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还没过一半儿,路商临就从烟港风风火火回到了平城。因为一直没收到简凌之的回信,他不知道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终于收到路晚伊的第三封信时,兴冲冲地找了半天发现确实只有路晚伊自己的回信时,他颓然坐到了椅子上。司朗聿看不得他这个样子,由于测算已然收尾,工程即将开始,只待工人们完工,司朗聿便早早打发了路商临先回平城,处理他自己的事。

    路商临到平城已经过了中午,回家匆匆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今天就连香水都跟他作对,捏了半天喷不出东西,结果他一使劲又喷出来好多,呛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让小厮得月收拾好了他带回来的礼物放到车上,一路驶向路宅。下车之前还在后视镜前左右照了照才抱着大包二包的东西进了正门。

    他觉得当下危机四伏。临行前,简凌之是叮嘱过让他写信的,但是送出去五六封一封都没收回,让他颇为不解,想着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于是决定先来探探路晚伊的口风。

    “诶,二哥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正好是她们约定的休息日,寻梅阁没有平日里热闹。虽然已经立冬,但是这天阳光明媚也没有刮风。午后,路晚伊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披着那羊毛披肩在院子里架了一个炉子煮茶一边烤栗子吃。路商临刚一进院子就闻见一股丹桂香味,看着路晚伊正悠闲地靠在椅子上晒太阳,手里剥着烤暖了的橘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二爷。”身边几个小丫鬟都福了福身。

    “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儿。”路商临摆摆手:“我跟你们小姐有话说。”

    几个小姑娘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纷纷退下之后,路晚伊感觉到气压突然低了一些。她从躺椅上起身,伸手拢了拢披肩,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陪笑道:“二哥坐吧。”

    路商临脸色不好看,一直眼神不善地盯着她看,把她看得浑身发毛。“二哥回来得这么早,聿哥哥也回来了么?”

    “我自己先回来的。”路商临依旧盯着她,语气中已经带了丝随时会发作的怒意。“要不然,老家都要被人端了。”

    “啊?”路晚伊不明所以:“你说什么呢?刚回来就这么大脾气。”

    “我问你。”路商临指了指她身上的羊毛披肩:“这披肩怎么在你这儿?”

    路晚伊偏头瞅了瞅,不高兴地反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大嫂借我的,你管真宽!”

    路商临打量着路晚伊的表情:“当真不是你管她硬要来的?”

    “我没那么厚脸皮!”路晚伊反唇相讥:“我只是看大嫂那天披了,说你没给我买,大嫂看我可怜,才给我的。后来我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她说她平时用不上,就先放我这儿让我披着玩儿。你别整天瞎管我们女子之间的事儿。不是在外面有在追求的女孩子么,能不能把心思放在人家身上,不要天天在你妹妹身上撒气!诶……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这个披肩是大嫂的?”

    路商临听到这话皱了眉,沉下声音问道:“谁跟你说我在外面有追求的女子?”

    “啧!”路晚伊把橘子皮啪嗒扔在桌上,不耐烦道:“你当别人都眼瞎啊,你看你整天给自己捯饬的,就差往头上别朵花儿了。上次我姐妹们一起来学英文的时候,还听他们说你约了人家虞家小姐一起去听戏骑马呢。”

    路商临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吓了路晚伊一跳。

    “你干嘛!”

    “你们每天凑在一起不好好读书,就这么编排我是吧?”路商临倾着身子靠向自己的妹妹:“谁告诉你我约别人去听戏骑马的?”

