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的秋日阳光是轻柔的。

    像一层绢帛,温暖、薄透、带着一点不动声色的亲昵,从敞开的窗缝斜斜地落下来,穿过薄纱帘,投在铺着白色床品的华盖床上。

    轻盈的床幔微微摇曳,像在梦里轻轻呼吸。

    阳光顺着纱的边缘洒落进来,在床头、床沿、她鬓边乱发的地方,撒下一些暖金色的尘光。

    葡萄藤雕花的床柱投下斑驳的影子,在她光洁的脸庞上描出一道道暗纹,像是古老部落里,少女脸上神秘而庄重的图腾。

    迈克尔已经醒了,坐起来懒懒靠在床头,用视线描摹新婚妻子的轮廓。

    大半张脸被薄被裹住,只露出浓密的睫毛和可爱的鼻梁。鹅蛋般的脸颊埋在雪白的枕头里,唇瓣像玫瑰花瓣轻轻闭合,呼吸浅浅。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根据阳光强度判断,这大概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

    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已经离开房间,任妇人们铺装整理,撒扫尘除,为房间换上最新鲜的、还滴着露珠的鲜花,把昨日的气息一并收进洗衣篮里。

    而此刻,他还在床上坐着,浅古铜色的胸膛大大咧咧敞开着,低头看向怀里仍窝在被子里的妻子,神色慵懒和煦,一如西西里秋日的柔和阳光。

    推门进来的,正是昨晚和维泰利太太咬耳朵的那位老妇人。

    她一脚踏进房间,迈克尔便抬起一根食指竖在唇边。

    老妇人眼角眨了眨,轻轻阖首,目不斜视。

    她的动作极轻,训练有素地将喝空的葡萄酒瓶和银制酒杯收走,又利落地端起那只只剩奶油痕迹的蛋糕盘子。最后弯腰捡起床边掉落的几件衣物。

    平心而论,老妇人的脚步轻得像羽毛落在地毯上,落地无声,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吵醒女主人的责任怪罪到她身上。但当她走到床边,俯身捡起那件落在地上、距离床沿还有几步远的象牙白睡裙时,倪雅突然醒了。

    睁眼看见别墅里的女仆站在床边,倪雅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手臂触到一截光裸、显然不属于自己的肌肤,那羞恼才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

    她几乎是立刻反射性地抬头,与老妇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下一秒,便像掩耳盗铃的小动物一样,猛地一缩,钻进了被窝里。

    低低的笑声透过被子传来,带着睡意未散尽的慵懒,还有掩饰不住的愉悦和调侃。倪雅听得脸一热,手下一使劲,在被窝里毫不客气地捏了始作俑者一把。

    仿佛唯有这样,才能解气,才能掩盖掉那股羞恼。

    迈克尔“嘶”地轻叫一声,下一瞬就也钻了进来。

    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得倪雅手一顿,抬眼,便与他四目相对。被窝下光线昏暗,两人靠得极近,他的鼻尖几乎要碰上她的,她的睫毛微颤,还没来得及别开眼,迈克尔就先弯起眼睛笑了。

    近距离的笑容是会传染的。倪雅原本紧绷的嘴角也忍不住弯起来。

    眉眼弯弯,笑得毫无缘由。好像也并不需要理由。

    笑意还没从唇角散去,倪雅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问:“…她走了吗?蛋糕托盘和酒瓶也拿出去了?”

    迈克尔点点头,学她压低声音,语气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都收走了。”

    她这才像跃出水面呼吸的鱼儿,猛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还残留着奶油与葡萄酒的味道,甜腻中裹着微微的发酵气息,又混着一点昨夜没洗尽的余温与热气。她抬起手臂,鼻尖轻嗅肘窝,试图确认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事后太饿了,两人靠在床头吃蛋糕,奶油沾了满指,也不知是谁先蹭到对方脸上;渴了就喝葡萄酒,对着瓶口喝,酒烧得她头晕眼热。他们笑着,你一口我一口,像两个深夜作乱的小孩,甜食吃了,酒瓶空了一只,笑到没了力气,索性倒头便睡。

    她记得半梦半醒间,他又低头贴过来,嘴角还沾着奶油,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你脸上、身上都是奶油,我得帮你清理干净。”

    语气正经得像在说一件多么义不容辞的任务,叫人根本无法怀疑他的动机。

    她那时意识模糊,眼皮都睁不开,就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予取予求。

    现在清醒过来,恨他那副一本正经做坏事的样子,秉承着“有仇不报非君子”的信念,赶紧在被窝里踢他一脚。

    瞎闹一番,两人起床洗漱更衣,下楼吃午餐。

    年近七旬的塔扎医生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都不会起床,就如妇人们说的,“不可能有人在十一点以前见过塔扎医生”。

    得益于他的作息时间,迈克尔和倪雅下楼时,楼下只有母亲坐在花园边的长椅上,手里捧着缝补到一半的披巾,朝他们看过来。一番打量后,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她看着女儿穿着得体整洁,脸上泛着新婚后特有的红润光泽,又不动声色地扫了迈克尔一眼。他衬衣系得一丝不苟,可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的腕骨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痕,像是刚被人掐过。

    “妈妈。”倪雅低头轻声唤了一句,有点心虚地快步走到石桌边,假装专注地把水果一颗颗码在盘里,挡住了某人露出的腕骨。

    她实在怕传统的妈妈现在就开始给她念一通西西里版《女诫》。

    母亲只是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收起膝上的针线,拍拍腿站起身:“好啦,饿了吧?我去厨房看看汤热透了没有。”

    等她一走,倪雅立刻压低声音:“你刚才那袖子干嘛卷上去一半,心思怎么那么多?”

