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洛笑了。

    她略微斟酌了一下,开门见山道:“是这样。自从杀了司法局巡察之后,我就开始查那种红色粉末。托你的福,现在知道那玩意儿叫Y-10了……但这其中产生了很多问题。”

    “一种毒品,居然跨度如此之大,同时吸引着蚁族、公民和贵族,这是不合理的。”她低声道,“蚁族需要钱,公民需要安定,贵族需要面子。很少有东西能连通三者,除非有意为之。”

    “问题就在于……到底是谁,以何种目的,跨越了所有阶级,要困住上上下下整个圣凯利托呢?

    “同时,根据你发给我的那份检验报告,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贩毒集团能独立研制的产品。”

    她微微倾身,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额头,流畅地叙述她反复读了多遍的重要内容。

    “Y-10可能包含高度不稳定的神经激动剂,通过神经递质的快速释放来激活大脑的愉悦中心,这解释了服用者为什么总有强烈的攻击性行为;与此同时,这种成分有概率使细胞的能量转换系统和遗传信息处理系统更加敏感,从而增加其暴露于卢米奈特能源后的基因突变风险,使得个体更加容易发生遗传信息的错误复制或重组。”

    “——而这是最重要的。”原本上扬的尾音如同跃过悬崖,陡然划出一个阴沉的弧度,“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畸变不受控制了。”

    Y-10不是单纯的毒品,它能够催化服用者的畸变——这样一来,市内谋杀案的嫌疑人,以及逃跑的蚁族、姓卡文迪许的执行官,就终于有一个可能被确认的“共性”:

    直接或间接地接触过这种物质。

    但究竟是谁,要费劲心力制作这样一种足以获得科研奖的毒品,用来扫荡包括蚁族、公民和贵族在内的整个鹫都呢。

    “很多人怀疑是鹰派。”路纳说。

    赫洛:“嗯。一大批鸽派精英被从家中搜出重量惊人的Y-10粉末,在众多抨击传闻中,有媒体在质疑这是来自鹰派的陷害。”

    毕竟五个多月后就是大选,这半年的任何腥风血雨均属于意料之中。

    “不对。这种物质有可能是被鹰派利用了,但绝对不是鹰派生产的。”海文忽然出了声。

    “——他们没有这个资源。”她百无聊赖地用叉子刮着甜品盘上的残留,像吐槽天气那样毫无波澜地吐槽道,“全圣凯利托的药物产业都被垄断了,他们压根儿找不到这么厉害的专家。以Y-10结构的复杂度,就算让我们的项目组来复现,至少也需要半年,更别提从零开始了。”

    “……全垄断了?我记得不是有反垄断法吗?”调酒师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海文嗨了一声,摆摆手:“摆设。表面上吵得翻天覆地的资方,实际上都用着同一套财务系统——反垄断法,那玩意儿也是垄断资本家们设计的法律呀,你把上下议院倒过来晃一晃,掉下来的哪一个姓氏没有钱?”

    “圣凯利托就是这样。钱和权都汇集在金字塔尖,大部分人一无所有,而且将永远一无所有——哦,唯一有的东西是‘自由’。扯远了。”她打了个嗝,“总之鹰派做不出来这玩意儿的,还得想想别的。”

    三个人都静了下来,把目光投向赫洛。

    赫洛则眨了眨眼,把目光投向了路纳。

    “显然,鸽派也不会推自己进火坑。”她幽幽道,“一样东西,既与明面上的贵族党派斗争无关,又要有充足的智力、物力资源,同时非常隐蔽,不被任何人察觉。我只能想到一个地方。”

    那就是黑市。

    .

    温馨热闹的西餐厅门口,贝利穿着常服,愁云满面地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电子烟。

    “啊,嗯。”他冲不远处女士挥挥手,送去一个僵硬的笑,“路上注意安全啊!不好意思啊,下次再请你吃吧!”

    但女士没有理他,砰地甩上了车门。这很正常,贝利反思,如果是他自己在相亲的时候,相亲对象在短短一顿饭内接了八个工作电话、查了十二次文件还经常迸出“尸检”相关的字眼并配以声情并茂的场景描述,他也会直接掉头走人。

    风平浪静了好几天,不工作都不习惯了。

    唉声叹气了一阵子后,他认命地启动终端,数不清多少次,再一次点开了几天以前,对莱恩·格林的审讯记录。

    虽然第一次审讯被红牌警告给打断了,但赫洛第二天很快又来了一趟。那次审讯很完整,提供了异常谋杀案以来最长的文字存档。不过代理人提出了一些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关于莱恩究竟为什么和亚当吵架。

    ——“所以,你们其实不是在生对方本人的气。”审讯室中,赫洛歪着脑袋,总结了一下莱恩先前语无伦次的叙述,“而是在纠结如何处理那一袋意外发现的‘药物’。”