    “诶,我们可不是空口无凭啊!人家都看见了,七八月的时候,你跟虞小姐去的平京茶楼包厢,然后还问她第二天去不去马场。”

    路商临飞快地想着七八月的事儿。那时候他生了场病,简凌之去看他,后来又碰上霍家兄妹来。那天在书房里,他觉得简凌之是接受了他的,甚至在中秋那天她都亲口承认了喜欢。为什么刚一走她就立马变了态度……

    “我那是跟Miss虞出去听戏么?”路商临想到了那天的事,不觉感到精疲力尽,他缓了声音,没有了刚才针尖对麦芒的凌厉气场,扶着额头无语道:“我那是陪她爹虞衡秋去听戏。第二天去骑什么马?那虞衡秋走路都得拄拐杖还骑马?那是他要我陪他去马场看赛马。”

    “是么?”路晚伊疑惑:“那她们八成是误会了。还以为是你要追求人家小姐呢,结果是求老爷子办事儿啊。”

    “谁误会了?你都给我说清楚,都谁知道这事儿?”路商临听出点头绪,果然如他所料。

    “也没谁,都不是外人……凡星,天舒,君华,瑞仪,没了!”

    路商临眯了眯眼睛:“没了?你再好好想想?”

    路晚伊掰着手指头数了几遍之后想到:“哦,那就还有大嫂。这次真没了!”

    路商临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你们这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编排我有鼻子有眼啊!”

    “诶诶诶!别含血喷人啊,谁编排你了!我们顶多就是没理解事实全貌的合理猜测而已。再说了,你就说你是不是在追女孩子吧,我也知道肯定不是虞小姐。之前还跟大嫂讨论来着,我就说你不可能是在追求她,因为你五月份就已经不正常了。”

    “你还跟她讨论?”路商临拔高了嗓门:“行,你真行!你可真是我的亲妹妹。”他抬手指了指路晚伊的鼻子:“我早晚得被你害死!”

    “啧,瞧你这样子!我们就是私下里聊聊天,又不可能去外面瞎说,不会让你那位小姐知道的!诶,你悄悄告诉我,你追求的是谁家的小姐?我见过没有?长得好不好看?”

    “哼。”路商临靠回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摆弄着大衣上的扣子。“你别岔开话题。我问你,我让你帮我给大嫂带的信,可带到了?”

    “那是自然!我可是收了贿赂的,自然是亲手交给她的!”

    “那她可有让你帮忙回信?”

    路晚伊摇摇头:“那倒是没有,一个铺子上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我也问了一嘴说她需不需要回信,人家说不用!”

    路商临盯着炉子发呆,心里已经将事情捋得七七八八。剩下的还是要当面解释清楚才行。他站起身,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路晚伊。”

    “啊?”路晚伊听到路商临叫她全名,一下坐了起来,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你干嘛?这么严肃……”

    路商临抿了抿嘴,做了个决定:“告诉你那几个小姐妹,这个月她们的胭脂口红和衣服我包了,记在我账上。”

    “真哒?”路晚伊站了起来,激动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可有一点!”路商临轻轻推开她,警告道:“你们以后最好别在背后编排我的事儿!要再让我听见风吹草动,我就直接找你算账!”

    “没问题!多谢二哥!我明日就告诉她们!”路晚伊看着路商临抱进来的大包二包,问道:“这些是给我的么?”

    路商临瞪了她一眼:“想得美。不是给你那条项链了么?”

    “啊?就只有那个啊?那这些呢?”

    “不用你管,我先走了。”

    “诶,二哥。”路晚伊绕过桌子跑过来挽起路商临的手臂,讨好道:“这些是去给太太的么,我帮你一起搬过去吧?就算是我给你赔罪了好不好?你别生我气了,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用功呢。大嫂过来教我们学洋文,也是我组的局,这也是做了件有意义的事对不对?”

    路商临听到关于简凌之的事儿,缓和了一下脾气,抱起一半的东西放到她手里:“我要去东院把这些给大嫂送去,你一起吧。”

    日暖风和,简凌之难得的休息日,从衣柜里翻出来一件灵芝从前自己做的红帔。本以为这是她和路商言成亲的时候穿的嫁衣,含笑却说因为灵芝爱听戏,这是她给自己做的行头。

    简凌之看着这衣服突然来了兴致。她感觉最近好像胖了点,套上身试了试还是挺合身。说到唱戏,她连票友都算不上,一听戏就犯困。但是有段时间她痴迷国风歌曲,就去学了戏腔。

    “含笑,你去沏壶茶,我要在院子里开个个人演唱会,你来给我当观众!”

