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鹤清跟着她,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我们之间的交易还没有结束,你该不会是想一个人私吞功法吧。”

    “当然不会,”展应溪抱起胳膊,指尖在手臂上敲着,“我已经将虎刀蛇剑的功法整理成册,还请崔少阁主过目。”

    崔鹤清脚下踢着石子,问:“你把功法告知了我,不怕延山派找你的麻烦?”

    展应溪总觉得这话他好像说过,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总喜欢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还满嘴跑马车。

    “功法在谁身上并不重要,能不能掌握才是重要。”

    她认真道。

    一缕风绕过展应溪耳间鬓发,她声音一向青涩沙哑,像尘封的旧匣子里忽然开始滚动宝珠,又像雏鸟的尖喙初次没入树上新生的青果。

    她明明没有剑,却好像握着一把剑。

    青涩又莽撞。

    “请剑阁是不是很厉害?”她忽然问。

    崔鹤清斜睨她一眼,哼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谁。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那找一个人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很简单?”她又问。

    “泱泱万民,可每个人都有独特的身形特征,甚至是音色喜好。而且途径一地,必然会留下痕迹——”崔鹤清认真分析,“除非,他不想被人找到。”

    他看着展应溪逐渐失神的眸光,猜测:“你该不会是要找什么重刑犯,武林公敌什么的吧?你要毁了我吗?”

    “不是不是——”展应溪急忙摆手解释,“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他肯定不是什么武林公敌之类的......吧。”

    “现如今江湖之上坏人很多的,专骗像你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空有一身武艺,却头脑简单,只识弯弓射鸟。把你捉去后,剁了你的手脚去泡酒,扒了皮做灯笼,肉就丢到深山老林里供野兽吃食。这样的人常扮作好人模样,以端正温和的面孔骗取小娘子的信任。”崔鹤清一推茶盏。

    展应溪点点头,半晌不知为何将目光移到了崔鹤清的脸上,问道:“如你一般的面孔吗?”

    后者愣了一下,很快摸着脸急道:“像本公子这般俊美,定然是品德上乘的大好人啊。”

    “当然也不能单论长相评定好坏。”崔鹤清呷了口茶水,“长得丑的不一定是坏人,长得美的不一定是好人。但是长得如爷一般俊美无双,惊逸出尘的,肯定是好人。你大可放心。”

    “那应该如何去断定好人还是坏人?好人不一定天生就是好人,坏人也不一定天生就是坏人。”展应溪陷入一种怪圈中,掰着手指良久笑了一下,“我师父跟我说,‘对你好的就是好人,对你不好的就是坏人。’,既然无从断定人的好坏,就在自己的世界里设定新的规章和标志。”

    入夜,延山派亮起火把,筵席上众弟子推杯换盏,一去近日晦气。

    薛捡像模像样地给展应溪倒上酒水,轻声道:“展大侠,尽兴啊!”

    展应溪学着他们的模样双手捧着酒杯一口将酒咽下,她初次饮酒,不知酒要细细抿来才香醇隽永。

    辛辣入喉,后调却甘甜。展应溪吐着舌头,很快食髓知味,看着酒桌上的菜色都馋人了几分。

    自从自己被关在崖洞里,还未吃过一顿饱饭,更别说这些颇具特色的菜式了。

    薛捡给她介绍:“这是东坡豆腐。豆腐切成长方块,在锅中炸了,放入葱姜蒜、香菇、火腿、笋子,添上汤与豆腐一同煨了,我又给它起了个名叫‘香得不行’,你快尝尝。”

    展应溪夹了一筷子,软嫩的豆腐调皮地从筷间溜走。

    “这是玉灌肺、鲈鱼烩、栗子糕......”

    薛捡一样一样介绍道。

    酒入肚肠,热气和醉意一同蒸了上来,展应溪只觉眼花缭乱,捂着肚子满意地打了个酒嗝。

    “展大侠,这酒不错吧?”薛捡眯着眼睛,得意地朝她讨夸奖。

    展应溪抬起一只眼皮,点点头,从嘴里嘟囔一声:“好酒,好酒......”

    说着她抱起桌上剩下的半坛子酒水,摇摇晃晃地跳下凳子,一面走远一面说道:“这样好的酒,我要带给我师父尝尝......”

    薛俨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自己也吃醉了酒尚自顾不暇,只得朝她招招手道:“展大侠,你去哪里?你慢点啊!”

    然后复投身宴饮之中。

    宋即午翻开小册子看了许久,捻死了十几只飞上来的小飞虫,也没看明白,“这小丫头写的画的是什么啊?”

