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多时,沈枝意在府上养男宠的事就传了出去。

    听闻这些男宠自入公主府开始,五公主便日日与他们在一处,读书也好,练武也罢,旁人都不在意,他们笑的是林谢好不容易攀上了公主的高枝,竟还不如几个无名无分的仆从。

    风声传到前朝,满朝上下都拿林谢当笑话说。

    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攀上了公主的高枝,哪成想公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视他如草芥。

    第二日散了朝,宏德帝从随侍的太监嘴里也听说了这件事。

    紧接着,他立马派人将正在府上好好“学习”的沈枝意给叫进宫了。

    沈枝意听了宏德帝的控诉,马上表示委屈:“父皇明鉴啊,儿臣可是按照父皇的旨意去办的。”

    “寡人叫你在府上养……养男宠的?”

    “还一次养十个!”

    宏德帝大惊,他甚至都不好意思开口说。

    堂堂公主,还是已婚的公主,当着驸马的面在公主府上养男宠,说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沈枝意撇着嘴:“父皇不是嫌儿臣功课做的不好,叫儿臣回去好好学嘛,儿臣特意找了翰林院最有文采的书生来教导。怕一个教不好,我就要了五个,个个都是满腹经纶,出口成章的新科进士啊。”

    她本想直接找十个的,但又怕十个教不过来,太多了也不行,所以就退而求其次,选了其中最好看的五个。

    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沈枝意这两日才忽然明白读书的道理。

    还得是有兴趣才能学得好。

    沈枝意说得一脸得意,她这事办的这么漂亮,父皇该夸她的,怎么还怪她了呢。

    宏德帝又问“”“不是十个吗?那另外五个呢?”

    沈枝意说:“父皇忘了吗,您那日赏了儿臣五个侍卫啊,说是安置在公主府里保护儿臣的啊。”

    “……”

    想想,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他确实给公主府上安排了五个侍卫过去的。

    于是,宏德帝又不明白了:“那怎么就传言成男宠了呢?”

    沈枝意两手一摊:“儿臣也不知啊。”

    “在你府上传出去的话,你怎会不知?”

    “那兴许……”沈枝意想,“兴许是驸马误会了,才传出这种话来的吧,不过驸马这几日早出晚归的,儿臣根本没跟他碰上面,自然也不太清楚。”

    说起驸马的事,宏德帝又免不了叹息一声。

    他前些日子就听说,沈枝意特意传了话,嘱咐翰林院不许额外照顾驸马,还要将最棘手的公务全都交给他,让他越忙越好。

    翰林院皆是清高的书生,最看不惯攀龙附凤的事,如今沈枝意开口让人薄待驸马,那群人自然更加看不起,不知道在背地里怎么磋磨驸马呢。

    如今又出了养男宠的事。

    宏德帝心里明镜似的,公主府里都是宫里派出去的,嘴巴比什么都严实,根本不可能妄议主子的事。驸马是读书人,不止清高,骨子里还有些古板,这么伤他脸面的事,他是不可能自己传出去的。

    明白沈枝意的意思,宏德帝禁不住伸手戳着她的额头:“当初可是你死活都要嫁给驸马的,如今遂你心意成了亲,你又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额头上磕伤的疤痕还没散去,沈枝意吃痛的皱了下眉头,软声撒娇:

    “儿臣那时年少不懂事,如今才知,凡事都不该只看表面,喜欢的东西也不一定都要攥在手里,强扭的瓜不仅不甜,还可能会伤人呢。”

    但可惜啊,凡事都没有早知道,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后悔药。

    想到这儿,沈枝意陡然觉得自己幸运,她还有能重来的机会,让她幡然悔悟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见她说得一本正经,宏德帝不禁笑出了声:“你这都是哪里来的歪理?”

    “经验所得,说了父皇也不懂。”

    沈枝意撒了个娇,这件事就过去了。

    但林谢那儿,这事却没那么简单就过去。

    翰林院里,林谢孤身一人坐在案前,面前是比他坐着还要高上许多的书册,皆是历年来尘封的陈年旧册,不仅蒙了灰尘,还缺东少西,有些连个整句都顺不下来,都需要他逐字逐句的誊抄下来。

    这些便是他今日的公务。

    自他入仕起,日日都做着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杂活,今日誊抄出所有书册和卷宗,明日又该将旧书拿出去晒太阳。他日复一日的等着,等他们将所有不愿做的琐事都加注在自己身上。

    可他明明跟这些人一样,都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他却为何变成任由他们呼来喝去的仆从?

