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尺潭地处骄人巷黄金位置,坐西朝东,背靠一颗百年桑树,装修陈设既雅且华,三层楼宇开阔,门庭貔貅镇守,日间人流如织,夜间灯火通明,乃骄人巷人人皆知的地标。

    内部分为前厅、中厅和后厅。前厅典雅开阔,供人排队休息,中厅搭脉,后厅抓药,每日有条不紊。

    聂小裳与董澈刚踏进前厅,眼前围着一圈后脑勺,还未看清,就听顶上有人高声道:“我们骄人巷哪家医馆最大最阔气?九尺潭!哪个先生医术最高明,曹先生!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错啦!!!我原本就眼睛有点花,其他地方好好的,能吃能喝,能跑能跳,拉泡屎二斤重,没成想,这个九尺潭,两副药就把小爷半截身子埋棺材里了。狗屁的医馆!狗屁的先生!”

    此时前厅一张黄花梨雕龙供桌不知何时被搬到正中,上面的土地爷也不知哪里去了,站着另外一个爷。

    此爷身材修长,一袭橘红色金丝花纹长袍,质地飘逸,高调中不乏儒雅,站在上面颇为风流倜傥,很有旷野诗人的气度。

    可惜再往上看,衣领上一圈油边,橄榄型的脑袋上,双眼仿若两颗绿豆,眉毛倒挂,脸颊无肉,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说话还唾沫横飞,又与旷野诗人毫无关系了。

    聂小裳扫了一眼,果然康乐医馆、博裕医馆、悦东家的老板和伙计都站在人群里,表情多少有些幸灾乐祸。被他们拥围在前,抱着胸笑靥如花的,正是同花医馆的老板娘田蜜芽。

    曹先生也在,店里的伙计二熊三熊兄弟二人瞪着眼睛站在墙角,二熊手中提着一把扫帚。

    韩禄乡骂得正起劲,忽见董澈进来,喜形于色,一拍手跳将下来:“哎哟我的少爷,你总算是回来了……”

    还没说完突然就瘫软下去,趴在地上哀嚎:“你再不回来,我就只能等死了!哎哟我的肚子……你说,前几日的药里是不是放了蜈蚣?”

    周围的人被他在地上一阵扑腾,散开一圈。曹先生怒道:“胡说八道,都是清肝名目的药,哪有什么蜈蚣!”

    曹先生一副圆圆的细边眼睛,平日斯文沉静,对病人也很温柔,头一次有人嚷嚷他的药有问题,这对十分爱惜羽毛的他来说有如晴天霹雳,胡子都抖了起来。

    韩禄乡更加痛苦地挣扎:“小爷我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这么疼过,不是你的药害的,又能是谁?铁定是假药!老子都尿血了,哎哟喂——”

    他忽然定住了,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方口小瓶,爬起身嚷道:“不信你们看看我的尿,是不是红的?”

    他把瓶子往周围人的鼻子下凑,哪有人肯闻,纷纷捂鼻后退。聂小裳从他抖动的手腕处瞄了一眼,里面是绛红色的液体。

    韩禄乡见没人验他的尿,把瓶子往黄花梨供桌上一泼,立刻泼出一摊红色的水,一股骚尿味。

    不少人掏出手绢捂住口鼻,董澈跺脚道:“我家祖传的供桌!”

    韩禄乡大笑:“祖传?你爹死后,祖传的东西到你这个败家子手上,还能留得住吗?”

    董澈上去就要提韩禄乡,韩禄乡往人群里一躲,露出一个头:“你来呀!你来呀!让小爷看看除了会做俩木头房子,你还会什么?”

    他躲进几个像极了歪瓜裂枣的小混混中,全都斜着嘴笑。曹先生见形势不妙,躲进后厅。

    别人说他什么倒无所谓,糟践自家古董,不行,董澈心下焦躁,撸起袖子,聂小裳用手示意他冷静,扭头道:“禄乡,何以证明这尿是你的?”

    韩禄乡一看是聂小裳,立刻换了副怜香惜玉的表情,道:“呀,连小甜饼都惊动了,你看看,罪过罪过。小甜饼,你最近瘦了呢,不过瘦了更好看,腰肢好像也更软了嘻嘻。”

    聂小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神中含笑,却有一种隐隐的威慑力。

    韩禄乡吃了个没趣,转身道:“你说尿啊?那当然是我的啦。你若不信,我当场给你尿一个?”

    聂小裳笑得像个瓷娃娃:“好啊。”

    韩禄乡原本想埋汰他们的,此等龌龊之事怎能公然示众?谁知没人阻止,大伙儿的眼神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都怕他不尿似的。

    他迟疑了,自己能尿出什么色儿的自己心里有数,只怕到时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韩禄乡看了看田蜜芽,对方递了个眼神,韩禄乡了然,昂首道:“你让我尿我就尿?凭什么?大爷我这会儿子不想解手,一个字,尿不出来!”

