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儿紧皱眉头,对着赵四哥连连摇手。

    “这可不行!万一你们是歹人,要加害这些孩子呢?你们说自己是义社的人,空口说白话,叫人怎么信?”

    她挨个看过这些赤膊汉子,又道:“何况,就算你们是义社的,就一定是好人吗?谁晓得这些孩子是不是义社偷来的?”

    赵四哥上下打量她了一会儿,朗然大笑:“你这个丫头倒有几分胆识!也罢!你方才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样吧,准许你们三个人中,留下一人看守娃娃,其余两人出来受绑!”

    “这……”

    赵四哥在桥头一跺脚,地面震了三震。“敢说半个‘不’字,老子就马上下令将亭中三人射死!”

    何欢儿望着白亭子里一动不动的三人,一时没了主意。

    陆无庸回头对常青道:“我来看守这些小鬼,你出去!”

    堂堂神剑仙门的剑修,却贪生怕死到如此地步,面不改色地叫一位别派女修出门为质……

    何欢儿哭笑不得,抬高了嗓音:“陆仙长,你生在仙门世家,又是神剑门的册上弟子,神通广大,还怕几个凡人不成?”

    “你少给我戴高帽!”陆无庸又往墙壁深处走了两步,“我有道行不假,但是,又未修成刀枪不入的金身,万一他们弓箭齐发,我哪里挡得住?小爷乃是陆家唯一的嫡系继承人,肩负陆氏日后的千秋百代,这条命金贵着呢!”

    “人生天地间,不过是一团血肉加上一口气罢了。大家都是爹娘生的,凭什么你的命贵,旁人的命就贱?”

    “少啰嗦!反正我不会出去受绑!”陆无庸屁股一沉,靠墙坐下了。

    何欢儿略一思索,开口道:“这样吧,你与常青抛币决胜负如何?赢的人留下来,输的人出去,由天意裁决,最为公允。”

    “阿欢,你也一起吧。”常青款步走了过来。

    何欢儿往亭子方向一指,“阿青有所不知,那边亭子里,有我的如意美郎君,我巴不得快点过去呢,嘿嘿!”

    常青笑眯眯地问:“顾少主?”

    何欢儿乐呵呵地点头:“嗯!”

    “好眼光!”常青抬眼望向了亭子,“顾少主在我灵丹门是个名人,不断听人提起,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一见之下,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门主那般修饰仪容,总怕被比下去呢!”

    “阿青也是这么认为?”何欢儿一把握住她的手,“这天下男子如云,好相貌的也不少见,但顾少主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风姿,独步于青云之上,直叫人欲罢不能!”

    “对!而且啊,顾少主虽然瞧着清冷淡漠,但言行举止间透着说不出的温情暖意,一看就是大好人!”

    “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何欢儿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阿青当真长了一双慧眼!”

    “哪有什么慧眼,不过人比人罢了。”常青凑近何欢儿,耳语道:“我们门主表面大度宽容,其实呀,心眼比绣花针还小。”

    “哦?这话怎么说?”

    “我们门主最恨别人抢他的风头,只许男弟子穿不起眼的灰色道袍,而且髻上不能插簪戴冠,不然,就会因莫须有的理由受罚。”

    “有这种事?”何欢儿大为讶异,但很快释然,“听你这样一说,我想起了在客栈中见到的灵丹门弟子……确实衣着寒素,不像修真贵门该有的气象。”

    常青不满地扁着嘴:“即使是我们女弟子,装扮稍微精致一些,也要遭他忌恨呢!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大道至简’,明明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华丽招摇的人了!”

    何欢儿神色肃然,一本正经地说道:“要说这位裴门主,确实称得上男色中的佼佼者,只可惜雕饰太过,少了些生气与灵动,乍看有几分惊绝,经不起细细琢磨……”

    “啊……对对对!阿欢说到我心里去了!正所谓过犹不及,样貌也一样!”

    “没想到阿青竟是我的知己!”何欢儿感到一种说不出地畅快,“你炼药所需的那种蜂蜜,我定会给你多弄些来!”

    常青红着脸推辞:“哎呀,花柳村的蜂蜜乃珍稀之物,实在不敢多受!”

    “客气什么?你我从今往后就是姐妹了!”

    ……

    二位女子正聊得上头,赵四哥终于耐心丧尽,在桥头咚咚跺了两脚,大声催促:“叽叽喳喳有完没完!商量好了没有?不行干脆三个人一起爬出来受死!”

    何欢儿朝墙角喊了一声:“陆仙长,当什么缩头乌龟?还不快来与阿青猜拳!”

