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季听见端木舒那一声,问道:“怎么了?”

    “那好像是……”端木舒话说到一半,捂住了嘴。

    岑芜刚同文氏解了婚约,这时候同文季碰上面,说不定他们两个会觉得尴尬。

    她拉起文季:“人太多了,挤得慌,不看了不看了,我们快些走吧。”文季不明所以,被她拉着朝外挤。

    这时那里头小鼓敲了两下,有人在里边喊:“还有没有?还有没有哪位想来试一试?”这是换人的意思。

    看来岑芜已经先下了,其实倒也不用急着走了,端木舒正这么想着,只觉下脚没落在平地,脚一扭,在一声“哎哟!踩着我脚了!”的大叫声中就一头栽出了人群。

    又一声“啊!”中,端木舒与一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白纱幂,芙蓉裙,被撞到在地的,正是岑芜。

    怎会如此弄巧成拙,端木舒无语凝噎。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僵住,最后还是文季先上前去,将岑芜扶了起来。

    岑芜站定了,一双秋水剪瞳闪烁了几下,到底还是镇定下来,微微欠身见了个礼,道:“原来文少君也在。”然后她的眼神越过文季朝端木舒看过来,迟疑了一下,终于道:“阿舒?”

    端木舒上前给她回个礼:“芜姐姐。”然后她瞥一眼文季,又瞥一眼岑芜,想缓和下气氛:“我们来秋千架下凑个热闹,不想这么巧。”

    收效甚微。岑芜捂紧了面纱,朝文季赔礼道:“家严本不许我外出。我一时没有忍住上了秋千架,也万没有不敬之意。还望少君海涵。”

    文季面上平静,微微点头朝她致个意:“姝君不必担忧,如今姝君与文氏已无婚约,实在无需过于拘束。”

    话虽这么说,但三个人干站在这里,到底有些异样。

    端木舒见岑芜宁愿就这样杵着,也不先开口道别,猜想她是还不想这么早回府去。两人小时玩伴,多少还是有些相知,岑芜并非是贪玩的性子,她会冒着父亲的禁令来灯市,一定有特别缘故。若是此时道别,岑芜继续羁留灯市,回头万一再遇,只怕更是尴尬。

    端木舒上前拉起岑芜的手,试探道:“君上摆的宫宴不到后半夜都不会歇,离父亲们回府还有的是时间,既然遇上了,芜姐姐就同我们一起逛一逛吧?”

    岑芜又看一眼文季,见文季也点头相邀,果然顺势应了下来。

    三人在集上闲逛不多时,听到不远处人群呼声迭起,三人走近一看,原来正在射竹灯。

    这场子是个越国布商支的,场中的花灯都是用越国产的上好织金纱绢糊制,绘着晋人喜爱的各类珍禽。

    端木舒抬手指向挂得最远最高的那一盏,冲着文季道:“看到没有,那个绘着青鸾的,你快去把它射下来!”

    文季看了看那灯,又看了看端木舒,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只点了点头,就转身拨开人群朝引弓处走去。

    岑芜看着文季走远,问:“阿舒何时同文少君变得如此亲近了?”

    她这么问,反倒让端木舒想起了母亲的叮嘱。多解释也是无益,她含糊道:“也并没有亲近,只是恰巧同游灯市。我的性子芜姐姐也知道,何况今日寒月节,就更不拘谨了。”

    岑芜看着她,然后长长地“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那边文季已经在搭弓引箭,瞄准了那青鸾灯。

    文季一箭射出,端木舒正打算鼓掌叫好,却见那箭射了个空。

    射竹灯的箭不是寻常的箭,箭杆是用苇杆制成,箭头包裹着锦缎,使其射中时不至于伤了花灯。因为箭身太轻,箭头圆钝的缘故,很难掌控,更考验弓手的箭术。

    往年端木舒同兄长来逛灯市时,总会央着兄长为她射灯,不论她看中哪一盏,端木豫都从未失手过。

    但那边文季又尝试了数次,屡射不中。

    这可是端木舒从未设想过的情形,她回想起文季先前的犹豫,不禁有些懊恼自己失虑了。她忙拉起岑芜朝那边走去,打算找个借口喊文季离开以做弥补。

    还没走到文季身边,忽听得花灯上坠着的小铜铃一阵叮当作响,众人喝起彩来,她侧过头一看,在摇晃的正是她看中的那盏青鸾灯。

    难道文季竟然射中了?

    端木舒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那边说:“啊呀,我不过随便试试,竟射中了。真可惜啊子郁,原本你要是在这里试一晚上,说不定最后老板会发善心把这灯送你的。这下我可只能抱歉了。

    这声音,端木舒一听便知道是谁。

    竟然在这里遇上了云奂,真是冤家路窄。

    文季却没有反驳,只是说:“可否把你射中的那盏灯卖给我?”

    那青鸾灯已经被取了下来,一路响着铃被送了过来。

    云奂说:“原本一盏灯让给你也没什么,只是——”

    文季问:“怎么?”

