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们……他们是强盗,我刚到溯县,就遇到了强盗!”李林低声道,说话时还指了指村口方向,“他们就在三里外的关帝庙里等着我,明日我要是带不回一千两银子,他们就要杀到你家中来,也会把我杀掉。”

    钟令将刀竖起,“一千两我没有,若真如你所说这些强盗是穷凶极恶之徒,那明日你我是死定了,不对,你死定了,我未必,我稍后带着全家连夜逃走就是。”

    李林不料她还是这样无赖,气道:“他们已经知道你家住在何处了,只是怕惊动官府,才叫我上门劝你,你即使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村里这么多人,他们就不是你的亲族?他们若死了,你良心可过得去?”

    “你们之前没有打听清楚?我是捡来的,连族谱都没上,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你!好生无耻!”

    “不过,要是能不逃,我还是不想逃的。”她拿着刀架在了李林脖子上,“你说仔细些,溯县哪里的强盗,有多少人,你都同他们说了些什么,或许,我有办法救得了咱们俩的命。”

    数斤重的陌刀架在他肩上,瞬间让他跪倒在地,他抬眼看着低头俯瞰自己的钟令,看着近在咫尺的头,吓得瞬间瘫软。

    钟令缓缓将刀移开,“说吧。”

    李林急促喘了好几口气,良久才说道:“我……当时我连夜赶路,第二日下午就到了溯县,照你说的,我立刻就去买了马车,连正经饭菜都没敢吃,只买了些干粮就出发了,才出了诚不远,我就遇上了这伙强盗,一行有十六七人,不仅抢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钱财,还要杀了我。”

    “所以你为了自保,就供出了我?”

    “不是我主动说的,是他们觉得我的钱财来路不对,我……我也是没办法,要是不供出你来,我的命就没了。”

    他害怕钟令发怒,小心地觑了她一眼。

    钟令脸上没有出现他预想的害怕惊慌,“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

    她之所以还能这么淡定发问,是因为她猜想那伙人应当不是强盗,因有淮城军驻扎,近年来,除了十年前那场伪造的贼乱,临近几个县从未闹过匪患,至于相邻的溯县更是民风淳朴,因有几处胜景,多是豪绅前往游玩。

    照李林的说法,他应当是在买车马的时候露了财被盯上了,出城不久就被劫财,而那十六七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纠结成伙,必不可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

    亡命之徒不大可能聚集藏匿,更何况是匿于城市,即使是外来的强盗,真的聚集藏匿了,那三个等在关帝庙里的人,为什么不直接让李林带他们来找自己?就不怕李林报官?

    让李林来威胁恐吓自己,与其说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倒不如说是敲诈勒索,这样想来,地痞无赖的可能性还更大些。

    至于李林,钟令也没想到自己的仁慈会带来这样的后果,后悔已经晚了,她只能想办法挽回。

    “除了守在关帝庙的三个人,其他人都不知道你是谁。”李林难得聪明了一次,打死不肯说出来敲诈他家郎君的谁,就是怕他们知道之后认为他没用了,杀了他后自己来抢钱,这才叫那伙人同意了他带人前来的提议。

    钟令不敢信他,放下刀后朝祖母屋中走去,交代今晚自己晚些回来,在回屋时,就看到李林的手的正搭在陌刀上,看到她进来,李林吓了一跳,险些撞在刀口上。

    钟令没再吓他,拿上刀后让他跟自己出去,出院门后径直来到钟源处,牵走马后才隔着院墙喊了一声:“叔父,我有些事,将飞飞带走了。”

    屋中的钟源正为妻子劈着绣线,闻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才与妻子相视一笑,“这孩子,越大玩心越重了。”

    李林看她牵了马,惊恐道:“你要去关帝庙?”

