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舒倚着木柱,滑坐到地上。

    江彦在一旁,皱眉低声道:“少君脸色很是苍白。”

    端木舒摇摇头:“无碍。只是一定要想个办法,说服云奂才行。”她转向江彦:“你怎么看?有没有什么是能说得动他的?”

    她突然这样直白地征询意见,江彦犹豫了一下:“小人不敢置喙。”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一套?”端木舒揉着额头:“我看你昨天应付那个罗白,就应付得很好嘛,男人看男人的心思,说不定要比我强些,你就随便说说吧。”

    江彦默了默,然后朝帐门看看:“我看少君的激将法,倒不是完全没有用。这位云将军对只能在此待命,似乎也心有不满。”

    端木舒回忆着云奂的一举一动:“可是劝他尽快入山,分取夷灭葛章的功劳,他好像一点也不动心的样子。”

    “要说领兵作战,看重无非两样,善战之名,战胜之功。”江彦思索道:“如果不是为了功勋,也许是怕在这里囤兵不前,日子一长,有损在军中的声威?”

    “军中的声威?”端木舒沉吟:“那我们鼓动军士,迫使他拔营?”

    “千万不可!”江彦一急,又提起一阵锁链之声:“扰乱军心,按法当斩。”

    端木舒将昏疼的头敲在柱上。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云奂进山?

    不多时,帐门又被掀开,兵士们进来,将江彦解开,粗声粗气道:“将军吩咐,送两位离营。”

    端木舒吃力地站起来,觉得腿脚如灌了铅般沉重。

    如今拿下了朔关,实在不行,也就只能孤身出关了。好在云奂还能放他们出营。

    “少君,我们没有食水了。”江彦低声提醒。

    端木舒这才想起把最后一点食物都丢给了流民的事,她竟然忘了自己还饿着肚子。

    “能否禀告你们将军,让我们在营中吃些东西,再给我们一些食物上路?”端木舒看着那些兵卒,不死心地加一句:“要不把我带去见他,当面向他请求?”

    其中一个军士转身就要往大帐去,却被一脸络腮胡的同伴拉住:“这事将军还能不答应?好歹是繁城来的,总不能把人饿死。将军在看伤亡呢,就别去打扰了。”那络腮胡转头来,对端木舒道:“少君随我们来便好。”

    看来是见不着云奂了,也罢。

    端木舒走出军帐,又被这军士们团团围住,领头的带着她朝营地一角走去。

    营中点起了火,烧水的烧水,做饭的做饭,端木舒抬头看一看天,原来已近黄昏。

    伤员们也陆续人抗马拉地被运回来。人嚎马嘶,一时间营中更是嘈杂。鼻端是烟熏火燎和无处不在的血腥味,脚下踏着被践成烂泥的地面,端木舒脚步愈发虚浮起来。

    身边的高个头的军士侧头看了看,走上前来遮住了端木舒的视线,笑道:“这些血淋淋的场面,少君还是少看几眼,免得回头睡不安稳。”

    善意中夹着轻蔑的口吻,端木舒却也没有力气去同他争辩,倒还是那络腮胡的同伴用手肘撞了撞高个军士,朝端木舒道:“我们是些粗人,不会说话,少君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一行人走到营角的一片连绵的雨棚,这里想必是囤放粮草的,但现在只剩下角落里还有一小堆粮包。

    粮堆旁边有一张草席和一张小方案,账簿笔墨被推到案角胡乱地堆在一起,把位置让给了一只盛得满满的大菜碗,菜的最上头还铺着油汪汪两块腊肉。

    一个极干瘦的男人正盘坐在案前,嘴里衔着筷子,正从一只木桶里盛饭。

    “哟,又开小灶呢?”高个军士一低头钻过去:“给我们拿十日的干粮,两个人的。”

    那干瘦男人抬起头,把筷子从嘴里拿下,横到菜碗上,护住自己那两块腊肉:“这可还没到发饷的时候。”

    高个军士对他这动作嗤了一声,然后回过头,朝端木舒努努嘴:“不是我们,是这位少君要用。”

    干瘦的粮吏朝端木舒看过来,眼神有点古怪:“少君?”他朝那高个军士嘀咕一句:“是你们眼睛不好使,还是我眼花了?”

    高个军士嘿嘿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其余几个人也都低笑起来。

    络腮胡军士走过去:“还不快点准备。”他说着拿下粮吏手里的筷子:“正好你这饭也别吃了,这两位饿着肚子呢。”

    粮吏又看了端木舒和江彦几眼,倒也没反抗,不情不愿地放下碗,爬起来,嘴里又嘀咕:“就剩这么点军粮,又来两张嘴。”

    端木舒和江彦两人已被推到案旁坐下,又有人取了两幅碗筷,倒了两碗水来。

    端木舒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灌了几口水,端起了饭碗。

    粮吏拿了个布袋,往里头装砖糕,络腮胡军士在旁边打量着那堆余粮,问:“下一趟明天也该送到了吧?”