    聂小裳道:“人有三急,不急也在情理之中。东来,上茶,我们帮禄乡一把。”

    东来答应一声,不消片刻,端来一大壶茶,一个茶杯,斟上满满一杯,放在韩禄乡面前。

    韩禄乡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一双绿豆眼差点对上。

    聂小裳眉眼弯弯对众人:“禄乡且得一会儿才有感觉,大家不急,都坐下,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等。”说完自己挑了把椅子坐下了。

    箭在弦上,看热闹的就等这最后一哆嗦,纷纷找位置坐,没位置的就干脆坐在地上。

    几十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韩禄乡,有的还一不小心滑向他的□□……

    韩禄乡被逼上梁山,急火攻心,暗道:“奶奶的,面子算个屁,老子死也要先恶心死他们”,二话不说,爬上供桌就开始解裤子。

    边解边高声喊道:“父老乡亲们给我做个见证,今日我韩禄乡在九尺潭尿出有史以来最为珍贵的一泡尿,不管它是黄的还是红的,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全当逗大伙儿一乐!”哗啦一掀袍子。

    人群一下炸开了。

    大姑娘小媳妇们尖叫着捂眼往外钻,后面的壮汉们吼吼哈哈往里挤,纷纷竖起大拇指起哄:“好样的!”有人大叫:“韩禄乡你真来,不要脸啦?!!”

    韩禄乡的袍子已然掀开,中衣褪下,只剩薄薄一层内衬,雄伟处隐约可见,连聂小裳都坐不住了,别开了头。

    韩禄乡呼吸急促,兴奋不已,好像自己把自己都感动了,大叫一声:“我韩禄乡青史留名!啊!!!!”豪迈伸手去撕那块内衬。

    “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娇媚的声音忽然道:“下来。”

    这个声音音调不高,却很动听,仿佛戏文,很容易听出。韩禄乡震了震,连忙捂住□□,把袍子放下来。

    “老……老板娘。”

    田蜜芽媚笑着走出人群。

    许久不见,聂小裳只觉她比以前更亮眼了。

    几年前,田蜜芽刚嫁到骄人巷,娇虽娇,却是姑娘的娇,说不了几句话就脸红发嗲。

    如今的她,却是又娇又媚,尽显成熟女人的魅力。

    五官只称得上标致,可以桃花妆点缀后,红霞满面,眼尾飞波,酒窝一点靥红,谁还记得鼻子眼睛长什么样,眼前只剩千娇百媚。

    宽臀细腰,上围丰满,着一件颜色嫩腻的鹅黄色抹胸,大片裸露的胸颈又软又白。

    怪不得被称为骄人巷第一只簪花。

    田蜜芽在人群内围转了一圈,与聂小裳相视一笑,这才慢悠悠走到韩禄乡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死样儿,就你调皮。”

    韩禄乡憨憨笑着,田蜜芽道:“就算你尿了血,就一定和九尺潭开的药有关?依我看,未必。九尺潭是骄人巷的老大哥,医馆头号座椅,你敢砸几尺谭,以后是不是也要去我同花医馆砸场子?”

    韩禄乡的绿豆眼极富谄媚:“那不能,嘿嘿。”

    聂小裳心道:“自从她官人去世后,她倒越来越有当家风范,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田蜜芽的夫君三年前因病去世,两人无后,田蜜芽从后厨走到前台,接手同花医馆。当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琢磨如何将田蜜芽弄到手的时候,同花医馆竟然站稳了脚跟,并且越办越红火,生意之火爆直逼九尺潭。

    田蜜芽道:“对嘛,大家都是一条街上的,荣辱与共,不可随便诬赖人家。至于你的病嘛,其他医馆不少老板都在这里,你把方子拿出来,大家帮你看看,如果方子没问题,就是误会一场。如果方子有问题,就指出来,终归还你个公道,”她向四周扬声道,“你们看如何?”

    立刻有人赞同:“有道理。”

    “老板娘说得有道理。”

    田蜜芽转头看向董澈:“董少爷,你看……”

    董澈一摊手:“尽管看。”

    韩禄乡从袍子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手指上吐了口唾沫,碾开纸,道:“都在这上面。”

    悦东家、康乐医馆和博裕医馆的老板立刻挤上去,拿起那张方子研究起来。曹先生大概怕自己方子被人挑出什么毛病,硬着头皮从后厅走出来。

    几人小声讨论片刻,田蜜芽转身面向众人,扬声道:“这张方子看上去并无不妥。”

    董澈不齿道:“这还用说嘛!”

    田蜜芽却峰回路转:“不过,也不排除禄乡对某一味药有过敏症状,大家都是开医馆的,这种情况一定也是见过的。”

    众人纷纷点头,确实是实情。田蜜芽道:“禄乡,你来认一认,哪些药以前喝过。如果以前喝过无事,现在应该也无事。没喝过的反倒要小心。”

    闻言,聂小裳垂下眼帘。

    田蜜芽果然不会善罢甘休。

    禄乡凑上去,田蜜芽指给他看:“决明子?”

    禄乡好像被虱子咬了似的扭了扭肩膀,为难道:“这个……我喝过吗?”

    田蜜芽娇笑道:“喝没喝过,自己不知道啊?”

    禄乡道:“你觉得……”

    田蜜芽道:“这是一味很普通的药材。”

    禄乡立刻了然:“喝过,喝过!”

    田蜜芽又指了几个名字,禄乡都道:“喝过。”

    直到指到某一个名字,韩禄乡忽然大声道:“这个没喝过,绝对没喝过!”

    聂小裳透过那张薄薄的纸,以及田蜜芽的手势变化,已然看出端倪。

    田蜜芽之前全部用食指指向药材名字,韩禄乡都说喝过,唯独到了这味药,田蜜芽手上轻轻一翻,换成了中指。

    田蜜芽放下纸,对同行们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道:“佛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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