    “还有溯县。”三里外的关帝庙,还不值得她骑马,她更怕的是,那三人不在关帝庙内。

    她将缰绳扔给了李林,“他们若在关帝庙内,马蹄声太重会惊动他们,叫人跑了就不好,我脚力好,先赶过去,一刻钟内,你牵马赶来,晚了一息时间,你生死自负。”

    李林握着缰绳愣了愣,见她负着刀已经跑远,急忙牵着马追上去。

    半刻不到,钟令悄然近了关帝庙。

    壁上插着一只火把,借着光亮,她看清了里面的人。

    只有一个矮胖的青年男子,面容陌生,坐在几根干柴搭成的小火堆旁,身边放着一把环首刀。

    她毫不迟疑,当即入内。

    男子听到动静抬起头,一看到她的刀就吓了一跳,却不忘握住刀柄,只等来人稍有敌意就要出手。

    钟令笑着向他致歉,将刀倚在了门口,拱手道:“小弟是赶路人,不知庙内已有住客,打搅了。”

    男子观她此态,心下稍安,只是勉强笑笑,并不说话。

    钟令也不近前,只问道:“不知大哥可知道定河村还有多远?若是今夜能赶到,我也不用叨扰关帝爷了。”

    男子盼着她赶紧走,急切道:“不远了不远了,至多一刻钟就到了。”

    “多谢大哥,那大哥可知那村里有一户姓钟的人家么?好似是叫钟源,在学宫里当先生的,我这次就是去找他学艺的,要是没有,免不了要多找几个村子,今夜必得留……”

    “有的有的,进了村子就沿着小溪走几步,见到两棵柳树往西边去,有个院子用石砖垒的墙,有些气派。”

    “哦?大哥可是定河村人么?竟知道得这般清楚。”钟令笃定了这就是李林说的人,不等男子回答就一个旋身拿起陌刀朝他劈了过去,男子躲避不及,只得以刀相抵,却不敌陌刀来势汹汹,只是一瞬,“锵”的一声,环首刀被击撞出几尺远,男子也滚进了火堆里,厚重的冬衣里面续了棉,很快就被火点着。

    男子惊慌失措,翻滚出了火堆后便惊叫起来,钟令将环首刀拿过看了一眼,当即上前提起他,将他扔进了庙外的一片水洼中,好在白天下过雨,男子身上的火很快便熄灭。

    钟令从他方才握刀的手势就知道此人并不擅武,因此只是将刀横在他身前,“李林说,你们要杀我全家,另外两个人呢?”

    男子抬起头来,还不敢看她就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不敢不敢,都是他胡说,我们不敢杀人。”

    “另外两人呢?”

    “他们……他们还有……有些事情,回去了。”

    钟令一听这吞吞吐吐的语气就知道他在扯谎,冷笑一声,“交代清楚,那两人去哪里了,你们有多少人,李林都跟你们说了些什么?”

    “我们就是,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啊!我说,我说,大侠饶命。”男子跪在水洼中,又冷又惧,磕磕绊绊道:“我们是溯县人,兄弟十七八个,没有长久的差事,平日至多就是在城中闲逛,寻些闲散活计,绝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就是那天遇到那小子,就是李林,看他在酒楼里吃喝一通很是舍得,又还在成衣铺里换了身华服出来,我们瞧他出手这样阔绰,就上前跟他搭了话,想着从他身上掏点花用。

    谁知道那小子那么精,对着我们防备得很,前两天都是我们自己搭钱陪他玩耍,第三日他才掏出点碎银请我们喝酒,那点酒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兄弟们一看他要走,都不依不饶,非要他再出点血,他便跟我们说他知道一个人,那人曾经绑架了他家主人,敲诈了一千两银子,只要我们同他一起去找那人,或骗或抢,只要得了,那银子便与我们兄弟平分。

    兄弟们都不信,只想着骗了他身上的东西就是,没想到这蠢蛋把他身上的银子都拿了出来,说都是那个人给他的,我们只想分了钱财,可不愿与他去冒险,没想到他却着急了,硬说我们拿钱不办事,对着我们大哥一个劲地嚷嚷他有发财的好路子。”

    这与李林所说大相径庭,钟令蹙眉,“所以你们大哥就信了,派了你同他来了?”

