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蒸腾的暑气便扑面而来,桑葵不过刚下了车,正好端端地走着,一股蛮横的灵气突然从侧面袭来。

    她单薄的身子一下子撞得踉跄,布衣裙裾在尘土中扫过,眼看就要跌进路边的泥泞里。

    一旁突现的魔气恰到好处地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桑葵抬头,正对上藤魉那双带着戏谑的狭长凤眼。

    “不要见怪,这里毕竟是你们灵修的地界,踩高捧低不是你们灵修早已经司空见惯的事吗?”

    “我们灵修怎么了你!”桑葵心中刚刚被这人突然的好心惊到,此刻却忍不住骂道。

    可是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却又有几分干涩。

    这时候的灵修似乎已经不是当初她在时的那个了。

    而一旁的藤魉却是想到什么似的,薄唇轻抿,不再应答。

    还真是一群身着灵修服饰的弟子趾高气扬地从她身边走过,为首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被众星捧月地抬在轿子中,一身藕色纱袍飘飘似仙,香腮点缀珍珠,腰间垂挂灵玉,满脸骄傲神色。

    薄念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轿子正欲再度起乘,却又忽然停住。

    那个刚刚挡路的布衣少女不知为何站在了车前。

    领头的弟子骂道:“哪里来的丫头,这路是专门为薄念小姐修的,难道不知道吗?怎么混进来的就怎么滚出去!”

    珠帘叮当作响间,一双描金绣鞋踏了出来。大小姐居高临下地睨着桑葵:"你是谁?"

    周边几个宗门的小姐她都面熟,没见过这么个杨柳腰芙蓉面的,可若说是乡下散修,瞧着这周身气度也不像。

    藤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替她答道:“这位就是……”。

    就是你们灵修宗派的绛宫神女啊。

    "藤魉。"桑葵突然打断,此刻并非暴露身份的最好时机。

    且不说如今他们借普通百姓的尸还魂,功力衰退,也不知是否会引来灾祸。

    再且说他们此去是为了得知为何世界崩坏至此,为何一个灵修宗派弟子会携带有怨气的门派玉牌,贸然暴露身份容易打草惊蛇。

    桑葵只是说道:“无论我是谁,灵气本是为了降妖除魔,你用灵气伤了我,就该道歉。”

    见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薄念方才想到今天是宗门的招生大会,染着蔻丹的指尖随意摆了摆,像在驱赶什么腌臜之物,“多半是乡下的野丫头,来这次宗门的招生大会的,我当是谁,居然来拦我的路?”

    她刻意在"野丫头"三字上咬了重音,指尖放下后有意无意地敲着轿子。

    桑葵却注意到招生大会这一词,暗暗思索起来,如果进云隐宗调查,当一个普通弟子混进去似乎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七八个持剑弟子瞬间会意,寒光如雪浪般涌来。桑葵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抬,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礼貌。"

    首当其冲到桑葵面前的弟子突然膝盖一软,桑葵双拳轻握,一拳实打实地落在那弟子穴位处,那弟子身子一软,狠狠砸向青石板,额头顿时见了红。

    "道友啊。”她布衣裙裾翩然旋开,胜过世间一切丝绸锦缎,飞快避开斜刺来的剑锋,"无论对待何人,都要有礼数。"

    灵修要看天赋机缘,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灵修,任何一个灵修的母亲、孩子,都可能是“普通人”。

    第二个弟子还未看清眼前,剑招刚使到一半,便发出凄厉惨叫。

    桑葵看着自己锤了两下便通红的手,皱了皱眉。

    这副身体不太好用。

    藤魉倚在一边的山道栏杆上,饶有兴致地数着:"三、四、五..."

    每数一声,就有一个弟子以滑稽的姿势栽倒,有个特别壮实的试图从背后偷袭,却被桑葵反手抓住手腕。看似纤细的五指轻轻一捏,那弟子顿时脸色煞白。

    “放心。”那桑葵耐心安慰道:“不会废了根基,只是有点疼而已。”

    看着壮汉惊恐的眼神,她甚至笑了笑。

    然而,在壮汉的眼中,却是一个邪笑着的魔女,张扬舞爪地说:想不疼死就跪下认错!

    他麻溜跪下了。

    ……桑葵沉默半响。

    她在位时,灵修内部真的没有跪拜的风气啊!