    林谢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沈枝意!

    自与公主相识开始,他便一直忍辱负重的讨好公主,他亲手折了自己的傲骨,将自己碾进尘埃里,不过是为了攀上五公主这根高枝,让那金枝玉叶的公主为自己倾覆所有。

    他要让自己的努力得到应有的回报,他要让多年辛劳的母亲过上好日子,他更要让曾将他们逐出宗族的林家悔恨不已!

    可他心里又对公主的娇蛮任性感到不屑,他心里不平衡,凭什么沈枝意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就能受人尊重,让所有人都跪在她脚下。而自己寒窗苦读多年,高中探花后也只能成为一个被人使唤的小吏。

    想到这儿,林谢的手微微颤抖着,笔尖一顿,登时晕染了一个黑点,纯白的宣纸上,那一点黑墨异常显眼。

    林谢放下毛笔,将已经写了大半的宣纸揉碎扔掉。

    罢了,这一册再重写一份吧。

    一侧的隔间里,同僚们在那处休息,喝茶闲谈,似是看见林谢揉碎了纸张,又愤而重写的动作,不禁惹得众人嘲笑。

    他们说:“连誊抄几本书册都这么麻烦,都快晌午了,还一本都没完成,到底是有公主撑腰,就是与旁人不同。”

    “笑话,五公主要当真愿意为他撑腰,还能让他到咱们这儿来做个闲差?那不得巴巴地往六部送,再不济也得是个有实权的官职吧。”

    “别说了,五公主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管他啊,你们没听说吗,五公主在公主府上养了十个男宠呢。”

    “怎么不知,那不就是咱们翰林院亲自送去的嘛,想攀公主高枝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林谢一个。”

    “就是,他都攀上公主的高枝了,还一副受了罪的样子,忍辱负重的给谁看?要是真清高,有本事他就靠自己啊,他若是凭自己坐上今日的位置,咱还高看他一眼呢。”

    林谢耳朵里听着同僚们嘲讽的话,门外忽然有人来报,说他母亲又派人来找他。

    林谢烦躁不已,他长叹一口气,准备起身先去处理母亲的事,忽而目光瞥见展开的书卷上写着沈明睿的名字。

    他陡然想到了三皇子。

    —

    过两日是姜丞相夫人寿宴,皇后早早跟她提过这事,恰好沈枝意也收到了请帖。

    她素日与姜丞相之女姜云笙的关系不错,每每宫中宴席,两人都能坐在一处闲谈几句。而今恰逢相府牡丹盛开,所以夫人寿宴姜云笙也给她递了帖子来,邀请她前去赏宴。

    沈枝意出门的时候,碰巧遇上林谢,她理了理身上新做的胭脂色罗裙,打量了对方一眼。

    “驸马也要出门?”

    林谢往常都穿官服,即便是常服,也都是些素色,极少会穿这么鲜亮的颜色打扮自己。

    且他还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抬头挺胸,整个人的步伐都轻快不少,丝毫不是前些日子颓废的模样。

    林谢被她叫住,正要踏出门的步子一滞,他摸了摸鬓发,垂眼道:“是,翰林院里还有些杂事要做,我去去便回。”

    沈枝意眼眸一转,林谢以前心虚的时候总会摸着头发不敢看她,没想到重来一世,还是这般耐不住性子。

    她心知林谢是在骗她,沈枝意也没拆穿,只是笑着说:“那驸马早去早回。”

    林谢拱手踏出门去,云锦瞥着沈枝意的脸色,禁不住开口:“公主,翰林院今日不是休沐吗,驸马还有什么要紧事处理?”

    沈枝意看着林谢离去的背影:“连你都知道,他还敢如此欺瞒本公主。”

    无非是以为她不会查,又或者是有了别的能压住她的靠山。

    “那需要派人去跟着驸马吗?”

