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六点吗?你又提前到的是不是,又等很久吗?”蒋媛进门发现莫聪的咖啡已经喝了一半。她喝咖啡会严重失眠,轻易不喝咖啡。

    “刚刚才到,没等多久。”莫聪划拉一下手机屏幕,手机被点亮,“是你早到了,才五点半呢!喝什么,拿铁还是美式?”

    “冰水吧。”

    莫聪闻声觉得意外的很,恨不得浸泡在咖啡里的蒋媛竟然只要水。然后去点餐台让服务员给她打了一杯水加冰。

    再次落座后她看到蒋媛紧紧蹙着眉头,抿紧双唇没有抬头看她。

    “蒋媛,你没有任何错。这件事不是你的原因导致的。所以不要为此觉得自责或惋惜好吗?我承认,我喜欢谢郁堂,千真万确。但这只是单相思,我可以百分百确定他不喜欢我,甚至还很讨厌我。”

    这些年,她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大概一周都不到。能说话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莫聪有时候想,杀父仇人相见还能说上两句话,可他能做到不发一语。他们一起外出时,为营造婚姻美满的假象,谢郁堂倒是说很多话,会耐心细心的为她做很多事。偶尔也让莫聪觉得那是真情实感,想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但假的就是假的,对比而来的落差简直让莫聪哭笑不得。

