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弥天,七点鬼火萦然。

    顾子期边走边问:“大头,你们怎知孩子在这座废城之中?”

    “这城的前面有个城关,道长们都见着了吧?那个地方是个义社,城关后面的城凹子里住着不少无家可归的人,我和哑巴白天在茂城讨饭,晚上一般回那儿睡觉。”

    郑无伤插了一句:“这里可是废弃多年的鬼城,在鬼城边上睡觉,你们就不怕?”

    大头一努嘴,语气间带上了几分得意。“像我们一样的穷苦人,命都硬,没有几个怕鬼的。再说了,义社收留的人里,有不少背着人命官司的恶徒,能镇鬼。俗话说,神鬼怕恶人嘛。我跟哑巴在城凹子睡了一年多,从没见闹鬼。哑巴,你说是不是?”

    哑巴连忙点了好几下头。

    何欢儿问:“可是,白天过城关时,有个义社的人说因为城中最近闹鬼,义主把流民乞丐都遣散了,你二人为何没走?”

    “什么闹鬼!都是义主骗人的!”大头的一颗大头摇得活像一只拨浪鼓。

    何欢儿追问:“你怎知他骗人?”

    大头的眼珠子提溜乱转,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我怀疑,是义主偷了孩子。”

    “啊?”何欢儿不以为然地摇头,“义主开义社,行善积德,怎么会偷人家的孩子?你睡在人家的地盘,可不能平白诬赖好人。”

    “谁诬赖好人了?我亲耳听到的!哑巴也听到了,是不是?”

    哑巴又是一连串点头。

    何欢儿对大头一努嘴:“你都听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你也是修仙的?”大头狐疑地瞟着她,“仙门怎么会收像你这么丑的女弟子?”

    何欢儿听着不爽,点着大头的脑门诘问:“你管我修不修仙?谁告诉你仙门女弟子都长得美了?你把女修士当成什么人了?是给仙门装点门面的?还是为了给那些男弟子意/淫的?”

    “我……我……”大头说不出话,急得抓耳挠腮。

    何欢儿无意为难他,接着又问:“大头花子,你为什么怀疑是义主偷了孩子?”

    大头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赶忙回答:“大概一个月前,有天夜里尿急,我懒,没去城关前面的荒地,就从城墙根下的一个洞钻进了城。那时我听见远处有孩子的笑声。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我睡糊涂了,也没太在意。”

    “你胆子够大的!深更半夜一个人溜进鬼城。”郑无伤的口气半是惊讶,半是赞叹。

    大头把腰一挺,脸上得意洋洋。

    “这有什么?虽然义社的人跟我们说天黑后不许在城中停留,但总有不信邪胆子大的,还有一些人为了显摆,专门在里面过夜呢。有的人说确实见过不干净的东西,但也没听说出过什么大事。”

    何欢儿问:“后来呢?你又听到了?”

    大头脸色一紧,点头道:“嗯。我心里有了这个事以后,多少就有些留心了。只要夜里醒来,就支棱着耳朵听。我发现,大约每隔几天,两三天,或者五六天,城里头都会传来孩子的声音。有时候在哭,有时候在笑。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幻听,还叫醒哑巴一起听呢,是不是,哑巴?”

    哑巴一脸认真地点头。

    “前几天,茂城的几家大户丢了孩子,事情闹大了,各种传闻满天飞,我这才知道,茂城周边的村镇已经丢了好多孩子,因为都是穷苦人家,没人在意,官府也没人管。大户家孩子金贵,闹到了衙门,县太爷这才派出官差到处查,据说还请来了道士。”

    郑无伤怒不可遏:“一群狗官!同样是人命,怎能分轻重贵贱!”

    “我和哑巴一听说这个消息,就想到了这城里孩子的哭笑声。我们商量之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义社的人。”大头突然压低了声音,“谁知过了两天,义主就遣散了流民,你们说,他心里是不是有鬼?那些丢失的孩子都是男童,我猜义主定是打算把他们卖掉,换钱花。四五岁的小子,正可卖个好价钱!”

    何欢儿顺口问道:“这里的义主为何要干这种掳掠贩卖的勾当?他庇护老幼残弱,不是一位义人吗?”

    “这可不好说。他神秘兮兮的,很少露面,我来城关一年多,都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他的确收留了不少人,但他背后干什么勾当,谁晓得?”

    郑无伤突然大喝了一声:“真是个白眼狼!既然受人恩惠,不怀感恩之心已属可恶,居然还敢无端恶意揣测于人?不如本剑修替义主教训你一番!”

    大头吓得跄出去几步,跌坐在地。哑巴跨到他身前,张开双臂挡住了他,害怕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倔强。

    “你们莫怕。”顾子期温和地安慰道,“这位仙长看着虽凶,并不会随便打人。”

    “不错。不会打人,只会咋咋呼呼吓唬人。”何欢儿顺了一句。

    “贱嘴贱舌的见习弟子!若是不想本剑修动手,就管好你的舌头!”