    “是啊,好险还饿不着你们。”粮吏将口袋扎紧:“不过到是要到了,就是不知道收到还剩多少。”他这话说得像是抱怨,不过语气里倒没有多少不满。

    络腮胡咳一声,两人都不多说话了。

    端木舒从碗沿上抬起眼,目光飘到两人身上,她将最后一口饭咽下去,说:“我一路过来,看见驰道旁有不少流民,听说,他们都是靠军粮接济,对你们将军感恩戴德呢。”

    粮吏走过来,将装满砖糕的口袋掼到案上,掀开粮簿飞快记上一笔,又立刻合上,把那堆粮簿从案上抱走,眼睛瞟着络腮胡。

    络腮胡子笑道:“您可别听那些饿昏了头的瞎话,不过就是粮袋漏了,让他们捡了些去。一群没见识的,有点东西下肚续了条命,恨不得见了运粮的马都要拜三拜呢!”

    端木舒搁下碗筷:“原来是这样,我说云巍之怎么会这么好心,在繁城的时候可没看出来,还打算回去在长辈们面前偷偷夸夸他呢。”

    既然这些人都早看出她是男扮女装,端木舒便故意称呼云奂的表字,把话说得近昵,好像两人十分亲密。

    几人又互相看看,那高个子忽然给了同伴一个了然的眼神,凑过来道:“我们将军,那确实,不愧是淳南云氏,心里有咱们南郡父老,有担当!”

    其他人果然也放下戒心,也七嘴八舌起来:“将军那在战场上,都是身先士卒!”

    “可不是么,兄弟们都佩服!”

    “我起先还以为,是个在繁城过惯了舒坦日子,中看不中用的小子呢。”

    “说什么呢,咱们将军可是在南郡长大,在繁城待了几年又怎么?骨子里还是咱们南郡人!”

    “他们兄弟都不赖,云副将真是可惜了。”

    众人都静了一下,然后响起一阵叹气声。

    “云副将?”端木舒反应了一下,想起说的该是云屏:“他怎么了?”

    “您还不知道?云副将他,唉!”

    这话没有明说,但端木舒也已经明白了,原来云屏死了。端木舒虽然从来也没喜欢过云屏,但是突然知道他死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高个军士道:“从那以后,将军这一路追着葛章人到朔关,那叫一个穷追猛打。现在朔关也拿下了,接下就是进山拔了葛章的王廷,给云……”

    络腮胡打断同伴,又出声道:“我看少君也吃得差不多了,就不要在军中久留了吧?”

    江彦也放下碗筷,朝端木舒点了一下头。端木舒看这络腮胡似乎有些警惕,便也知趣地不再多说,撑着桌案站起来。

    虽然夜幕降至,但两人也只得出了营地,江彦牵着马问:“少君,往朔关去?”

    端木舒回头看着营地里燃起的篝火:“不,现在营外歇一夜,我还要再想想。”

    第二日,端木舒被江彦唤醒,睁眼看天刚朦朦亮。

    江彦蹲在一旁,拨开草丛:“姝君,军粮运到了,看来今日就要拔营进驻朔关了。”

    端木舒凑过去,看到一辆接一辆的运粮车从驰道过,并没有转入营中,而是径直朝朔关去了。

    每辆车上,都有一两只瘪瘪的粮袋,那袋子上的破口,显然是用利器刺的。

    端木舒爬起来,揉揉眼睛:“走,我要再去见云奂一面。”

    今日就算再去营门前,恐怕云奂也不会见她,端木舒骑着马,在路旁等候。

    等候多时,营中响起马蹄声,云奂一马当先,从营中驰了出来。

    “姝君!”

    江彦情急之下喊出“姝君”,但端木舒已经冲上了驰道。

    云奂的马高嘶一声,陡然立起,前蹄在空中一阵划舞,近得几乎要踏在端木舒的脸上。

    马蹄重重落地,但两匹马都仍旧惊惧不已。

    “你找死?!”云奂脸全然涨红,怒火几乎从眼中喷出来,他手中缰绳绷得笔直,但胯下战马仍在奋力地想打转。

    端木舒也用力扯住马缰,控制着躁动的马匹:“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云奂咬牙切齿:“你最好趁我还没拔刀,快点滚。”

    端木舒一步不退:“那我就在这里喊,看看是你先砍了我,还是我先把话喊完。”

    江彦驱马过来,夹到两人中间,护住端木舒。

    云奂看了看江彦,又用力一勒马缰,终于将马头稳住,瞪住端木舒:“好,你有本事就跟过来,到朔关的城楼上再跟我谈!”

    他说着猛一挥鞭,骏马痛鸣,从端木舒马前擦过,绝尘而去。

    端木舒调转马头,奋起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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