    云屏的声音不出意料地响起来:“我堂兄这盏灯可是要拿去送给未来嫂嫂的。”

    端木舒走到文季身边:“哪家的姝君这么倒霉,要嫁给一个专爱在背后嚼舌根的小人?”

    云奂伸手拦住身旁一急就想回嘴的云屏,笑到:“我当是谁,原来是左尹大人的千金。”他说着看了看文季:“看来你也是为博佳人欢心呐……不过我记得你前些日子还说,和端木氏的姝君不熟,怎么现在就结伴同游了?”

    文季还没说话,端木舒就呛道:“我们的事,你管不着!”

    云奂一听,意味深长地重复道:“我们?”

    云奂把这两个字吐得着实暧昧,端木舒霎时脸上作烧。

    忽然那边云屏又说话了:“堂兄,你看那,好像是岑氏姝君啊!”他竟然认出了躲在一旁的岑芜。

    云奂瞥了岑芜一眼,突然大笑起来,原本就已有些人在看着他们,现在明着暗着围观的更多了起来。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云奂扬声道:“看不出来啊文子郁,原来你今日是左拥右抱出门来,真是令人艳羡!”

    云屏道:“可是岑氏姝君不是他未过门的嫂嫂吗,就算他兄长已经去了,也未免……”

    周围窃窃私语起来,端木舒瞥了一眼文季,发现文季垂着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她忙上前去:“淳南的狗都像你们这么会乱吠吗?还不快点闭上你们的狗嘴。”

    云奂却不搭理她,更是笑道:“没有过门,就算不上嫂嫂,更何况,不还有兄终弟及这个词吗?”

    他话音未落,笑都还在嘴角,鼻梁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文季这一拳如此迅猛,云奂整个人都被打得一歪,踉跄地退了几步,鼻血瞬间涌了出来。

    “打得好!”端木舒暗暗一挥拳头,仿佛那一拳是她打上去般的痛快。

    云奂被打得简直有些懵了,身子晃了晃才终于站稳,一抹鼻子,怔怔地看了看那满手背的血,又看了看文季。

    他沾着血的脸看起来很是狰狞:“你难道以为我不敢还手?”

    文季稍稍退开一步,正对云奂,神情冷冽如寒霜:“你大可以还手,但这一拳是你自找的。”

    周围的人群退开了一圈,还哪里有人愿意看射灯,连还在拉弓的人都放下了弓,转头看向了这边。

    端木舒看着人群聚集,心下暗道不好,临出门前母亲还嘱咐她要有分寸,这要是闹出乱子来,可怎么交待。

    她清了清嗓子,难得的想讲讲理:“你们难听话也说了不少,挨这一拳也算是两清了,我看就这么算了吧。”

    但是晋人向来勇武好斗,围观人群里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哪肯让这事情就这样草草收场,一时间挑火的声音此起彼伏:“打起来!”“别只会耍嘴皮子,亮亮招啊!”“今日大好的日子,可别当了孬种!”

    若说云奂原本还有一丝犹豫,被围观人群这么一激,哪还丢得了这个面子,吼一声,挥着拳就朝文季扑过来。

    即便是世家少君们,市井打架也顾不上什么章法,两人你来我往打作一团。文季体格虽比不上云奂,但还胜在灵活,两人倒是打了个势均力敌。

    一时间叫好声不绝,更有甚者摩拳擦掌恨不得上去掺和一脚。

    看文季的拳脚落在云奂身上固然解气,但是见文季挨云奂的拳脚却也焦灼,再加上心知绝不该再惹事,端木舒更是心慌。

    但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不分个胜负哪肯罢休?

    一旁不知什么人问道:“这里好生热闹,在做什么?”

    端木舒看也没看那人,道:“你自己长了眼睛,不会看?”

    那人又问:“今日不是过节么?好好地怎么打起来了?难怪说是南蛮。”

    端木舒转头一看,那人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听他的口音不是晋国人,看样子约莫是别国的客商。

    这阵子移风易俗,她对这些一口一个南蛮的北地人正烦得紧,现下更是烦躁:“打架还用挑日子?想打就打咯。这位先生我看你不是晋人,你在晋国行走说话最好小心点,我们可不像北边的人用嘴巴讲道理,”她说着扬起拳头:“你要是再啰里啰嗦,我就要让你尝尝我的道理了!”

    那人看看她的拳头,闭上嘴麻利地就从人群中撤出去了。

    岑芜拉住端木舒,手指发凉:“阿舒,快叫文少君住手吧,这事儿让长辈们知道了可怎么是好?”

    但就连云屏都站在一旁不敢上去掺和,她们两个女孩子,怎么分得开这打得正凶的两人?

    眼看着事情无法收场,人群忽然愈发骚动,远处隐隐有马蹄响起来。然后有人喊道:“大家快散了吧,巡祤府的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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