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以聂小裳的身手,她随时可以脱身。

    可眼下骄人巷真有一件大事,恐怕只有她才能搞定,这让聂小裳有些犹豫,她走了,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楼下的点心早已被抢光,人烟散去,天快黑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悄悄爬了上来。

    聂小裳将手中的茶杯转了转,闭上眼睛。

    那脚步径直上到二楼,极为小心极为安静地停在她的身后。

    须臾,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周围响起。

    聂小裳闭着眼睛,慢悠悠道:“黄,玫,瑰——”

    立刻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啊?!”冲到那几盆黄玫瑰边上,从花盆后面拿出一包扎好的点心,掂了掂,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聂小裳睁开眼,呛道:“天天偷我的,我要没良心,你早被官府抓走了,吊起来打,打你个哭爹喊娘,体无完肤!”

    男子并不生气,顺着茶把点心咽下去,道:“你这个嘴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他坐在小几对面,发质金黄,细细软软,略带卷曲,不像平常男子高束发髻,而是全部梳向脑后,垂至肩头。夕阳正好笼罩在他身后,看上去一派无拘无束、潇洒恣意。

    身姿修长,玉树临风,身着一件显眼的宝蓝色暗纹镶边长袍,绣菊对襟坎肩,一看就像败家子,还是爱拽文那种,读了些书但绝不算多。

    男子晃晃脑袋,开门见山道:“今天是我生日。”

    聂小裳道:“祝你早日规规矩矩做人。”

    男子:“……”

    男子:“换一个。”

    聂小裳道:“祝你长命百岁。”

    男子拈了颗枣丢进嘴里:“又土又俗。赏你给我倒杯茶。”

    聂小裳眼睛翻起:“董——澈——”

    董澈立刻双手交叉做防御状:“你的茶不喝也罢!”顿了顿,不死心,谄笑着把左脸递上来:“亲一下也行。”

    聂小裳一脸妩媚道:“真的?”

    董澈决定赴汤蹈火也要试一试,万一美人真能赏个香吻:“……嗯!”

    说完闭上眼睛,往前凑了凑,留给聂小裳一幅完美的侧颜。

    鼻梁高挺,眼尾开阔,唇色丰润,线条俊秀无比,配上一头被夕阳照射成金色的无羁长发,整个人仿若梦幻中的人物。

    聂小裳觉得什么明晃晃的闪了一下,心道:“这么好看的脸,偏偏是个流氓胚子……”

    她顺手在花盆里抓起一把泥,啪啪啪啪在董澈脸上拍开。

    “哇噗!噗噗噗!进嘴了!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蛇蝎心肠!”

    聂小裳追着道:“你别躲啊,还有一边脸呢。”

    董澈跳到玫瑰丛里,叫嚣道:“我这张脸,你敢毁的话,整个骄人巷的女人都会与你为敌,你不知道多少女人对我日思夜想!”

    聂小裳端起茶杯,淡淡道:“你东西掉了。”

    董澈低头一看,“哎哟”一声,心痛不已,赶紧从地上捡起来,掏出一只丝绢手帕,小心擦拭着上面的泥点。

    这是一只做工精美的木质帆船,两层甲板,三只桅杆,十五片船帆,麻绳纤细如发,仔细一看,真是头发做的,微微发黄。

    船身雕刻繁复,花纹凹凸有致,整艘船涂成充满贵族气息的伯爵黄,在落日余晖中泛着淡雅尊贵的光泽。

    聂小裳也被迷住了,眼珠一动不动。

    董澈嘚瑟地把金发撸到脑后:“迷倒了吧?信服了吧?哈哈哈哈……来来来,快夸夸我,天赋异禀,鲁班在世,还有什么好词儿,你不夸我就不走啦,夸得不好我也不走。”

    聂小裳又翻一个白眼过去,道:“都是骗人的东西,敢不敢做一个真的出来?”

    董澈道:“不费吹灰之力。”

    聂小裳道:“你赶紧走吧,我听着想吐。”

    董澈道:“别呀,我好不容易过个生日,你陪我嘛。”

    聂小裳道:“我名声都被你败光了好不好,我的大爷!去年还有人给我说媒,今年一个都没了!”