    “不必。”沈枝意抚着发上的珠钗,淡淡应声道,“我知道他要去见谁。”

    公主府的马车行驶在皇城大道上,丞相府离她不算远,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相府门前。

    沈枝意到的时候,相府的宾客已经基本到齐了,姜丞相亲自在门口迎客,眼见沈枝意的马车到了,他立即迎上前来。

    “五公主亲临,是老臣与夫人的荣幸。”

    云锦搀扶着沈枝意下马车,她微微颔首,下巴低了低,道:“丞相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本公主与云笙相交,您算长辈,今日只当本公主来参加尊夫人寿宴便好。”

    姜云笙在内院招呼,一看见沈枝意,她便立即跑上前来,将人领到院内的庭前坐下。

    “我还以为公主不会来了。”姜云笙说着话,一旁的丫鬟立时端了茶点上来,恭恭敬敬地递给沈枝意。

    沈枝意接着温热的茶水,轻轻嗅了一口:“怎会,你亲自相邀,我必定要来的。”

    姜丞相有两子一女,姜云笙是最小的女儿,他两个儿子前些年刚刚入仕,姜云笙今年也恰好十七,比沈枝意大上一个月。

    大庆女子到了十六七就该择婿了,沈枝意十七才出嫁,是因宏德帝还没想好让她嫁给谁,直到和亲的消息传来,未免他的公主嫁出塞外,宏德帝这才纵她随便选一个。

    而姜云笙十七未嫁,则是姜丞相及其夫人舍不得。

    她亦是家中娇养的宝贝,姜夫人选了又选,想为她选一个最好的。

    “况且……”沈枝意说,“我今日可不是自己来的,我还带了母后的贺礼来。母后在宫中不便出来,所以特意让我一道带来,送给姜夫人。”

    她说着,身后云锦便将贺礼奉到姜云笙面前。

    姜云笙看了一眼,受宠若惊:“没想到皇后娘娘还记着我母亲的生辰。”

    “那是自然,母后和姜夫人曾是闺中好友,这样的情分自是多少年都忘不掉的。”沈枝意说。

    皇后未嫁之前,就与姜夫人相识,两人同是世家贵女出身,是皇城中宴席的常客,也是说得上话的手帕交,跟沈枝意和姜云笙如今差不离。

    只不过后来二人各自嫁娶,皇后入主凤朝宫,不能时常从宫中出来,两人的交集便少了。但每每宫中设宴,皇后还是会亲自邀请姜夫人去赴宴。

    姜云笙道:“那我一定要去告诉母亲,她听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姜云笙欢欢喜喜的捧着贺礼去内院找姜夫人,宴席还没开始,沈枝意闲来无事去院外转了一圈。

    等她再回来时,庭前女眷的席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世家贵女,沈枝意正准备踏进门,忽而听得席内一阵喧闹声,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在笑。

    沈枝意抬眼,便见一个身着翠绿长裙的女子说:“你是哪家的,怎么坐在这个位置?你可知你坐的这个席位是五公主的。”

    席位间,石蓁蓁刚找了个地方坐下,就听得有人跟她说话,她有些拘谨的抬起头,问:“这儿可写了五公主的名讳吗?”

    “不曾。”绿衣女子道。

    石蓁蓁松了口气:“那我坐下,又有何不可?”

    闻言,绿衣女子笑了起来,连带着她身边的一众世家女都跟笑起来,眼神里满是嘲讽的意思。

    “瞧瞧,她竟不知那个位置她为何不能坐?”绿衣女子说,“我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是谁家的?父亲是何官职?”

    石蓁蓁昂了昂头:“家父是典军中郎将石仲培,我自幼随家父在边关长大,刚回皇城不久,所以你没见过我,我自然也没见过你。”

    听她如此说,人群中忽然有人想起:“原来是随陆大将军从边关归朝的典军中郎将,你就是那个受陛下封赏的边关女将石蓁蓁?难怪不懂皇城的规矩。”

    听那人说起,众人才想起前些日子陆逍带兵回城,其队伍中就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将,陛下夸赞她年少有为,巾帼不让须眉,便对她大加封赏,如今看来便是眼前之人了。

    但世家贵女们一向对武将的事不关心,更不知她父亲那个典军中郎将是个什么职位,她们只知石蓁蓁如今占了五公主的位置,那就是大不敬。

    绿衣女子一心想巴结沈枝意,又见她傲慢不肯服软,便开始对石蓁蓁冷嘲热讽。

    “既然你不知,那我便来教教你,世家礼仪一向是尚左尊东,你眼下坐的那个位置是在西墙前铺席,坐于席位面相东,便是尊东之位。”她长袖一摆,“今日席间,除东道主寿星姜夫人外,便是五公主最为尊贵,按理那便是五公主的位置。”

    况且,她方才分明见五公主在那席位上已经坐下了,还是姜云笙亲自领着过去的,那如何不是五公主的席位呢?

