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阇彦在路过魏郁春身边前,语中含笑,形容自洽,可刚擦过身子,他的表情就突然沉压了下去,眉间阴阴郁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过他的面容被席帽遮得严实,谁都不知道他在忧心什么。

    杜明堂自出屋子后也一直板着个脸跟身子,走两步还要时不时叹息几声,频率奇高,像是得了哮喘。

    魏郁春看他二人左一个右一个不好惹的样子,问什么也不会说,想想都够烦人,她索性自己闭了眸休憩。

    魏郁春方一闭眼,关阇彦便将目光瞬间放在了她身上。看着她放下警惕心时的模样,他才好将那份热切的猜忌心展露出来。

    其实,陶明案跟魏郁春以为方才,他是刚好在他们聊完后才出了屋子的。但在他出声前,他早已在门后听到了他们后半段的谈论内容——

    “春桃酒宴上,我虽未亲眼看到冯姑娘大展身手的模样,但姑娘的诗句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并且……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是,现在我想起来了,去年秋末,我便在朔州府……秋末重阳,我回乡探望已故爹娘,驾马路过城中诗会,春生才女,面纱遮面……锁尘春生崖前草,撼动……”

    “探案之人最忌讳看重眼前表面之事,我只相信我的直觉……”

    他比陶明案更了解魏郁春,知道她的回复远远不似表面上听起来那么平淡从容——“我的确不是她,陶司直的疑虑可解了。”

    如果心中无鬼,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

    等等,关阇彦仔细回忆起与魏郁春在南禺相处的画面,第一印象中,此女淡漠疏离,好似一缕似有似无的清风,后来,他有一瞬间在她身上瞥见了熟悉感,但那时,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与之关联的过往,等他回神,熟悉感已经不见,他也没有再对此上过心。

    他的目光在魏郁春的脸上四处游走,越是看得仔细,就越是寻不出感觉来。

    这陶明案是失心疯了,才会说她像春生才女吧?话是这么说,他却还是暗暗咬牙,不死心。

    明明他也知道这是一件荒唐到不能再荒唐的事了,但他就是不肯输给陶明案,硬是要看看他到底在魏郁春上看到了何样的东西。

    陶明案是因为春桃酒宴上魏郁春带着面纱的模样,才会觉得她跟春生才女有关联。

    思及此处,他顿住,旋即抬起了一只手放在了纱外,悬在了对准魏郁春下半张脸的地方,手掌挡住了他一半的视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魏郁春上半张脸看,试图将已逝的熟悉感寻回。

    甚至,他将前不久方捕捉回来的年少记忆拿出来,与之进行对比,那个高坐阁楼的少女,声音甜脆,气质清丽,明媚若宝珠。眼中装满了对自由的渴慕,它们被蓝天浸染得如梦似幻。

    那双眸子……与眼前魏郁春脸上长着的这对生得截然不同。虽然魏郁春闭着眸子,可关阇彦还记得她从前的眼神,暗含沉甸甸的悲色,生疏至极,和那少女眼中充斥渴慕与希望的眸色,更是截然不同得厉害。

    他看得仔细,恨不得将她每个毛孔都窥透,他还是没有看出任何“春生”的影子。半晌后,他至多想到,也许二者相通的并非外表,而是那种才华四溢的气质么?

    气质是虚无的东西,无影无形,朦胧婆娑,他盯着她的容貌看,当然看不出个好歹。

    他在为自己找补的同时,心中怅惘,好似错过了一个揭晓天大秘密的机会,这种感觉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可他到底要怎么去揭晓?魏郁春与她生得完全不同,性格也好似是一悲一喜的……等等……他苦笑起来。

    他怎么突然就陷进去了?

    他放下了手掌,眼眸回敛,他摸索着指腹,胸有成竹起来,心想:冯迎春原是南禺的傻女,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真正的春生才女就在京城里,是关昀洲……也是他自己的未婚妻,怎么会是她呢?