    要说这几年的心酸事,聂小裳恨不得把董澈的脑袋砸穿。此人道德品质奇葩,恶名远扬,真不知怎么就被他缠上了。要不是看他乌黑的内心里还有一丝冰洁之色,这么闹下去,聂小裳早就将他正法了。饶是如此,日后还是要找个机会,好好惩治惩治,让他吃个大跟头才出气。

    董澈道:“说明她们都是明眼人。咱俩本来就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来来来,你看。”

    他拉着聂小裳,背转身去,两人凭栏远眺,望向夜幕笼罩下长长的骄人巷。

    粉霞褪去,天空转为蓝黑,人群依旧熙攘,两边的店早早掌灯,星星点点一路亮起,巷子在烛光辉映下如同一条百转千回的游龙。

    董澈大有指点江山之势:“那个……等咱们的九尺潭赚钱了,我给你把对面那家酒楼买下,做点心局,还叫玫瑰园,你不能在当街卖点心了,你脸都晒黑了,显得我特没钱,特没面子!婚宴……啊婚宴,你是不是想要大办酒席,没问题,虽然我真心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但是为了你……”

    聂小裳举起手:“打住。关键的关键……”

    董澈:“关键的关键……是什么?”

    聂小裳:“您的九尺潭医馆什么时候赚钱啊?!”

    九尺潭医馆是董澈的爹一手创办,自从他爹去世,董澈接手,生意便一落千丈。董澈压根就不是经商的料,整天只知做些手工玩意儿,轮船大炮、宫殿凉亭,猫窝狗窝也做,做得跟真的一样,可惜无人欣赏,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街上闲逛,到处喝茶吹牛,逗小姑娘,偶尔跟人打个架,对九尺潭的心思那是一分没有。

    好在他对钱也没概念,聂小裳觉得,说他家账上有几千万银子,他信,说一分没有,他也信。

    果然,董澈一说赚钱就信口雌黄:“等你当上九尺潭的老板娘,不就赚钱了嘛!以你的聪明才智,再加上我的美貌,咱们二人联手,还怕不能雄霸一个小小的骄人巷?”

    话音刚落,他手指的那一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吵闹的声音,远处的人都跑了过去。董澈乐不可支:“你看,不用我们操心,他们自己就乱了。不会又是康乐医馆吧?”

    本朝鼓励医药发展,皇帝不仅设立了“太医局”和皇家医馆,还在各地设立“惠民药局”。同时鼓励民间发展地方医术、偏方、草药。此等背景下,私家医馆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骄人巷长近三千米,官药加私药大大小小共有三十五家医馆,十二家药材行。其中董澈父亲创立的九尺潭医馆曾盛极一时,同花医馆、悦东家、博裕医馆、康乐医馆等都是后起之秀。

    如此竞争激烈,各家医馆为抢客户,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

    这不前几日,康乐医馆被人进去一顿打砸,连死人都抬了进去,闹得十分难看。

    董澈看着热闹,幸灾乐祸道:“该!谁让它卖假药的,我们九尺潭从来不卖假药。”

    过了一会儿,吵闹声越来越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夜幕下乌黑一团,似乎占了半条街,来往的马车都过不去,停了下来。董澈玩心忽起,眼珠一转道:“闹大发了,这么热闹,怎么能少得了我?我去去就来。”

    聂小裳知道他的“去去就来”有多久,道:“劝你少管闲事。你去,到底是劝架的,还是点火的?”

    董澈想一想,道:“如果康乐医馆真卖假药,我当然是去点火的。”

    聂小裳恨不得敲开他的脑壳:“你还嫌树敌不够多吗?你都闯了几回祸了?小心人家联手来对付你!”

    董澈想想最近骄人巷这剑拔弩张的局势:“行吧,听你的。我隔岸观火总可以吧嘻嘻。”

    他就站在“玫瑰园”的二楼,伸着脖子看热闹。看了半晌,恨铁不成钢,摇头道:“吵得不够凶啊!吵架嘛,最主要的是架势!”