    迈克尔低头凑近,露出不会让人得逞的微笑:“那你又在怕什么?”

    “你闭嘴。”

    塔扎医生起床晚,但永远不会缺席午餐。当女仆从厨房端着前菜出来时,塔扎医生整理袖口,款款落座。

    午餐严格按照前菜、主菜、配菜、甜点的顺序。主菜是别墅里固定菜式,用鸡汤慢熬入味的藏红花烩饭——塔扎医生的心头好。还有兔肉酱面。倪雅看似细嚼慢咽,实则生无可恋,尤其是第二道主菜上的是香草羊排。

    女仆陆续上了油煎鳕鱼块和烤茄子卷,她才真正动起刀叉。茄子卷熟悉的味道一入口就让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母亲。

    塔扎医生善谈,得知烤茄子卷出自维泰利夫人之手,放下刀叉,用真挚不失幽默的语气恭维她的厨艺,说新娘子吃到母亲做的食物,胃口也变好了。

    他客气地询问维泰利夫人是否愿意分享菜谱,这样一来,只要新娘子想吃,随时可以吃上。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有口福了,请原谅他的私心。

    维泰利夫人对塔扎医生这样的礼数显得有些意外,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大方与他分享了菜单。

    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一点——她猜得没错,真正记菜谱的,恐怕不是塔扎医生本人,而是厨房里那些耳朵灵光的女仆们。

    长辈在交流食谱,余光落在新婚夫妻上。

    迈克尔看出来倪雅对塔扎医生偏爱的湿润的烩饭不感兴趣,只舀了一小勺并没有再动过。他伸手拿过桌上的银质公叉,细心地挑了一块边角酥脆的鳕鱼块,轻轻放进新娘子的盘子里。顺着倪雅视线看到被她撇在一旁的一下卷肉酱面条,接收到信号,善解人意地解决掉她不喜欢的食物。

    塔扎医生眼角一挑,笑着打趣:“迈克尔看起来饿极了,连新婚妻子的盘中餐也舍不得放过。”

    他说“饿”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顿了一顿,轻轻眨眼。点到即止,却足够让旁人顺着他的话脑补一句,有什么事这么消耗体力?

    饭后,女仆送上消食草茶。几人移步到花园,在橄榄树和葡萄架投下的阴影中落座。

    塔扎医生坐在石椅上,打着哈欠,姿态闲适地捧着书阅读。

    他爱读书,什么样的书都读,还喜欢找文盲镇民、农夫患者和庄园的牧羊人讨论他正在读的书。这让他在当地有了傻瓜的名声——书和他们能有什么关系呢?

    维泰利夫人的目光在迈克尔和塔扎医生之间缓缓扫过,神色平和,眼角却藏着母亲的洞察力。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那边的玫瑰开得真好,阿波罗妮亚,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倪雅应了一声,起身挽上母亲的手臂,两人慢慢走向花园深处的玫瑰径。风吹过灌木丛,粉白相间的玫瑰在阳光下晃动。

    小路尽头,阳光斜洒在石阶和玫瑰枝叶上,风一吹,花香扑面而来。

    维泰利夫人低头理了理女儿裙子的褶皱,又抬眼看向女儿,语气温和:“我该走啦,不能一直打扰你们新婚的小日子。”

    倪雅一愣,“这么快?”

    母亲笑了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不是吗?”她伸手替倪雅拨了拨鬓边的碎发,“你该开始你自己的生活,好好过。”

    她没有说太多,很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女儿的路和她不同,那个年轻人富得很,看她的眼神也实在,真心实意地只看着她一个。

    她轻轻抱了抱倪雅,在她耳边低声叮咛,又像是许愿,“妮亚,你要好好的。”

    天主见她诚心,同一个愿望许下千遍,总要实现的。

    那辆有些老旧的阿尔法罗密欧,沿着昨天来的路,开往柯里昂村庄。轿车经过中央广场的喷泉,到达维泰利家的小酒馆。迈克尔为她们开车门。

    维泰利家的三个男人早已远远看见轿车驶来,便一同迎了出来。他们望见阿波罗妮亚时,几乎同时松了口气。出嫁的女儿,就是她丈夫的附属品了。亲眼见她过得好,那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落了地。

    回程路上,倪雅安静地坐在后排,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一点点倒退。

    她脑中还浮着小酒馆门前新立的招牌,上面画着一颗饱满圆润的柠檬,旁边写着“柠檬雪芭 10里拉”的字样。走的时候,有一桌客人刚好点了一份柠檬雪芭,那股略微沉重的不舍的心情才稍微松快些。

    消失了将近一天的系统终于上线,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建议宿主无需过度共情,此为任务进度自然演化阶段,请维持情绪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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