    他总是嘴硬,车马方停,他摇醒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的杜明堂,听到车马动静的魏郁春也随之清醒。

    三人下马,外面天色翻转,已是夜晚。城西到仁寿坊的路程的确有些遥远。

    关阇彦略有忌惮地偷乜了魏郁春一眼,然后以他要跟杜府老爷谈话为由,有意撇下她离去。

    魏郁春明明看到他是拉着杜明堂离开的,心道他又要瞒自己事,她攥着拳头,在袖中无处伸展,望着他们的背影,她愤懑咬牙,实在气不过就暗骂:“总有一天,你会求着我回来。”

    关阇彦脱下了席帽,一副庄重的模样把杜明堂吓得怔住,问:“是不是你刚刚在刘春盛屋子里翻到什么了?”

    “不对啊,屋内没有松香的味道,我们当时也的确没有发现此物,理应无事啊。”杜明堂暗忖。

    说实话,当时杜明堂就是看着关阇彦在屋子里徘徊着,时不时弯腰伸手抽一把柜屉的,不一会儿就好了,不见得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

    但看关阇彦这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感觉情绪早在路上就开始酝酿了,八成是什么案子线索勾了他的疑心。

    但关阇彦一开口,就让杜明堂匪夷所思了:“五日了,春桃酒宴上的事应该也传开了,你派个家仆出去打听打听宴会上具体发生的事宜,主要看看魏氏魏澜清跟冯迎春纠缠的内容。”

    杜明堂抽了抽鼻子:“你想这事想了一路?”

    关阇彦大方承认:“嗯。”

    “你不是也打听了吗,冯迎春打败了魏氏,夺了诗魁。”

    “要细节,越多越好。”

    杜明堂摸摸眉心,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的动作,不像是在想闲事的样子,难不成这里头还有缺疑之处?他还是为了案子?

    杜明堂顿时不感兴趣了,因为他本来还以为关阇彦这是为了冯姑娘吃了陶司直的醋呢。他不再周旋:“行。”

    即便如此,关阇彦还是不肯松劲。他已经做好准备,决定在几日后的婚宴上,亲自会会魏氏,亲眼看看她生得是何样,与多年前阁楼上的少女有何差别。

    只有这样对比下来,他才敢彻底放下对魏郁春的猜忌。

    事已至此,便无需多提了。言归正传,他在刘春盛的屋里头,并非什么都没有发现。

    刘春盛的床头柜下的抽屉里,躺着两株半枯的阳春菊。

    又是阳春菊……杜宅刘春盛的厢房里头、芳樱楼埋尸坑中都有它们的身影。

    这已经不是用区区“巧合”二字便可解释的事情了。

    但眼下,松脂、周裕之、刘春盛、掮客、阳春菊等等诸如此类的疑团正不断增添,他还是打算先付诸一些实际举动,再一个一个继续深入考究它们。

    陶明案那头已经给他指了路子,一条麻绳,一沓遗书,皆可探索。

    麻绳上的异香需要有人将其带入危机四伏的洞市,追踪其来源,若是能找到卖家,就多半能找到购入此香的人。

    至于遗书,关阇彦跟杜明堂道:“你把这些遗书送给你爹娘瞧,之前你爹和我说过刘春盛的来历,有些可疑,若是他做过什么事情基本上都会留案底,你爹跟他有熟悉了近十年,想必有办法能挖出他深藏多年的杀人秘密。我实在好奇,他到底得罪了何方冤魂。”

    杜明堂颔首,看着遗书,想着就想到了关阇彦中午递给陶明案的纸条。他差点都忘了这桩事了!当时,陶明案差点都要猜到杜家出事的事实了!他因此忧心忡忡,当时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呼吸都像哮喘,后来东扯西扯便忘了一些。

    见关阇彦还有事要忙,已经远去,杜明堂抓紧那沓遗纸,长舒了一口浊气,迈开多年未练的老腿脚,追上关阇彦的步伐,追问道:“我看你还写了那什么纸给陶明案呢,这都没提前告诉我。陶明案猜到杜家的事了,岂不是很快就知道杜家跟汪氏的渊源了?这该怎么办!”