    她产生过一些荒谬的想法,比如让他像楚门一样生活在公众的视线当中,这样他就会一直对她好。

    或者退一万步,能单纯的对她保持冷漠,不掺入那些含情脉脉,会让人混淆为爱的举动。

    那样的话,她也许就能早些放弃,早点心灰意冷,早早收拾情绪,不用彼此折磨。

    期待也是一种暴力。心怀期望或受人期待都是。

    所不同的,一个是自己施加的,另一个,是被迫承受。

    真实的谢郁堂幽闭冷漠、偏执又刻薄。

    他总让她不要太过劳累,他指的是单独和他两个人的时候就不用表演了。

    莫聪知道他的衣服都很昂贵,于是手洗,他会感谢她,谢谢她的付出,但劝她不用为他做这些不必要的事情。

    后来她才知道,那些被她洗过的衣服,全都被他丢掉了。

    他温柔得体,从不像他的妈妈付丽君那样直接说出不满,指出过错。也许在他看来全都是不满,根本无从说起,于是闭口不谈。

    莫聪印象中,谢郁堂总是目光锐利,冷淡又深沉。客气得体的微笑,不过多展露情绪的平静表情,以及漫无休止的沉默。

    日本宣布排海计划开始实施的时候,莫聪想到了谢郁堂。

    他就像堆芯损毁的核电站。

    他的安全壳内原有的冷却剂、为冷却堆芯而持续不断注入的水、大量渗进反应堆的地下水及雨水,他像是被淹没的受损反应堆。

    他有辉煌闪耀的过往,但如过眼云烟,被封存隐蔽,仿佛他有害。

    人们笨拙的维护照料他,关注并惦念他,但他不会再燃烧释能,他被寂静的冷水淹没。

    莫聪觉得自己也是渗进他生活中的冷水之一。

    她和他的关系就是看似助益实则毁灭的循环冷却。

    她没能力也没可能让他重燃希望与能量。于是加速着他的冷却。好让他不致再爆发。

    对废弃的反应堆来说,储存罐是最无害、最有价值的存在。

    莫聪从前一度以为自己是会是稳固安全,无坚不摧的储存罐,能接受巨大的废水负荷,悠久伫立,岿然不动。

    但经过婚姻的洗礼,她终于知道自己对他而言,不过是偶然降落的雨水,连持续注入的冷水也算不上。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他为我提供房子和生活费,我按照他的指示处理内外事务,对外公关,对内料理家庭关系。本质上,这场婚姻就是一个纯粹的单务劳动合同关系。据我观察,他这三年零七个月都洁身自好,没有任何不良轶事或传闻。唯一一次被人拍到和陌生女性单独夜间外出,那个人是艾达的新财务总监,俩人是谈公事,后来也查明是其他传媒公司觊觎当时的一个剧本,才编造的不实信息,想搅黄那个项目。你之前害怕的事情我也帮你验证了,他妈妈确实有些挑剔,但总体上是个明事理、讲道理的人。话虽然很多,但很少说废话。他爸爸也是老好人,基本上家庭关系和睦。至于他哥哥——”莫聪喝一口她的咖啡,“尽可以放心,他被照顾的很好,完全不会成为任何人生活的困扰。你不用那么忌惮害怕。”

    “莫聪,你这么说是在使气,觉得这些年很不满,还是真的想让我和谢郁堂在一起。”蒋媛不笑的时候冶艳的眉眼会不怒自威,和他爸爸一样,有种压迫人的威仪。

    莫聪尽管只见过蒋先生一面,但他给她的威严肃穆的印象却极其深刻。

    “没有不满。老实说,我最该感谢的人就是谢郁堂。他实在是帮了我很多。和你通话一次,我就能得到两万的酬劳。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而且会让你觉得厌恶!但我只能这么做,毕竟那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由于你的信任和青睐,我得到意想不到的报偿。”莫聪尴尬一笑,低着头抿抿嘴,然后又抬起头看着蒋媛继续说:“我们每次通话他都在旁边认真听你的声音,把想问的话由我代达向你问出。他比我更关心、关注你,他每个月最开心的事情,大概就是你的电话打来的那一小段时间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深情无惘的人,我很倾佩他。在他对你的爱意面前,我的喜欢不值一提。他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了,不可能喜欢我!所以我也没报多大希望,好让这次合作长久下去。现在也该结束这种滑稽的雇佣关系了。毕竟,他现在可以自己见到你。他能直接听到你的声音,亲眼看到你的面容,不用再通过我的手机和询问。事情这样告一段落,比我想象的要好。”

    “你就没有一点觉得不甘心或者气愤吗?”

    “关于什么的?”莫聪又喝了一口咖啡。

    “喜欢的人久久不开化,苦恋无果,一腔热情得不到任何回应。你不是最注重结果和实效的嘛!你从前说努力必有功,就这么一刀两断、前功尽弃,你不觉得可惜吗?对于他喜欢的人,也就是我,你不觉得愤愤不平、让人讨厌吗?也许抓住不放就会有转机,真的不再试试了吗?如果我和谢郁堂真的在一起了,你不会后悔吗?”

    “嗬——”莫聪笑了,不是故作轻松,而是真的卸下心防,因为当事人问出了她思考过很多遍的问题,被同一种想法击中,她觉得很有趣发自真心地笑:“我倒是也想过这些问题,但想也想不出答案。就觉得让它自己走到我面前吧,那时候就不用我自己想了,何必自寻烦恼你说是不是。努力必有功,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尽管有的时候得到的不一定是想要的,但一定会获得些什么。至于你和谢郁堂的关系,无论你们结合或分开,我都支持你的决定!你有你自己的判断和考虑,我相信你的决定。而我又答应过他,绝对不会再干涉你们之间的事情,所以——”莫聪轻轻叹一口气,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难以启齿般顿了顿,低头看着咖啡杯,端起又放下,“我不再过问任何你们的事,假如再见面你还是我的朋友。但我希望我们不用再见面了!不知怎么的,看到你,会让我觉得痛苦。我很抱歉,真的很对不起,但我抑制不住这种难过的感觉。是在你看流星雨的那天晚上我想到的,我其实可以自己在黑暗里默默走很久,走到我自己想停下为止。我原本可以好好走我自己的路的。但是出现了光。”

    是你把他导向我。可我不能怪你,但也无法谢谢你!