    “少奶奶要唱戏么?太好了,我去收拾一下。”

    简凌之跟含笑把屋里的圈椅搬了出来,把软垫扔到一边,拿这圈椅充当桌子。简凌之又去拿了个圆凳出来放在正堂阶下,让含笑坐着听。

    含笑一屁股站起来:“这哪儿行啊,您站着唱,我坐着听,这可使不得!”

    “啧!你怎么这么啰嗦。”简凌之一把把她按了回去:“哪儿有观众站着听的。”

    简凌之没有伴奏,只能清唱,用几首国风歌曲开了开嗓。

    “这倒听着新奇,不像是咱们平时听得戏。”含笑一边鼓掌一边说:“不过少奶奶唱得好听!”

    “还行吧。”简凌之拿起茶杯饮场后,又来到院子中间。她望了望四周围的院墙,突然想到一首歌,那是属于她家乡的歌曲。

    “one night in 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

    她唱起这首歌,想到自己此时所处的境遇,竟跟这歌词里唱得有些雷同。

    “人说百花的深处,住着老情人,缝着绣花鞋。面容安详的老人,依旧等着那出征的归人……”

    路商临和路晚伊抱着东西走进东院儿的时候,只听到一阵悠扬的戏腔,嗓子没有那么亮,一听就是玩票,但配上那一身红色的行头,悲戚的唱词和那从未听过的曲调和唱法,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路商临把东西放在了树旁的竹椅上。路晚伊也放下东西就想跑过去,却被路商临拦住了。

    “哎……哎……我已等待了千年,为何城门还不开?”

    “啊……啊……我已等待了千年,为何良人不归来?”

    这样一句流行一句戏腔的唱法,让这首歌像是两人间的隔空对话,把凄美的故事讲得淋漓尽致。

    含笑看到了院中的两人,但又怕打扰简凌之,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简凌之还以为她是被这唱词打动,向她走了两步,轻甩水袖,唱完了整首歌。

    “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

    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吗?

    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

    想捧在胸口,不放就不放。”

    简凌之举起手里拿来充当麦克风的玉米,向含笑挥了挥手,又鞠了个躬:“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下一首曲目是……”

    “少奶奶……”含笑冲她摇了摇头,向她走过来说:”二爷和小姐来了。”

    简凌之听到这句话时感觉五雷轰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转身打个招呼还是直接跑回屋里。不等她回过神来,路晚伊已经跑了过来,拽住了她的胳膊:“大嫂,你这身衣服好漂亮!之前我记得你穿过一次。你方才唱的那戏叫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不过大嫂你平时没事儿就是得多唱唱,感觉你嗓子没以前亮了。”

    “呵……”简凌之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晚伊怎么过来了?”

    路晚伊拉着她,硬让她转过了身。她看到几米远处站在原地没动的路商临。他今天还是穿了那件卡其色的西装,甚至在胸口别了一朵鲜花。他把大衣脱下搭在胳膊上,午后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更显柔和。他面容有些许憔悴,但却把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只有那一缕最不听话的头发依旧垂在眼前,让简凌之怀疑,这是他故意揪下来的。他好像有些晒黑了,皮肤不如之前那样白,倒是显得成熟稳重了不少。

    “二哥今天突然回来了,还带了不少东西。我就跟他一起送过来……”

    含笑看着几个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氛围,笑着上前挽住路晚伊:“大小姐,我最近绣了新花样,想给您和其他小姐绣几个香囊,您随我到中堂看看,给我指点指点吧?”

    “好啊!”路晚伊来了兴趣:“我正好有新得的料子,做完衣服还剩了些,可以做个香囊!快带我去瞅瞅。”

    含笑向简凌之福了福身,就扶着路晚伊进了中堂,顺手关上了门。院子里就剩下简凌之和路商临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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