    关阇彦觑他一眼,好似在用眼神鄙视他沉不住气,冷哼一声:“要跟陶明案接触,此事就不可避免。隐华画师跟杜家的关系也根本藏不住,陶明案一心要对付关昀洲,就肯定在意关昀洲跟隐华的关系,就此推下去,他想不知道杜家的存在都难不是吗?”

    “但是……他万一知道了我就是杜家人怎么办?”杜明堂依旧顾虑重重,声线渐弱。

    “杜明堂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没种?你要知道,你现在就是个死人的身份,你只要做好本分的事,别暴露了,他就没办法进一步怀疑到你身上。若非上次在芳樱楼,你跟他多言了画卷现世之类的话,又莫名其妙丢了魂,也不会给陶明案怀疑你是杜家后人的可乘之机。”

    关阇彦又道:“越是隐瞒越是可疑,既然如此了,不如大大方方告诉他真相,当然,不可全然告诉他,虚虚实实参半些更好。我在那张信纸上补充了,当年更多汪氏灭族的细节,告诉他,汪氏遭到了商户们的嫉妒,他们联合起来窃取了汪氏的账目,污蔑弹劾其贪污,引先帝重怒。”

    “隐华画师的诅咒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想要调查安南都督,顺理摸到了这条线索,于是认为,隐华会以窃走其他商户的方式来进行报复,而安南都督刚好与此有关联。”

    “近来,京中大商户李氏遭难,便剩下了杜家暂时无恙,着手调查,发现杜家账房先生失踪,疑似跟隐华的诅咒有关,于是想要顺藤摸瓜。”

    杜明堂的眼越瞪越大,他似乎觉得不可理喻,但又不得不佩服关阇彦。

    “在陶明案眼里,我们的确是在冰玉瓶上找到了隐华的线索后,才要他找刘春盛下落的。而且,我们对他说过,隐华画师会报复的商户不止一家,带头的就是最昌盛的李杜二家,最先遭到报复的也理应是这两家,巧妙的是,李家最近的确出了事,还是跟芳樱楼紧密相关的事……”

    “你骗他,让他以为我们是因为李家跟芳樱楼的事,才得以提前预判杜家可能会出事,然后顺理成章地去打探杜家消息!追踪账房先生刘翁一事绝对合理,他既没办法得知杜宅账本已经消失的事实,也不得不推翻是杜家人指派我们办案的念头……”

    “都督,你这是要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啊!”

    关阇彦冷冷挑眉,虽然没说什么话,但眉眼里的讥诮跟自傲都好似在说,凭陶明案也能斗得过他?

    他道:“不过是稍稍调换了一番办事的顺序罢了。”

    他这边,起因是想要调查杜宅账本消失的案子,结果切切实实查到了关昀洲头上后,才真正着手去探芳樱楼的案子。

    但他却颠倒了二者的顺序,让陶明案认为,他是因为要调查关昀洲,才从芳樱楼的案子渐渐查到隐华画师意图用窃取账本的方式报复杜宅的。

    两件事都发生过了,纠葛又甚多,关阇彦跟杜明堂的身份又皆未知,陶明案怎么可能看穿其中奥秘?关阇彦这是明摆着在欺负知之甚少的陶明案。

    杜明堂那头,不可理喻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他惊道:“你是不是当时就料到陶司直会猜忌我们,所以你才故意等冰玉瓶开箱后才提了这个条件的?”

    关阇彦却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是能预知未来的神仙?”

    “那时,我也不知道箱子里头会装着隐华画师的东西。当时只想着要强买强卖,让他开了箱就没办法拒绝我的要求罢了。”

    他很是坦诚,毕竟不该是自己的荣誉,他一个都不想要,跟关昀洲完全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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