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川在庭院的月洞门前等了一会儿,才见慕宜的身影从内院出来。

    慕宜瞧见他,略有些疑惑,“你怎么仍在这?”

    “此处离内院颇近,属下在此,防止有些人不懂规矩。”卫川语气淡淡。

    慕宜一怔,忖了忖他话语里的意思,“你是说赵公子?”

    卫川并未直接回她的话,二人沿着青石板小路往前厅去。

    “娘子对他可有好感?”待出了庭院,卫川问道。

    慕宜停下步子,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但瞧见他好似是认真的,便摇了摇首。

    “阿娘想要我同他接触,我便同他说几句话,卫川,我是到了要出阁的年岁,若是阿娘觉得他可行,我便…… ”慕宜说到后头,话音细如蚊蚋,听起来,她也不甚愿意。

    卫川随着她的步子停下,“娘子需正视自己的内心,而不因被年纪桎梏,若什么都由旁人做主,日后的日子只会愈来愈难过。”

    慕宜垂首忖着他的话,可不过一瞬,她便望向卫川,“你今日怎的会同我说这些?”

    她有些难以置信,这些话从旁人嘴里说出不足为怪,可从他嘴里说出,就稍显怪异了,且他平日里话少,今日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怕娘子遇人不淑。”卫川淡声。

    待二人行至前厅时,两家人坐着不知正聊些什么,只见面上满是欢快,因着慕宜进来,所有的视线均投在她身上。

    “蓁蓁过来,见过赵司马及赵夫人。”顾氏笑着朝慕宜招手。

    慕宜“诶”过一声,同赵家两位大人一一见过礼。

    “宜娘子生得标志又识礼,谁人见了都喜欢。”赵夫人目光随着慕宜,频频点头,对她甚是满意,转而又瞧向赵文煜,“煜儿,日后两家经常往来,你可要多多顾着宜娘子。”

    “煜儿一定。”赵文煜答得掷地有声。

    “是了。”坐在上首的慕崇瞻将青瓷建盏放置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因着刘家在,慕赵两家也算沾了些亲。”

    “先前在刘府见过赵公子,那时盈葙的玉佩在湘园丢了,还是赵公子寻回的,如今大哥哥二哥哥皆不在俞州,我想着多一个哥哥也甚好。”慕宜面上盈笑。

    她似是脱口而出,可屋内几人闻言皆一愣。

    慕宜笑着看向顾氏,顾氏就这一个女儿,对她甚是了解,这一看,便知她的意思。

    “从蓁蓁的二哥哥去江陵学做生意后,她都是一人在府,如今文煜来了,正好多走动走动,这也解了她的闷。”顾氏笑道。

    她虽对赵文煜有些好感,但慕宜没有旁的意思,她总不能错点鸳鸯谱。

    赵司马一家本就因慕宜的话愣住,这下听到了顾氏的话,皆面面相觑,慕崇瞻虽未发话,但慕家是什么意思,他们已然明了。

    最终是赵司马先反应过来,用礼貌而温和的笑打破这局促局面。

    “慕夫人说的是,日后还要煜儿多多照顾宜娘子。”

    这门亲事谈不成,他是知道的,但赵家在官场上仍需与慕家往来,退而求其次,能维持两家关系,便也是好的。

    赵夫人在一旁应和,可赵文煜看向慕宜的目光倏然变得冷漠。

    “那我日后便称宜娘子为宜妹妹了。”

    慕宜无任何忸怩,对上他的眸子,落落大方地唤了他一声“煜哥哥”。

    赵文煜含笑,“既然认了你这个妹妹,我便是要为着你好的,如今都督也在,有一事我不得不说。”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投在他身上。

    慕崇瞻挑了挑眉,颇为好奇。

    赵文煜朝慕崇瞻作了一揖,“为了宜妹妹的安危,请求都督为宜妹妹更换身边侍卫。”

    屋内话些家常,自然不会刻意压着声音,故而这些话,一应都被屋外的卫川听了去。

    他唇角微微上扬,将佩剑换至了另一只手。

    屋内赵司马同赵夫人眸子瞪大,欲要打断他,慕崇瞻却摆了摆手,“此话怎讲?”

    “方才出去时,无意间碰到宜妹妹的侍卫,此人颇为无礼,对待都督的客人丝毫不客气,赵家与慕家关系较好,这自然没什么,可若日后慕府来了贵客,他冲撞到了,便是丢了都督的脸面。这等人放在宜妹妹身边,也不知是否有旁的心思。文煜不止是为宜妹妹着想,更是为慕家着想。”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十分恳切。

    屋内静默了一瞬,赵司马先打起了圆场。

    “都督见谅,文煜觉得两家关系好,才会这样说,但这是都督府的家事,今日就当煜儿给个建议罢了,都督莫怪,莫怪。”赵司马讪讪一笑。

    要说两家好,实则也没多好,不过是因着慕宜二姐姐的夫家才算是沾亲,无端评议人家家事,实为不妥。

    “文煜这孩子是个热心肠的,若非你提醒,我也不知,日后定会管教好这些下人。”慕崇瞻淡笑。

    两家又寒暄了两句,赵家才从前厅离开,离开时,早已不见了卫川的踪影。

    待讲他们送出府,慕宜即刻拉着慕崇瞻的手,话语娇柔。

    “爹爹,卫川待我极好,且他尽职尽责,并非同赵公子说的那般。”