    “郑二,你长点脑子吧!”陆无庸懒懒开口,“这叫花子所言,也有些道理。你不是说那座城关上布有相当厉害的法阵?要是你没吹牛,想来这义主颇有几分道行。自己的地盘混进两个魔头,他怎会毫不知情?”

    “我郑无伤从不吹牛!姓陆的,你休要拐弯抹角骂人!”

    “你这个炮仗!连人话也不会听!”

    “你竟然骂我?”

    “都是你逼的!”

    ……

    一行人在阴风鬼火中徐行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隐约听闻有潺潺水声自暗中传来。

    “我们已经到北城了。你们听见水声没?”大头指着前方竖起了耳朵,“离北城墙不远是条河,从北城门出去有一个渡口,大得很!码头泊着十几条船,都是义社的。不过,义社的人把守得很严,不让人靠近,我只在城墙上偷偷看过。”

    顾子期道:“这道路两厢的建筑轩敞宏丽,历经百年还形制齐备,应该衙署或寺观之类。”

    “这位仙长说得对!东边不远有一大片房舍,就是县衙了。一个月前,我跟哑巴偷偷进去过一回,房子又高又大,但就是特别瘆得慌。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敢去了。”

    何欢儿借着头上幽绿的光线四处观看,不禁感到疑惑:“官衙庙观都是阳盛阴衰之地。按理说,魔物最讨厌阳气,应该不会选这种地方栖身才对。”

    郑无伤应了一句:“这里乃是百年鬼城,哪里来的什么阳气!”

    忽然,哑巴乞丐停下了,拽着大头,指向了路旁的一处低洼。那里,有一簇萤火虫正在上下飞舞。

    大头问:“怎么了,哑巴?”

    哑巴无声地比划了几下,大头眼睛一亮,带着哑巴跑了过去,蹲下捡了个精巧的小盒,欣喜地拍了拍哑巴:“真有你的!眼神真好使!这东西挺沉的,说不定是真金呢!咱们这下发财了,哈哈哈。”

    他爱不释手地掂来倒去,嘴都合不上,不想却被陶容一把夺了去。

    大头一下子急眼了:“你这个道士讲不讲理?这东西是路边捡的,谁先发现归谁!你快还回来!”

    陶容并不理他,把金盒往鼻下一嗅,神色一喜。

    “此物乃是我师姐常青所有,她是一名药虫师,这盒中原本是她炼制的独门秘药‘虫香蜜’,人不觉其香,但是,极为招惹会飞的小虫。她习得了一种古巫术,能驱使飞虫为己所用。”

    “我不管!”大头瞪红了眼,“这个金盒子是我跟哑巴捡到的,就是我们的!是不是,哑巴?”

    哑巴鼓着腮帮子拼命点头。

    陶容正色道:“这金盒为有主之物,断不能给你们!”

    大头一听,一屁股坐到地上,踢踏着两条腿叫嚷起来:“你们这群臭道士不要脸!欺负人!仗着人多抢别人东西!义社的人说得对!修行人没有几个好东西!亏我们还好心给你们带路!你们不是人!也不是东西!”

    哑巴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地撒泼,虽然出不了声,但恨恨地甩着两只手,为大头助威。

    顾子期拔下发髻上的玉簪,递到大头眼前,道:“你们莫恼,我用这个换那个金盒,如何?”

    大头止住叫骂,夺下玉簪,又是摸又是咬,最后把嘴一撇:“切!这个哪有金子值钱?我不干!”

    郑无伤从旁怒斥:“不识货的东西!这只簪子至少能换十两黄金!”

    “真的?”何欢儿和大头异口同声。

    “懒得理你们!”郑无伤把脸别向了一边。

    陆无庸阴阳怪气地开了口:“这还能有假?这位大少主身份尊贵无比,他用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顶好的。你把这簪子送去典当,肯定能闪瞎掌柜的眼!”

    郑无伤倏地一下瞪向了陆无庸,“你休要话中带刺!少主的贵重之物,皆是得自家传,或是故友所赠,并未动用门中一分财帛。反倒你陆氏一族,世代执掌门中财政,家中殷富,也不知贪蠹了多少钱财!”

    “郑二!你不要血口喷人!我祖父德高望重,治家甚严,对神剑门尽心竭力,门人弟子有目共睹!你给我……咳咳!”陆无庸过于激动,被口水呛到了。

    顾子期掐着眉心,语出无奈:“你二人收敛些。门中细事,不足为外人道。”

    “少主,陆无庸他对你……”

    郑无伤还想辩白,被乔无争无声地按住了肩膀,他不再说话了。

    从郑陆二人的言来语去,大头听明白了一件事——这簪子真的值钱。

    他宝贝似的把簪子揣好,麻利地站了起来,对陶容一摆手,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算了,金盒就给你了。”

    何欢儿叮嘱道:“这东西可要藏好了,千万别到处炫啊。要不然,可是会惹祸上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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