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商临的目光深邃,一刻也没从简凌之的身上移开。他看着她往回转了半个身子,侧着身对着自己,心中有千言万语,如今却说不出来半个字。

    他把衣服扔在竹椅上,一步步走向她。简凌之心跳的厉害,有些不知所措。她刚要转身离开,随便去哪里都好,却被路商临一把抓住手臂。

    “你再这样躲着我,我就要生气了。”他的声音低柔,语气平和,但简凌之听得出来,他话中带着的伤感。

    简凌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去书房说吧。”说着,她用手轻轻拂去了路商临拽着她的手,自顾自往书房走推了门进去,站在楠木桌旁,背着身等着路商临。

    路商临看了一眼房门禁闭的正堂,快步进了书房也把书房门关上了。

    “为什么不给我回信?”路商临感觉自己今天好像浑身上下都长了嘴,想把事情一股脑全说出来,奈何简凌之却是闭口不言,半个字都问不出来。

    “没什么想写的,就没回……”

    路商临瞥见桌上的盒子,他知道那是他送过来的,遂走过去打开,看见里面摞了一摞信封,他随手拿起一封看了看,又扔了回去:“没打开过?”

    简凌之还是不吭声。这是她的性格,有什么事情永远不说出口,因为从小她犯了错误,想争辩几句的时候,她妈妈永远不跟她说话,一句“你打住,我不想听”永远让她把心中的委屈憋在了心里。

    “你说不出口,我却知道。”路商临自顾自说着:“我没有收到你的信,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担心?我开始以为这里出了事,我却回不来。后来收到了晚伊的信,一切无恙,我才放心起码你的人是安全的。然后我才慢慢琢磨明白,是你又不理我了。明明我走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我不敢奢求你接受我,但起码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现在看来,我在你眼中,可能真的是个外人。或许连外人都不如……”

    “我没有这样看你……”简凌之低声说:“我只是觉得,或许以我现在的身份和能力,跟你不相配罢了。”

    “不相配?呵……你这百年后的人也还会有这种传统的想法么?”

    简凌之心想,那现代人可保守多了。

    “我一直以为,所谓门当户对,不是身份上的,而是思想上的。”路商临继续说:“就如同当年我大嫂嫁给我大哥,日子过得也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为什么到了你我这儿,就变成不相配了?那我还要说,我根本不了解你未来的世界,所以配不上你才对。我之前还想过,若是你当真左拥右抱,身边围着无数男人,我也是要竞争一番的,结果你压根就是冷心冷情,谁都走不进你的心里。”

    “那你又能喜欢我什么呢?”简凌之反问:“在这个时代,我没有钱和有力的娘家,完全于你没有半分助力。我虽然是百年后的人,但我完全没去过欧洲,没体验过你们这个时代富家子弟的生活,融入不进你们的圈子。我不爱社交,只想过自己的日子,我实在想不出你能喜欢我什么。论性格,我更是内心狡诈城府颇深,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私自利每天只想着自己。我这样的人,命犯孤辰,知道没人喜欢我,就算我死了,也没人记得我。”她忽然转过身,看着路商临的眼睛:“呵……我的确死过一次了,我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路商临看着简凌之强忍泪水的样子,也差点涌上泪来。他上前一步轻轻抱住简凌之,抚摸着她的头发:“不是的,你不会是一个人。”

    简凌之还是木讷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任由路商临轻轻抱着她,不知是哭还是笑,最终落下泪来,打湿了路商临的西装。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这样想自己。你漂亮,聪明,目光敏锐又长远。你会讲外语,会下棋,还会唱戏。你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激励身边的人挣脱这世道的枷锁。你有理想有自制力,活得潇洒又自由。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任何性别上的束缚,甚至忽略了你到底是男是女,你比女子刚强,比男子柔和,既坚持原则,又充满耐心。而且,喜欢一个人,真的有那么复杂么,需要那样多原因么?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能帮我什么,或者你帮了我什么,而是因为你本身就很好,我从好奇,到欣赏,再到喜欢,都是没有缘由的,是我控制不住的。我甚至愿意相信,这是老天撒下了一根红线,缠绕在你我指间,拉着我走向你。”