    “这是腿,这是手?”他指着。

    崔鹤清只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便道:“这都是字。”

    “字?”宋即午讶然。

    他一脚踏在假山上,流水潺潺,蹭着黑亮的剑鞘。

    “这个展女侠来历不明,去向不明,忽然而然就在延山派试剑会上冒了尖,现如今身负绝学,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感叹。

    崔鹤清却突然将那本册子丢进了灯中,火焰吞噬着薄薄的书册,连带着灯罩一并烧成了黑灰。

    见状宋即午惊讶:“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虎刀蛇剑的秘籍。”

    “我原本就不是为了虎刀蛇剑而来,既然它没有绝迹,留着这猫爬的字作什么?”崔鹤清兀自盯着那团火焰,眸心灿然。

    他为剑而来,既然没有得到,也不必带走什么。

    崔鹤清掩面打了个哈欠,目光悠悠然落在院中那棵杏树上,

    “本公子得离开了,记得——”

    “知道了,”宋即午如数家珍,“良驹一匹,宝辇一架,侍女八个。”

    “是九个。”他比了个手势。

    不远处,展应溪正抱着酒坛跌跌撞撞朝亭中而来,她大喊:“站住!”

    宋即午骇了一跳,亭中的人也吓得杯子都没拿稳。

    “展姑娘?”宋即午诧异。

    崔鹤清整理衣容,冷哼一声:“来找本公子做什么?不是吃着喝着正开心吗。”

    “本公子可没时间帮你消磨时光,后面还有八九个美人在等着呢,你要想加入呢也不是不行,本公子深思熟虑——”

    他话还没说完,一只酒坛便重重地砸在面前的桌上。

    “呆雀......”崔鹤清抬起眼。

    一拳又砸在桌上,展应溪只脚踩着凳子,指向那只酒坛,道:“你不是最喜欢喝酒了吗?我给你带酒回来了!”

    “谁跟你说我喜欢......这种乌糟酒,岂能进本公子的玉口?”

    崔鹤清见展应溪双颊酡红,眼睛明亮睁得只有平日半个大,断定她定是吃醉了酒,偏找自己发酒疯。他越想越生气,面色难堪道:“不能喝还硬要喝,人前撑面子,人后必受罪。”

    言罢他推开展应溪欲拿酒坛的手,对宋即午吩咐道:“去拿醒酒的丸子,切了一半......不,一整个塞给她。”

    展应溪哇哇叫,口中念叨:“师父你就喝这个,别再去外面赊酒钱了,不然我又得去吴娘子哪儿刷锅洗盘子。”

    “看来你这师父也不怎么样,干脆,别给他带酒了。”崔鹤清道。

    他话音刚落倏地一巴掌落在面颊上,展应溪天生怪力,又使得巧劲,只看似轻飘飘一掌几乎把崔鹤清的脑袋给打昏了过去。

    他十分震惊地看着迷迷糊糊的展应溪,气道:“你又袭击本公子的俊颜!”

    拿了醒酒药的宋即午正迈出门槛,迎面便是这触目惊心的惨状,赶紧上前:“哎呀,展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我们少阁主的嘴是毒了些,但是刀子嘴豆腐心。”

    “谁叫他说我师父坏话。”展应溪仰面躺倒在桌案上,手中酒坛骨碌碌滚到地上。

    崔鹤清身上还架着她两条腿,鞋底蹭在胸口衣襟留下一片乌色。

    宋即午摆正酒坛,将吃醉酒的展应溪给拖了下来,对崔鹤清道:“您说人坏话了?平常不都是在背后吗?”

    崔鹤清倏地站起身,咳嗽一下:“宋即午,本公子何曾说过旁人坏话?”

    他上前一把夺过宋即午手中的药丸,按住展应溪的下巴硬是塞了进去,满腹怨怼:“吃醉了酒还绕那么远路偏找我来发酒疯,是何居心?怕是对小爷积怨已久吧。”

    “宋即午!”他伸出手,吩咐道,“拿杯水来,不要教她噎死了。”

    宋即午端了茶水:“一颗醒酒丸,不至于噎死人吧。”

    崔鹤清蹙眉,拽着展应溪的衣领就像拎着只鸟儿,“爷哪儿知道鸟的喉咙管有多大。”

    “啊,”展应溪的下巴砸在他的肩头,唇角还有些药丸的残渣,她嘟囔着挤出一句,“这馒头好难吃......”

    崔鹤清对着眼前的人越看越来气,径直推到了宋即午身上,然后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衫。

    “啊我的酒——”展应溪朝地上的酒坛伸出手,委屈地瘪嘴,“师父,我想吃追笋炒肉......”

    闻言崔鹤清讥讽一笑:“竹笋炒肉?还没听过这么贱的要求。”

    宋即午道:“这小丫头还有师父呢,我还以为她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正说话,展应溪突然从身上跳了下来,捂着胸口歪歪扭扭走到水池边。看着自己在水中歪歪扭扭的倒影,面色一变。

    宋即午察觉不对,忙唤崔鹤清而来:“公子,她好像有话想说?”

    崔鹤清极不情愿地应声过来,没想到展应溪只瞧他一眼便面色难看,哇得一口吐了出来。

    不忘囫囵一句:“真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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