    男子急忙摇头,“那小子鸡贼得很,大哥问他那人是谁,他坚决不说,想是怕我们知道了是谁后抛下他自己来找人,非说要我们跟着他来,到地方了再说出来,大家都怕他使诈来找帮手,便不肯来,但是这一千两银子诱惑太大了,当时说好了跟着来的三人分大头,我们三个才来了,到了地方他就带着我们走了两户人家,又说了你们的名字。”

    男子说着说着便落了泪,“我们也是到了才知道,后来出了村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你们村子里出了个当大官的,也是姓钟,哪里还敢跟着去,万一得罪了当官的怎么办?便说他自己一个人去,我们在庙里候着,等他把人诳来之后我们再动手,其实,我们也没有……没有盼着他能带来银子,那两个兄弟更是不耐烦,他一走他们就带上家伙离开了。”

    钟令语气质疑,“还说平素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那把环首刀,并非官方样式,也不见匠人刻印,属官府禁器,必然不是临时起意而买,如此利刃,难道是为了将我诳来后与我论刀?”

    男子身上一颤,“大侠饶命,我们当真未曾做过什么坏事,那刀是我们大哥买来的,随手分给我的,我不知道那是禁刀,更不是为了威胁您,当真不是。”

    “不是为了威胁我,那是为了什么?”

    男子突然就像被噎着了一样说不出话,钟令一看就知道其中有疑,将刀逼近,“说!”

    “我说,我说,这些兵器,是为了……为了去落虎山劫道准备的。”他抬起眼想看看钟令的神情,但是夜色浓黑一团,只有冰冷的刀刃闪着一点微芒,他立即低下头,如实交代道:“李林为了让我们相信他,说了很多他家主人的同窗,都是富贵门第,出手阔绰,又说了他家主人被绑架的事情,哄着兄弟们相信他,他们利欲熏心,又从县里找了一些人,都去了落虎山,想着绑几个富家公子勒索钱财,跟我来的那两个兄弟,从定河村出来后便觉得此处无利可图了,都赶去了落虎山。”

    “落虎山”三个词一出来,钟令便觉不对,从龙门乡去往无量观,必会经过落虎山,思及此,她心中不由升起一阵凉意。

    “落虎山一共去了多少人?”

    “大约有二十几人,二十六七。”

    听着渐近的马蹄声,她轻问道:“除了李林跟你们三个,你们那些兄弟中,可还有谁知道定河村么?”

    “应当没有了。”

    “你大哥呢?”

    “大哥应当也不知。”

    钟令听完,长叹了一声,“你们这是被李林给骗了,我与他的主人连话也不曾说过,更不要说从他主人手中勒索得到钱财了,只不过是李林本人与我有些私怨,又得知我家中有一箱族人相赠的宝贝,想着借你们的手把我给除了,好自己取了财宝离开。”

    那人听完就是一愣,“怎会……他怎么……”

    “我若有那诸多银两,岂会甘心住那蓬门陋院。”说完并不等眼前人作何反应,她将刀慢慢收了回来,回头看向了来人,“李林,你骗了他们,还想骗我啊。”

    因天黑,李林并不能看清这方的情形,只看得见一个持着长刀的身影,听到这句话,瞬间便颤抖起来,难道那三人没有杀掉钟令?

    怎么会,他们都有兵器,那个钟令,也只是拳脚厉害,一个人怎么敌得过三个持有利刃的壮汉?

    求生欲作祟,他立刻放下缰绳跑过去,抓住跪在水洼里的男子,“你胡说了什么,难道不是你们抢走了我的钱财,要不是你们逼我,我怎么会来找钟令,你……!”

    一声骨肉碎裂的闷响在耳边炸开,男子惊恐地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李林,又抬头看向钟令,分明看不清她的神情,他却浑身冰冷。

    他不知道李林是怎么了,是死了,还是被打晕了,战栗之间,听到上方的声音,“你应该没有打算杀我。”

    “是,我……我没想过。”

    “你叫什么?”

    “石二。”

    “石二,跟我说说你们劫道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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