    简凌之两手紧紧攥着路商临的西装外套,她就好像水中的一抹浮萍,需要紧紧抓住什么才能生根发芽。她在路商临怀中抽泣着,颤抖着,宣泄着这难以抒发的情感。她哭泣的时候竟然没有声音,因为从小她妈妈就不让她哭,听到她哭会更生气地羞辱她。每一句话打在幼小毫无抗压能力的心灵上,都是一场完整的摧残。这创伤会一次一次地愈合,然后再一次一次地掀开,直到在心上长满厚厚的血痂,随着时间的流逝,抵挡住外界或轻或重的攻击,最后从内心喷薄而出,土崩瓦解。

    她直哭得上不来气,整张脸都麻得做不了表情,手指因为紧紧地攥着而僵硬松不开路商临的衣服。

    “没事...没事了。”路商临一下一下帮她顺着气,想扶着她坐到贵妃榻上,却发现她松不开攥着他衣服的手。

    “松不开...”简凌之一边使劲唤着气一边不清不楚地念叨着:“动不了了。”

    路商临松开她,回身摸到她的双手,帮她揉搓着。

    “现在不要有人进来...”她抽泣着,想要哭的劲儿已经过了,但是身体却还因为那情绪的影响而难以控制:“要不然我都放不开你。”

    路商临笑了:“都这样了,你还想着这事儿呢?放心,我把门锁上了。”

    “这...这屋没有锁。”

    他继续揉搓着她的手,想象到现在他俩人的姿势,当真有点控制不住想笑的冲动:“之前给你房门加锁的时候,我顺便也给书房加了,放心吧,没人进得来。”

    过了好一会儿,简凌之才缓和了情绪,终于没有方才上不来气想要干呕的难受劲儿了,手也终于能松开路商临的衣服。她被扶着坐在了贵妃榻上,还一下一下抽着鼻子。她拿出手帕擤了半天鼻涕,一边抱怨没有卫生纸,难道古代人没鼻涕么,一边随手抽了一张桌上的宣纸把那帕子团成了一个球包好扔在了桌上。

    路商临看着简凌之现在这个样子,笑着将她揽到怀中。“没事了,有我在。”

    简凌之发泄了一顿情绪,感觉精神好多了,有些话也愿意开口说出来,她咬咬嘴唇说道:“我是一个不愿意竞争的人。”

    “嗯?”路商临不解,低下头疑惑地看着她。

    简凌之的头靠在他肩窝里,手里玩儿着他胸前别着的花。“特别是在感情上,如果要通过竞争才能得到一个人,那我不要也罢。”

    “竞争?谁让你竞争了...”路商临好奇道:“一直想竞争的不是我么?”

    简凌之叹了口气,纠结了一下,才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鱼小姐,虾小姐,螃蟹小姐的...”

    路商临攥了攥拳头,又在心里头骂了一遍路晚伊。“果然如此。”他扶起简凌之,用手轻轻抬着她的下巴,柔声道:“这个我必须为我自己辩解,关于那虞小姐的事儿,方才我也问了晚伊。她们说的那日我陪她去听戏骑马,其实是我在陪她父亲。”

    简凌之听了这话不禁不合时宜地玩笑道:“啊?你喜欢她爹啊?”

    路商临无法置信地看着简凌之,直到看得她噗嗤乐了出来。

    “好啦,我不开玩笑,你继续狡辩。”

    “怎么能是狡辩!”路商临抗议道:“我是被冤枉的!那天本来就是约了她爹听戏,她压根没听过戏再加上刚回来,就陪着一起去了。第二天也不是去骑马,是去看赛马。”

    “啧,有钱人的生活!”

    “的确,可是让我出了回血。你知道他赌马的水平有多么的拙劣?要不是看在他手里那些洋货的面子上,我不可能陪他那么玩儿。”

    “洋货?你要进洋货?”

    “你不是告诉我不让再进了么?”路商临帮她捋捋头发:“我建议他现在把手里得到的洋货高价出手,先收一笔厚利。等到洋货滞销的时候也可以填补那时候的亏损。他当然是不太相信洋货会滞销,不过答应我若果真如我所说那般,那么以后我可以用更低的价格从他那儿进货。你知道的,他不仅能给我日用品,奢侈品,还能给我医疗用品。”

    “纱布,止疼药,消炎药?”