    “哦?说来听听。”慕崇瞻语气颇为宠溺,携着慕宜走回前厅。

    “赵公子说卫川多有冒犯,是因卫川护着我,方才没当面说,是怕折了赵家的面子。”

    慕宜将同赵文煜见面的话一一托出。

    “一是昨夜小灯会,赵公子欲靠近我,卫川挡住了他,二是今日在小庭院撞见赵公子,按理说,有小厮引路,他应不能走错才是,他欲让我同他一起到前厅,可我想让他先走,谁知他话语间好似一定要同我一起,是卫川替我解了围。”

    慕宜停下步子,晃了晃慕崇瞻的袖缘,盈盈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希冀。

    “爹爹,可以不换走卫川吗?”

    慕崇瞻闻言放声大笑,慕宜不知他的意思,便侧首望向顾氏,顾氏没有顺着她的话,只微微一笑。

    慕宜生怕慕崇瞻动了换走卫川的心思,赶忙道:“我相信爹爹,爹爹断不会随便让一个人来做我的侍卫,他既能来,就证明爹爹相信他。”

    “看来蓁蓁对爹找的这个侍卫很满意。”慕崇瞻笑道,“放心罢,只要你觉着好,便没人能动他。”

    闻言,慕宜的面容一瞬间展笑,随后即刻福过身,“多谢爹爹。”

    待在前厅里把午饭用完后,慕宜才行回春华院,路过了卫川所住的院子时,只见他的房门紧闭,她停下步子,向玉净问道:“卫川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只有出府,二人才会在一块儿,在府中时,鲜少能见到卫川,玉净平日里爱走动,或许见的次数比她多些。

    只见玉净轻轻摇首,“奴婢不知,但有些时候瞧见他从家主的书房出来。”

    听着玉净的话,慕宜更加觉着爹爹同卫川的关系不一般,她望着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一瞬。

    “我进去瞧瞧,不必跟着我。”

    慕宜说完,径直走向卫川的院内。

    她叩了叩房门,却无人回应,她轻声发问:“卫川,你在里面吗?”

    过了半晌,仍是不见有动静,房门未锁,她轻轻一推便打开。

    里面仍是最开始给他备的那张被褥,除了这被褥,屋内的红木平头小案上多了些笔墨纸砚。

    她朝那走去,东西工整,那纸上也未见有任何墨迹,正欲拿起笔,房门那一片阳光倏然灰暗,她侧首望去,与卫川四目相对。

    “娘子这是?”

    “唔……”慕宜这才反应过来,未经允许便闯入旁人房间,实在是不礼貌,故而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瞧你不在,就……”

    “无妨,娘子若是喜欢,可随时来。”

    “不、不。”慕宜摆摆手,面上泛起一丝红晕,“你误会了。”

    她一个女子随便进男子的房间,十分不妥。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今日那赵公子同爹爹告你的状,我听着十分生气,他不过是个外人,府内的事何须他来妄言。”慕宜愤愤。

    今日之事,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但瞧见眼前少女腮帮子鼓鼓,眸中尽显不满,他便假装不知,问她缘由。

    慕宜将今日之事同他说了个遍,“你说得对,若日后我嫁了这样一个人,日子必定不好过。”

    “娘子有这想法,都督定会很欣慰。”卫川顺着她的话道,随后转身将佩剑放置在剑架上。

    慕宜又行至他跟前,望着他的面容,“你知道吗,我今天在爹爹面前说了你的好话。”

    “哦?”卫川挑了挑眉。

    慕宜扬起下巴,似是十分骄傲,“我同爹爹说你尽职尽责,让你继续跟着我,慕府总比外头好,你可要对我好些,否则……”

    她顿了顿,否则什么,她也没想好。

    “否则娘子就把属下赶出府去?”卫川似是心情极好,同她开了个玩笑。

    这话险些把慕宜吓一跳,她才不要,好不容易有个人陪她玩,赶出府去是万万不行,要想些个更好的法子。

    她思索了一会儿,旋即假意愤愤,“否则我就让你去马厩干活。”

    他长成这样,去马厩干活应是最大的惩罚了罢。

    慕宜暗暗自喜。

    卫川唇角微微上扬,于眼前的少女而言,最大的惩罚不过如此,可一瞬,他的眸光倏然暗淡。

    新朝已立四年,可新皇今年不过五岁,言相把持朝政多年,清了不少忠臣,俞州离京远,他本不会注意此处,可随着朝中党羽愈来愈多,便渐渐不满于此,近来的一些动作,皆有针对都督之势,他已想到最坏的结果,只怕……眼前的少女承受不住。

    少女见他出了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清脆而明亮。

    “卫川,你教我舞剑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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