    陆无庸无言推脱,慢吞吞挪到了门前。

    何欢儿掏出一枚铜钱,一扔又一接,两手交握平平往前一伸,让二人盲猜是正是反。

    “反面!”陆无庸抢先开口。

    “那我只能猜正面喽。”常青不慌不忙。

    何欢儿把手一掀,只见钱币上赫然刻铸着四个大字——正面。

    愿赌服输。

    陆无庸黑着脸,双手举过头顶,跟在何欢儿身后,越过桥,走到了高台一边。四个大汉冲过来,麻利地给二人捆上了。

    何欢儿又一次叫人捉了。

    不过,她丝毫不慌。

    除了八大娘子的相思结,这世上没有能捆住她何欢儿的绳子!

    也许,顾子期头上那条束发长带是个例外……

    “快进去!”

    “老实点!”

    几位大汉呼喝着,把何欢儿和陆无庸推上了亭子。

    八角亭中,郑无伤和乔无争依旧跪坐在顾子期身侧,一人护心脉,一人护丹田,为顾子期调息平气。

    “糟了!少主的调息正当关节之处,一旦中止便会血气倒涌,催经断脉,这该如何是好?”郑无伤万分焦急,额头渗出了冷汗。

    “郑二师兄,稳住!半刻,只需半刻,少主便无恙了。”乔无争依旧稳如泰山。

    赵四哥怒骂:“你们这些废物!怎么不把这三个臭道士绑了?”

    一个汉子应道:“四哥,兄弟们试了好几回,可是……中间那个道士的肩上有一只妖鸟,厉害得紧!已经伤了好几个兄弟!”

    “什么妖鸟?不就是一只喜鹊吗?没出息的东西!看我的!”

    赵四哥抓着绳子,大踏步窜进了亭子。他瞄准停在顾子期肩头的喜鹊,刚要抬手,那只喜鹊便跃然飞起,对着他的面门猛力一攫。

    “啊!啊啊……!”

    赵四哥捂着脸,踉踉跄跄跌下了亭子,脸皮上印下了数道清晰可见的血痕。他伸手指着亭子,高声咆哮:“妖鸟!当真是妖鸟!这几个臭道士肯定不是什么好鸟!射!射箭!把他们通通射死!”

    郑无伤疾声大呼:“陆无庸,眼下正是用你之时,你快想个办法!”

    陆无庸冷着脸道:“你说得倒容易!你也不看看这四面八方明晃晃的箭头,我又捆得像条死鱼,连自保都难!有个鬼的办法!”

    “没用!”

    “郑二!你存心找茬是吧?”

    “我……”

    郑无伤还想争辩,却听乔无争发出了闷雷般的低喝:“郑二师兄,凝神专念!”

    赵四哥等了一会儿,见无人放箭,勃然大怒:“你们一个个的,叫雨淋傻了?听不懂我的话?为何不放箭?”

    一个白净面皮的汉子道:“四哥,乘人之危,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旁边一人道:“是呀!咱们义社人可不能做那不仁不义的事儿!”

    “不仁不义?这帮修行的有几个好东西?还他妈仁义!”赵四哥趋步走到二人前面,一人赏了一脚,冲弓箭手大喊:“不想挨揍,就给我放箭!往死里射!快!”

    他话音才落,亭子四周的汉子一个接一个地捂住眼睛,口中发出了连声惨叫。

    “哈哈哈……”

    赵四哥猛然回头,只见何欢儿正叉腰站在亭中,仰天大笑,身上的绳索被她踩在了脚下。

    “你……你是什么妖怪?”赵四哥惊得面色如土。

    “妖怪?小女子是人,童叟无欺的人!”

    何欢儿掂着手中的钱袋子,捏出两枚铜钱随手一扔,赵四哥立刻捂眼痛叫起来。

    “其余壮士我只出一个铜板,你是个头目,自然值两个铜板。你说,小女子公道不公道?”

    赵四哥疼得在雨地里打滚,根本顾不上答话。

    郑无伤满脸惊异,口上却道:“你还不算一无是处。”

    “那是!”何欢儿无比骄傲地搓了下鼻子,“小女子可是顾少主亲开尊口邀下山的,跟某些不请自来的人大不一样。”

    郑无伤轻蔑地嗤了一声:“一分颜色没有,还想开染坊!不知天高地厚!”

    何欢儿不理她,冲下台阶,在雨水里拾捡刚才丢出去的铜钱。

    春宫门,很穷。

    春三姑,一样很穷。

    陆无庸叫道:“麻子女!你那几个臭钱要什么紧?快过来,给我把绑绳解开!”

    “陆仙长家中殷富,穿金戴银,当然不会把几个铜板放在眼里。但对小女子而言,这几个铜板却是活命钱,不仅要紧,而且极为要紧!”何欢儿对亭子上的陆无庸咧嘴一笑,“至少,比陆仙长要紧多了。”

    “我还不如几个臭铜板?”陆无庸从未受过这般轻贱。

    “不如,远远不如。”何欢儿一丝余地也没留。

    围住亭子的诸多大汉向外退了好几步远,沙沙的雨声又一次笼罩了整座亭子。

    突然,一声怪异的鸟鸣从天而降。

    顾子期倏然睁开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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