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迟——快过来!”

    村长家的宅子世代相传,到了现在显得有些破旧,不过叫了几个人来重新修缮过一遍之后,就只剩下那在一种茅屋中出众的不凡了。

    村正年逾不惑,身体逐渐有些发福迹象,一张胖脸见到藤迟显得乐呵呵的,慈祥而温和地拍着少女单薄的背道:“好孩子,别见生,就把这当自己家一样。”

    藤迟新换了身澄黄的衣裳,精致的五官如同姚黄一般在寒风里颤着清丽。

    她乖巧地点点头,挽了挽鬓角乌黑发丝,就要去灶房帮忙。

    “哪里忙得到你,孩子,好生歇着去吧。”

    村长连忙把藤迟往屋子里引,他亲切热络,和平常不近人情的模样大相庭径。

    等他跨过一道又一道木栏杆,不知路过多少个房间,藤迟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股子焖肉的香味透过薄纱传来。

    他们却没有在这里止步。

    走廊缓缓陷入狭小窄暗,富丽堂华的装饰也逐渐见少,不知是否是里屋窗子开得少的缘故,走廊内连阳光也稀少。

    目光所及之处仅剩的天窗上,一只孤鸟在那里叫个不停。

    那是他们这里独有的一只羽鸟,不会筑巢,日日只知道哀嚎叫丧,据说它曾经因为被恶鸟占去巢穴,奔走叫怨不得,只得泣血。

    “丧门星!”

    村长大声呵斥一声,又拿起旁边的石子击打,那叫怨鸟方才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前面的少女停住了脚步,堪堪站在阴阳相割出,沐浴在不多到阳光下,她身上却没有沾到多少暖意,一身清骨寒凉,眉眼间的稚气也因为眼下的乌青显得倔强。

    “二伯伯。”藤迟突然道:“悦儿呢?”

    “别管那丫头了,早疯玩去了。”村长挥了挥手,叹了口气道:“还是阿迟你懂事,你爹娘的在天之灵见到也会泉下有安的。”

    “说起你爹娘啊……”,村长再度叹息,仿佛连肺腑也要一口气叹出来:“当年的事情实在是意外,老天爷眼睁睁的——也不该留你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叫我和二娘怎么看得下去?”

    “二伯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阿迟一个人也过得下去。”藤迟轻声细语地说道。

    村长摸了摸眼角的泪星,方才掀开小屋的竹帘子,矮身走了进入。

    来到小厅里,桌上倒是摆得满满当当的家常小菜,油焖豆腐,小炒白菜,还有大锅的蛋花汤,汤上浮着厚厚一层油腻子,漆黑的瓷盘上,映照出两人一大一小的身影。

    藤迟的喉咙堵着,不知为何心中也油渍渍的,倒是摆在正中的一盘子绿梅上面浮着白星星的糖点,看上去诱人可爱。

    藤迟慌忙道:“二伯伯,我们几个人,哪里吃得到这么些呢?”

    村长再次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示意少女坐下:“就你和二娘两个人,伯伯村里有事要忙,你就待着这里陪二娘说说话啊,她平日里可想着你了。”

    藤迟闻言温柔地点了点头,坐下后先为二娘盛了碗汤,方才开始夹自己的菜吃。

    村长扭头看了少女几遍,见她安分吃菜后方才安心离去。

    等到二娘来的时候,桌上的菜几乎被吃了大半。

    ……

    这姑娘看着瘦弱,倒是挺能吃的。

    见到二娘来了,藤迟方才涨红了脸道:“家里没米了,阿迟吃多了些。”

    “好孩子,这里哪里少了你那口吃的。”二娘年纪比村长小上好几岁,拍了拍她:“慢慢吃,不着急。”

    摸到少女单薄的脊背,二娘的手心却不知为何出了薄汗,她似乎无心吃饭,一直时不时往窗外看着。

    “阿迟今年……”她犹豫半响:“年岁几何了?”

    藤迟闻言指尖微滞,“二婶婶不记得了?我是二伯父接任村长那年腊月生的,听闻那年雪大得很呢。”

    “瞧我这记性,”二娘忽然呛了口茶,素白帕子掩着唇,如此失态却仍是为藤迟夹了只梅子:“前日周家遣人送了两匣子蜜渍青梅,说是他们三郎君从岭南捎来的,阿迟可知道临村周家?”

    “知道。”

    “哎?”

    “听闻那个周家郎君肥头大耳,满脑子装的废草。”

    窗外几缕穿堂风过,吹得木窗拍啦拍在墙面上。

    二娘措不及防,放下木著道:“怎么能这样讲人家,周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养的孩子自是有见识有本事的。”

    “啊,”藤迟也拿素白手绢掩住了唇,擦拭一下:“这是悦儿和我说的,我也未见过周家郎君。”

    说罢,便站了起来:“二婶婶吃好了吗?盘子快空了,我先收进去吧。”

    “怎么能让你来做呢?”二娘想起丈夫的嘱托,急着抢过盘子,她虽上了岁数,手指仍旧白嫩纤细,如今染上了酱汁,显得狼狈不堪。

    藤迟却没有说什么,低头乖道:“那麻烦二婶婶了,我先回家喂鸡去了。”

    还没等二娘出声阻止,藤迟已经先一步跨过门槛,往门外走去。

    这孩子!