    石蓁蓁听得一愣一愣的,眼下被一群人死死盯着,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石蓁蓁自小跟随父亲在边塞长大,身边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只知舞刀弄枪,怎么随意怎么来,就连打仗都是只知输赢,没有策略和对错。

    往常他们吃庆功酒,都是大将军居于主位,其他人想怎么坐就怎么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从没听说过什么尚左尊东的道理,她也根本不懂。

    如今忽然听说,反倒让她不知所措了起来,像个未经世事的孩童误入了大人的餐席。

    “我……”石蓁蓁攥着手,像是边塞沙场翱翔的雏鹰低下头。

    她第一次来参加宴席,不懂贵女们之间的礼节,不成想就闹了笑话。

    一群女子尖锐的嗓音催促着她起身,说别等五公主回来,到时候再治她个大不敬之罪,那可就难看了。

    石蓁蓁咬着牙,正欲起身,门外沈枝意大步踏了进来,扬声道:“本公主远远地就听有人在这里喧哗,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不过一个席位,谁愿意坐就坐了。”

    “五公主,那可是姜夫人特意留给您的位置。”

    绿衣女子凑上前,一张浓妆的面容奉起满面笑意,沈枝意忽而想起,她应当是哪个尚书之女,先前在宫宴时见过的,不过印象不太深。

    “本公主的位置?”

    沈枝意偏头搭了个腔,绿衣的贵女便觉她是在同自己闲谈,立即欢欣地应声:“是,公主的位置,岂是区区一个中郎将之女可坐的。”

    “那你觉得她应当坐在何处?”沈枝意又问。

    绿衣女抬起下巴,应道:“世家的规矩,尊位是西墙前席,坐席向东,其次是南北向坐,我看以她的职位,恐怕只能落到最末的席位了。”

    也不知姜丞相和夫人是怎么想的,居然还给他们递了帖子。

    闻言,沈枝意禁不住笑出了声,嘴角一弯,随即又冷下面容:“既是本公主的位置,那本公主想给谁坐就给谁坐。”

    她走上前,将石蓁蓁将要起身的动作给按了下去。

    “本公主倒觉得,她坐在这儿挺合适的,还是说,你在质疑本公主的做法,觉得本公主的行为有失偏颇?”

    绿衣女子身形一怔,慌忙跪下:“臣女不敢,还请公主赎罪。”

    一时间整个庭院间无人敢言语,空气陡然凝滞,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得罪了五公主。

    谁人不知这位五公主最受陛下偏宠,又有皇后做靠山,身份何等尊贵。

    “罢了。”沈枝意摆摆手,“今日姜夫人寿宴,本公主不过是来贺寿的,并不想问罪于谁。想来宴席快开始了,尔等随意吧。”

    众人恭恭敬敬的朝她福身行礼,随后各自寻位置坐下去了。

    沈枝意偏眸,看了眼身侧正盯着自己瞧的石蓁蓁,朝她莞尔一笑,说道:“石小将军,请问本公主可以坐你旁边吗?”

    石蓁蓁一愣,原本在瞧她的面容登时泛起红晕,于是她连连点头:“当,当然可以。”

    沈枝意欢欢喜喜地坐下,此时姜云笙正搀扶着姜夫人到了庭院中,宴席正式开始。

    轻扬的奏乐声响起,一众舞姬鱼贯而入,沈枝意抬眼看去,远远的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笑意僵在嘴角。

    噩梦中女子声声笑意浮现在眼前,与眼前人的舞姿如出一辙。

    沈枝意瞳孔皱缩,登时沉了眼眸。

    是她来了。

    卫云瑶,这一世,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章节目录

欲折金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迟归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迟归月并收藏欲折金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