    "丢人!"薄念厌恶地瞥了那壮汉一眼,那壮汉浑身一抖,自觉跪移到了一旁去。

    “你到底是谁?”

    薄念美目横瞪,抬手唤起灵气成团,就要向桑葵打来。

    连续被问了两遍,桑葵有口难言。

    “我叫桑葵,是个凡人。”她老实说道。

    藤魉在一边,笑出了声。

    那薄念闻言更气,只当是她有意嘲笑:“凡人?那你便好好当个凡人!偏要来这里找事!”

    灵气先是猛地冲向先发声的藤魉,他随手一击,四周躺着的修士的哀嚎,正是最好的怨气来源,轻而易举为之所用,冲破了薄念的灵气,反而击退她一步。

    “奇怪。”藤魉施完术法后,却不是像从前那样像随手丢掉一个垃圾的眼神,反而是看向桑葵,语气淡漠:“凡人,你接得下这一击吗?”

    假如桑葵接得下这一击,她绝对是世界上最快明白自己意思的人。

    桑葵借缝插针地替自己把了个脉,嘴角抽了两下,即便没有专业的测灵石,她也感受到自己这具身体经脉极其差劲。

    就好比普通人的经脉是一块平地,那这具身体偏偏是平地上的大坑。

    薄念的灵气受挫,及时转向,冲向不远处的桑葵。

    桑葵感觉自己要在这大坑里摔死了。

    这个大小姐看着金枝玉叶娇养大的样子,功力倒也过得去,年纪轻轻便操控灵力自如。

    从前的桑葵虽然不觉得这种算是天赋,但是现在……

    桑葵深呼吸一口气,咬破舌尖,迅速在身上画了一个护体灵阵。

    那灵气光晕近在眼前,只是不知这具身体微薄的灵气能否运作这护体灵阵?

    “嘭——!”

    薄念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眼见着尘土飞扬,不见了那姑娘人影。

    薄念缓了一口气,宗门山口的,好歹没闹得太难看。

    然而她那口气还没缓出来,后背突然传来一脚力道,她跌呛一下,直面摔到了地上。

    桑葵拍了拍手:“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扯平了。”

    “对了。”桑葵皱了皱眉,她接下那一击后,瞬间明白了藤魉的意思。

    这位大小姐明明修行的是灵修,而术法中却带着一股子魔气!

    “是谁教你的术法?”

    趴在地上的薄念赤红的指甲掐进了土里,却是没将桑葵后一句话听进入,只是想着:扯平?扯平?

    云隐宗的大小姐被一个凡人打败!何止是她丢人!云隐宗的脸都被她丢到云里去了!

    若是哥哥知道了……

    薄念微微抬头,却在面前看到了个白衣身影。

    那男人乌发似墨般倾泻垂落雪色长袍,用一根玉竹枝挽起,眉骨中笼罩着春日薄阳似谪仙临世。

    “哥哥……”

    薄慈笑看着她,她赶紧爬起来,站到薄慈身后。

    薄慈这才转眼看向那误入二人,神色温柔道:“二位道友,家妹失礼了。”

    桑葵问道:“您是云隐宗的宗主吗?”

    干得真烂。

    前世的桑葵作为绛宫神女,定期会巡视百家宗门状况,她时间匆忙,大部分宗门只能扫上两眼,呆不上一个时辰。

    而像云隐宗这样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让她感慨干得真烂的,也算是有独无偶了。

    少年似乎颇为惊讶,走到她的身边来,也笑了:“姑娘为何如此问?”

    桑葵指了指一旁寺庙中的神像,从前她们那时只给死人立像,而这一旁路边的寺庙中供奉的神像简直是面前男人的一比一复刻,所以她的印象格外深刻。

    还以为神像成精了。

    薄慈闻言微楞,转而笑着摇头:“道友误会,云隐宗目前由八仙轮流执掌,我为薄家家主,不过是少宗主罢了。”

    “不过姑娘聪慧,未来想来有大机缘,在下名薄慈,字善尘,敢问姑娘?”

    “原来如此,真是混乱,内部没有主心骨,外面也难抗大梁啊,”桑葵报完自己名字之后点评道,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她现在好像不是在巡视百家。

    薄慈的笑凝固了一下,虽然面前的少女身材娇小,容颜稚嫩,但是他怎么有种在和自己太奶奶说话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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