    “阿迟!”

    二娘慌张跑过去,却意外带翻了旁边的盘子,伴随着餐布的落下,噼里啪啦的一阵瓷器破碎声响。

    村长用的东西都是世代传承,这些瓷器虽然看着黑不溜漆不显眼,却是收藏了百年,在古云国建国的时候便有了的。

    她眼见着藤迟已经跨过门槛,只剩下一道鹅黄的背影。

    二娘堪堪止住脚步,哎呀一声,思虑半天,还是气得一拍手,低下身去开始收拾这一片狼藉。

    只要不出意外,藤迟不去堂屋也行吧……

    *

    “阿迟——快过来!”

    木板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的呼唤:“阿迟!你和我娘亲去吃什么好吃的了?”

    藤悦远远地隔着窗户看到她,三步当作两步地跨过来,一边跑一边挥着手。

    见到真的是藤迟后,她一张俏脸笑得像是抹了胭脂:“我爹死活不告诉我——只说娘带你去吃东西去了,是吃了藏在床底的糖桂花,还是吃了柜上的糖莲子,这些我都知道哦。”

    “去吃了蛋花汤,炒白菜。”藤迟思索了下,又说道:“还去吃了青梅,挺少见的。”

    “哎,怎么就吃这些?真没劲,”藤悦撅起嘴巴,一把拉住藤迟的手道:“走走走,堂间可有些好吃的呢,还差一盘河鱼没端上去。”

    “好。”藤迟慢悠悠地跟在藤悦身后。

    两个小姑娘一路走到灶房,平日里来帮忙的石榴婶大概在别处忙,藤悦皱眉道:“我爹还让我来端菜呢。”

    藤迟看着灶房原桌上摆着的鱼盘道:“我来帮你吧。”

    藤悦闻言便笑开了,拉着藤迟的手甩了甩:“阿迟你真好!”

    已经死去多时的河鱼双目圆瞪地躺在花瓷罐子的汤里里,个个张着嘴咽了气,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料子放得重了些,盘子周边显得油渍渍的。

    藤迟道:“悦儿,你的手绢借我使下。”

    “哎。”藤悦下意识就听藤迟的话将新绣的花手绢递给了她,毕竟在她意识里藤迟是不会害她的,反而一心一意都在替她着想。

    藤迟接过手绢,往手中叠了两下,便一把将花瓷罐端过去。

    “哎!”藤悦尖叫出声。

    她的手绢!

    “罐子太烫了。”藤迟轻声细语地说道:“悦儿,你要端吗?”

    藤悦硬生生将口中的话咽下去。

    算了,比起手绢,她更在乎自己的手。

    想到这里,她的面上再度浮起胭脂般的笑容,少女的心事实在在心中埋藏不住,扭捏着向藤迟说道:“今天云哥哥要来呢,阿迟你还记得的吧。”

    “是……但是他来做什么?”

    “因为我们村是神明赐福过的,云哥哥他们家准备在这里住下,以后日日都可以看得到云哥哥了!”藤悦将双手合十,放在心口。

    “小丫头,真不知羞,”藤迟在她面上刮了一下,也笑道:“他们看中神村,不知有没有看中神女啊?”

    “哎!”藤悦连忙退后几步,差点将藤迟撞倒,她扎得油亮亮的辫子也扫进鱼汤里。

    ……

    两人沉默。

    “这汤应该不能要了。”藤迟率先打破沉默。

    藤悦绞尽脑汁想了想,说出了句没什么良心的话:“不行啊阿迟姐,我爹肯定会怪我一点小事也办不好,这汤我们不喝不就行了。”

    看到藤迟犹豫的眼神,藤悦再度补充道:“我们先端上去吧,有没有人喝还不一定呢,爹娘都不爱吃鱼,而且家里经常整盘剩菜的。”

    “……”

    “好吧。”

    半响,在藤悦的再三劝说下,藤迟终于应声道。

    藤悦松了口气,阿迟姐果然一定会帮她的!

    她赶紧更加亲昵地贴在藤迟的旁边,两人并肩走过长廊,藤悦贴心地替她挽起珠帘。

    觥筹交错声顿止。

    珠帘下是一张清秀婉丽的脸,螓首蛾眉,明眸善睐,如同一张活着的古画。

    她小步走来,身上的布衣因为她而显得清丽脱俗。

    藤迟瞧着一桌珍馐,盛菜用的是祭祖上才会用的银盘子,香味扑面而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样样都有,还有一只煮熟的叫怨鸟。

    她这才想起来这鸟听闻肉质鲜美,只是人们便常嫌弃这鸟晦气,不常有人家吃。不过对于没来过村里的云家人来说,这就是神鸟了。

    云来璪执着杯的手顿在半空中,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几乎以为这次见不到她。

    “阿迟。”

    女子朝他看过来,清水的眸子撞上另一双汪洋,像是空气在一瞬间停止,又像是满世界都是水流的啦啦啦声。

    薄红的唇微张,还没说话,就被另外一个人声打断。

    “阿迟!”

    他的声音却隐约藏着些什么,藤迟不解地回头。

    村长强忍着没皱起眉头,不过握紧杯子的手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怒气,他尽量用和善的语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藤迟薄红的唇勾了起来,她微张的唇也变了了口型。

    我、来、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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