    路商临点点头:“你之前跟我说的药,我有些没听过,或许是现在还没有发明出来。但是早晚会有的,这些东西现在只有他们家能弄到,我的财力终究有限,还是得跟你学习,能省则省啊。”

    “哼,那当然。算计不到就受穷。”

    “这样,我也终于能为母国做些事情了。”

    “所以……”简凌之试探着问:“你当时……”

    “没错,我是被他们冤枉的!所有那些事情都是他们在瞎猜,一群小女孩儿凑在一起就知道编排我!”路商临气愤之余,又不忘委屈道:“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简凌之看他这样子笑了出来。

    “你终于笑了……”路商临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用拇指抹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我真的担心得睡不着觉。那边开始动工之后,我就抛下司朗聿回来了。你真的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别再躲着我,不要不理我。这样我就算浑身长满嘴,你也听不见我想对你说的话。”

    “对不起……”简凌之抬手握住路商临的手:“我真的不知道……”

    “是我的问题。我应该表现得更值得你信任才对。”

    “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还生性多疑的人。每天被困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但是你的世界却很大。我没法主动跟你联系,只能等着你来找我,让我觉得很被动。而且,人家不是什么法兰西玫瑰么……”

    “什么法兰西玫瑰……”路商临皱眉:“你这都哪里听来的?Miss虞自己知道么?”

    “不是霍家那个人说的么?而且Miss虞哈哈哈,你为什么要这么叫她?”

    路商临也跟着笑,而且笑得停不下来:“这是她让别人这样叫她的。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觉得跟自己的性子不搭,但她爹又不让她改名字,所以别人都叫她Miss虞。”

    “那……她到底叫什么?”

    路商临没说话,只是憋着笑停不下来,最终说:“我还是不告诉你了,你以后会知道的。”

    看着路商临难得笑的这么开心,想必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吧。

    “对了,你说那位司先生没跟你一起回来啊?”简凌之随口问道。

    路商临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逐渐消失。“你这么关心他?”

    看着他面色不善,简凌之继续玩笑道:“对啊!那般好看的人,当然想让人多看两眼啊。”

    路商临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然后抬手捋了一下他眼前那一小撮不听话的头发,把西装外套脱了随手扔在了楠木桌上。

    “你干嘛?不嫌冷啊?”

    路商临松了一下领带,解开了衬衫最顶上那颗扣子,低声道:“没事儿,一会就热了。”

    “啊!”简凌之被他突然扑过来惊得喊出了声,想推却没推开,直接倒在了贵妃榻上,一条腿还耷拉在外面。路商临一只脚踩着地,另一条腿跪在贵妃榻上,正好分开了她的两条腿。“你别胡闹啊!”她警告道:“大白天的!”

    路商临活动了一下脖子,俯身固定住了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和她想象中的排山倒海的凶猛不同,他非常轻柔,就好像怕她受伤一样。

    他一路轻吻她的眉心,眼角,脸颊,嘴唇,脖颈,然后抬手去解那红帔的扣子。解了半天也没解开,气恼地就想把那领子撕开,被简凌之一把拦下。

    她嘲笑着说:“你看你这喝洋墨水的人,搞不懂这种传统的行头吧?你别没轻没重的,这是人家灵芝自己做的,别给人家扯坏了。”

    “这什么破衣服!”路商临无能狂怒。

    “再说了!”简凌之用手臂撑起半个身子:“我还没传召你侍寝呢,你怎么抗旨啊!”

    “那我就不能为我被冤枉讨回来点补偿么?”路商临带着些鼻音,正跪坐在榻上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简凌之直接坐了起来,用手指戳着他的额头:“你还想要补偿?我告诉你,你现在还在试用期,没转正呢懂么?”

    路商临挑挑眉:“我不懂你说的这些。”他把简凌之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我就知道试用期,你得先试用才行……”

    当简凌之被紧紧抱住挣脱不开的时候,正堂那边传来开门和说话声。含笑和路晚伊的声音传了出来,简凌之连忙噤声,用眼神示意他松开。

    路商临好整以暇地回望她,勾了勾嘴角,得意的笑了,没有发出声音,但是能从口型判断出,他说:“我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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