才又重新入睡,他又梦到了小时候的陆岁嫣,小姑娘粉雕玉琢的格外可爱,扎着漂亮的辫子,眼睛亮亮的冲他笑。

    画面一转,他看到了阿嫣冲他笑,还拿着剪好的窗花问他好不好看,两张脸似乎越来越像,他陡然惊醒。

    他一直对阿嫣的身份持有怀疑,之所以一直留着,不过是想看看她究竟打算做什么,或许还能找到她的幕后之人,上次借着陛下中毒之事审问她,便是想探探她背后的人,没成想没有问出幕后之人,倒是问出一个威胁她的人。

    他心存戒心,明知她不是陆岁嫣,一直以来,他都会刻意警告自己,今时竟做了这样的梦。

    程朝年沉思良久,如今看来,她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她是为了帮陆将军。

    那她究竟是谁?

    田福禄大步跑了过来,远远的瞧见王爷看着院中的树出神,他大喊一声,“王爷,怎么穿的这么薄?这雨下的大,天气又寒凉,你昨夜一宿没睡,还头疼,若是受了寒,可要遭罪啊。”

    他大步进殿,拿了披风又折回,见他依旧像个木头一样沉思着,不由得发问:“王爷在想什么?”

    “阿嫣,她……”程朝年有些混乱,好像一切都有某种关联,却又理不清。

    田福禄垂首叹道:“阿嫣姑娘已经回去了。”

    今早太皇太后便派人来传唤她,那时王爷还未醒,阿嫣又不能违抗命令,他听闻,太皇太后又打算将阿嫣姑娘指婚出去。

    他在王爷身边伺候三年,从未见过王爷另眼看过什么女子,如今好不容易对阿嫣姑娘有几分特殊,太皇太后便急着将人打发走,这是多见不得王爷身边有贴心人啊。

    他身为王爷身边的人,自当为王爷尽心,“王爷,太皇太后这般着急为阿嫣姑娘……”

    田福禄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一道凌厉的注视,他一时心慌,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道:“奴才多嘴了。”

    程朝年并未生气,不过是听他这么一提醒,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啊,太皇太后明为指婚,实则是想尽快将她从宫中打发走,阿嫣的存在让她感受到了威胁。

    他一时间想不清,纵然他待她有几分特殊,难道她以为自己会因此而忘记本心么?

    这或许另有缘故。

    如今更为要紧的是阿嫣手中的信,若她所言为真,或许该查查他身边的人了,可若她所言为虚呢?

    “王爷,吴国公求见。”闻风进来禀报,又附耳说了几句话,而后退至一旁。

    吴国公吴琼海已是不惑之年,双鬓早有白发,眉宇间尽显沧桑,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痛心疾首的说道:“老臣请求王爷,救救臣的儿子,他被打到骨折,生不如死啊。”

    程朝年已听闻风提及,说是吴景林外出时遭人打了个半死,国公府的小厮赶到时,看到了跑走的打手,正是穿着长公主府上的服饰。

    外界流言纷起,有说是长公主心狠手辣,她不愿嫁给一个毁容之人,从而派人打死吴景林。

    亦有人说,长公主与此事无关,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吴琼海还在诉说,“臣的小儿子与长公主的婚事,是先帝早早定下的,三年前,我儿救驾才毁了容貌,长公主却因此而厌恶唾弃我儿,甚至还派人打了我儿,老臣实在不能看着亲儿受难而不言啊。”

    “吴国公起来说。”程朝年瞥了眼田福禄,田福禄立刻会意,将人扶了起来。

    吴琼海说着,似是想到伤心处,竟流了一把老泪,他抹了一把脸,悲痛道:“老臣,请王爷做主,让长公主给我儿赔礼道歉。”

    程朝年并未一口答应,事实如何,并非流言所能决定,正打算派人传唤长公主时,她先到了。

    宣瑜姝受尽了委屈,一进殿便哭道:“摄政王明鉴,我从未做过这等下作事,竟还要为此遭受流言蜚语,众人议论,实在冤枉。”

    两人各执一词,从诉说到争吵,声音此起彼伏,程朝年听的头疼。

    两人从这件事争吵到婚事,吴琼海大声道:“长公主与我儿早有婚事,如今国丧已过,长公主却避而不谈,屡屡推拒,究竟何意啊?”

    “……”宣瑜姝一时哑言,她确实不想嫁,但却难违皇命,只能苦苦拖着,说到此处,她也算是明白了,这才是他们的目的,逼她早日完婚。

    她愤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想到日后的糟心日子,她便不知自己有什么活头,她不想嫁给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目光瞥向上位之人,她不甘心。

    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到程朝年时,那时皇宫里混乱不堪,叛军入宫,宫人四处逃窜保命,她以为自己也要死了,不知熬了多久,终于等到了救兵。

    那日,程朝年一身盔甲,手执长剑,鲜红的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上,一身冷冽肃杀之气,他杀了叛军,将皇宫内外掌控于手掌之中。

    她以为他们终于安全了,可事实上,程朝年杀戮之气甚重,更是当面质问她的皇祖母,为何猜忌忠臣?

    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还带着浓重的恨意,让人不敢直视。

    她那时不知道皇祖母跟他单独说了什么,后来,他成了摄政王,手揽权政,辅佐幼帝,直至今日。

    如今,她有了谈判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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