    过一会儿,又道:“哎哟,难道是打起来了?!”

    “这就不好了,大半夜的,万一打出个好歹,容易出事。”

    “嗯?又来了好多人,拿着火把,嘿嘿,这回有好戏看了。”

    “你别说,火把点起来,终于能看清点了……”

    聂小裳一面整理花盆准备收摊回家,一面听董澈自言自语,无奈摇头,忽听董澈道:“这牌匾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多年在刀剑上活命的生涯让聂小裳练就了敏锐的直觉,她耳膜一抖,直起腰,站到董澈身边,顺着他的眼神望去。

    她从小练箭,视力极好,一看到那块被火把照亮的牌匾,心中一沉。

    九尺潭……?!

    董澈还在自顾自嘻嘻哈哈,不过很快也张大了嘴巴。无数火把聚成冲天的光束,将那家医馆的牌匾照得清清楚楚。

    “不得了啦!我家医馆……我家医馆啊——”

    话未说完,聂小裳已拉着他飞奔而下,向嘈杂的人群冲去。

    两人奔至近前,果然见“九尺潭”门口挤了几十个后脑勺,吵吵嚷嚷,火把冲天。董澈上气不接下气,聂小裳面不改色,两人正想着是不是直接进去,一群背影中忽然钻出一个圆脸圆鼻的小伙计,聂小裳赶紧悄悄喊一声:“东来。”

    东来看见二人,不急不躁走过来,道:“少爷,聂姑娘。”

    聂小裳道:“怎么回事?”

    东来叹口气,慢条斯理道:“……韩禄乡。”

    一听这个名字,聂小裳与董澈都暗吸一口冷气。

    韩禄乡是金州有名的混混,虽然不似恶霸那样手下一堆打手,到处为非作歹,但也让人闻之色变,因为韩禄乡其人——及其难缠。

    一个小痞子,却满口胡言,毫无下限,恶心人的一套得心应手,活脱一个滚刀肉,本人又不偷不抢,是以官府和被骚扰的人拿他都没什么好办法。

    聂小裳道:“他来干什么?”

    东来道:“前几日他来开药,说眼睛花、腰疼,曹先生开了疏肝壮阳的方子,开了五日的量,方子上的药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药,菊花、桑叶、决明子……”

    董澈急道:“说重点!他今天来到底干什么?”

    东来楞一愣,道:“他说,吃了我们的药……肚子疼。”

    董澈:“然后呢?”

    “然后啊,曹先生就开了新的方子给他,在我们店里抓了药。”

    聂小裳道:“那不就解决了?”

    董澈道:“对啊。”

    东来皱了皱眉,缓缓道:“……他说,要少爷亲自给他煎。”

    董澈哈哈两声,怒极反笑:“我给他煎?他昨儿晚上做梦没醒吧!”

    聂小裳笃定道:“他是故意来闹事的。”

    董澈道:“出这么大事,你倒是来找我啊!”

    东来用脚尖在地上搓了搓,扭捏道:“你过生日嘛,哪好意思扫了你的雅兴。”

    董澈气得在他脑门上一拍:“店都要被砸了还过什么生日!我爹怎么招了你这么个傻子!”

    聂小裳道:“恐怕前几日就是装病,有备而来,目的就是今天来砸场子。”

    聂小裳问东来:“他带人了吗?”

    东来道:“好几个,都不认识。”

    聂小裳道:“还有些什么人?”

    东来道:“同行都来了。同花医馆的田寡妇也在。”

    这么说来,就是有备而来。

    聂小裳转向董澈,调笑道:“小心你的新衣服被撕。”

    董澈冷哼一声,整理整理头发,道:“打架我有经验的。哎,待会儿万一打起来,你离他远点,躲我后面,这种人没轻没重。”

    聂小裳心中好笑:“谁保护谁还说不定呢。”

    东来小心翼翼道:“少爷,不会搞太晚吧?戌时还能准时睡觉吗?”

    董澈抬脚踢他的屁股。两人钻过人群,径直来到九尺潭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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