    “不要,我们别吵架,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莫聪。我们好好地,要不我再出国吧!我走的远远地,我——”蒋媛开始抽泣,慌乱的捂住嘴,“我让谢郁堂来和你道歉,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我也和你道歉,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好的,什么都没变——”她有些痛苦的捂住嘴断断续续说着。

    莫聪来到她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你要勇敢一点,面对爱不要太避讳慌张,接受也没什么的。往前走一走说不定会有更好的事情在等着你。他变了很多,至少在爱你这件事情上,确实是专情到近乎盲目。如果仅仅是因为过去的他让你有不好的感觉或印象,请先尝试去了解一下新的、现在的他。也许真的会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你知道吗,我难过的不是他不喜欢我。真正让我难过的,是你连真正试一下都没有,就对他盖棺定论,就对我作出定夺。这样强加因果是不是有点太自大了呢?退一万步,也许你们就是真正的命中注定,你们就是七世怨侣,那样一来,你这么做不仅自大,还有违天命啊!”

    “你以前明明说过,人的能动性大于天,人定胜天。现在又说和我说什么命中注定,还七世怨侣,你是在诅咒我吗?谁要和那种人命中注定,还七世,直接杀了我吧!这么狠毒的诅咒,你自己都不要他,还让我接盘!我是绝对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所以你放心吧!”她止住眼泪,大声控诉起来,又靠在莫聪肩膀上恶狠狠的说。

    后者闻声没作答,蒋媛也不继续开口,犟着让她回应,莫聪无奈:“嗯,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我管不了的。”

    “你别说这样的话好不好?我真的不喜欢他,我和他是没可能的!你为什么要因为他就放弃我呢?他根本不构成我们之间的阻碍,我让他来给你道歉,我让他求你,所以别再说不理我的话,也别说不管我的事了好不好?”瞬间又红了眼眶,黛眉微蹙,楚楚可怜,让人不禁扪心自问,为什么要惹她哭,怎么该惹哭她呢?

    莫聪撤了搂着蒋媛的右臂,又把她扶正,然后起身。

    后者不明所以的微张着嘴,茫然的用哭红的双眼看她,眼中涌现出一些不解和期待。

    曾经,莫聪会在她哭的时候跳拙劣的舞逗她开心,很多次,她也都被她逗笑,被她治愈。然后撇这嘴觉得满足又开心。

    她为什么哭的莫聪已经记不清了,但记得她复又展露的笑脸。

    其实没到值得为之启笑的程度,但蒋媛总会非常给面子的止住哭声,展露微笑。仿佛是莫聪有什么特异之处。

    但莫聪知道,她只是害怕连她也离开,留她一个人。她只是太怕寂寞了,于是连到手的爱都不要。

    因为她忧惧不被爱时的疼痛和寂寞。所以拒绝了所有如瀑的爱意和追索。

    莫聪用手把她的眼泪轻轻抹去,然后以仅有蒋媛能听得到的声音说:“你接纳什么,什么就消失,你排斥什么,什么就存在。你想要的,就是这种因为无法企及,于是恒久存在的爱对吗?”

    残忍但安全。只用站在上位者的姿态等他匍匐前来即可。你永远不会失去什么,由于明白我的爱,你就觉得你能操纵一切?

    “你在说——”她的眼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忽然变得冷静又明亮。

    “把我们当成人吧。当成有感情、会伤心、在你之外需要独自疗伤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某种仅为你提供爱和期待的玩物,被你安排既定的人生和结局,唯你是命,“蒋媛,我不喜欢不属于我的光,那很刺眼。”莫聪没有笑,她说的慢且低沉,语音正净的像是牧师在念经文。

    她看到蒋媛转而冰冷的脸庞,比讨厌多了失望、比讨好多了胜负欲、比寂寞多了不甘、比遗憾多了恶意。

    精彩纷呈的一张脸。最后定格成了一张流着泪、咧嘴笑的幡然醒悟表情,带着一股偶然启智的狡黠。

    蒋媛,同情谁,就要背负谁的命运,能对我负责的只有我自己。

    现在起,我们谁也不要同情谁,自己的命运自己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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