    白炽灯光下,莱恩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

    “我……真的可以说吗?”他小心地抬起眼,在得到赫洛和贝利肯定的示意后,又确认了一遍头顶的监控、监听都关闭了,才深呼吸颤声道,“那是一袋实验室版本的Y-10样品,亚当偶然在东部贫民窟48号附近带回来的。”

    “亚当平时在白银赌场工作,你们肯定知道,那个地方名流聚集,有时候会听到很多不该听到的。那天……那天亚当回来,说他听说,听说鸽派现在总体情况很困难,面临多种指控,如果他们下一次换届选举失败的话,鹰派就要上台了。”莱恩艰难地咽了口水,“鹰派一直很想清算十几年前的党争叛徒,只不过他们先前没有条件,这……我不说了,你们肯定比我更懂。现在没有障碍了,他们上台后,一定会杀掉我们的父亲。”

    赫洛平稳敲击额头的手微微一顿,贝利更是明显地愣了愣。

    他问:“什么叫‘你们’的父亲?你们……不是结了婚才改姓的?”

    记忆中,莱恩非常勉强地苦笑了一下,只不过那个笑比哭还难看。

    他说:“我和亚当都是他收养的,我们是兄弟……不过,对外只公开了我一个。”

    “虽然他现在变得……但他曾经是个很好的家长。”

    “我们可以不管他,但也很难看着他去死。”

    “亚当最后一次去‘窑子’,那里爆发了一场混乱。”莱恩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平静,“义体保护了他,让他活着带着那包样品逃了出来。那是实验室版本,很多工序都没实施,所以,理论上,你们或许,可以通过它来追溯源头。”

    “他想用这个来威胁贩毒方。”贝利严肃地皱起了眉,“他笃定贩毒方一定是鹰派人士,如果源头查出,当下针对鸽派的舆论就会倒转。而你——”

    “我不想他这么做。”莱恩面色痛苦,冲动地喊了一声,“但我也想不到,我想不到有什么别的办法……我只能去找父亲,却发现他居然也在吸这种毒!他没有钱,把辛苦找到的工作也辞了,每天去赌、去偷,抽得整个人都快死了……”

    他浑身颤抖地抱住头,指尖痉挛着,猛地、深深地吸入了一口空气。

    笔尖沙沙滑动的审讯室中,哽咽一跃而过,极度轻微,却让赫洛的眉梢不由自主抽动。

    “Y-10”这个简单的编号,如从天而降的洪水猛兽,将这个原本温暖、低调而平凡的家庭,一眨眼就拆成了支离破碎的残片。

    他们都很努力,可事事不尽人意。

    而警署能做的事情,真的非常有限。

    这些想法在赫洛和贝利心中滚了一圈,却没吐出半个字来。

    他们只是沉默地对视了一眼,低头,在审讯记录上点下了一个句号。

    【嫌疑人共性确认:

    1.均有吸毒史,且曾直接或间接接触过Y-10。

    2.均于近日出入过白银赌场或东部贫民窟48号区“窑子”。

    追查方向:白银赌场和“窑子”,推测为贩毒点位。】

    ——寒冷的冬日阵风中,来接他的车辆停在了贝利面前。

    他头痛地关闭了界面,不再去回忆故事细节,拉开副驾车门,对司机张口道:“晚上好,去东部贫民……嗯?”

    “等等啊,等等不好意思。”贝利刚钻进去一半又钻了出来,左手的工作腕表不知为什么忽然跟发了疯一样震动。他瞥了眼来电人姓名,有些无奈地同意了通讯申请,“喂老兄,嗯你说……你说什么?!”

    “?”司机歪了歪头,只见客人忽如风中残烛一般颤抖着。

    “——快来救救我啊哥们!”那头是西部第一警署的三级警长,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图灵谷皇冠大道居民区,嫌疑人完全失控,杀得满大街全是血!”

    “我们一大半……外……了!没人手!”那头滋啦一阵忙音,警长的声音断断续续,“你……你快……”

    他的叫喊最终彻底被杂音淹没了,系统自动切断了通话。

    夜幕笼罩的大街上,贝利那点相亲失败的悲伤早已烟消云散,整张脸上血色全无。

    ……他开玩笑的。

    他宁愿继续风平浪静啊?!

    .

    鸢尾酒吧。

    “有。”路纳仍旧保持着疏离的坐姿,给出了肯定答案,“Y-10不是普通毒品,贩售渠道独立,贫民窟是‘窑子’。源头似乎是一个科研组织。”

    “科研组织?”海文警觉地偏了偏头。

    “不清楚。”路纳是个赏金猎人,他在杀人上很专业,但其他事不太关心,“有人称它‘火种’。”

    火种。

    海文思索着蹙起眉,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概念。

    赫洛想了想,靠在椅背上,微微凑近路纳,似乎想要再问点什么;可还没等出声,左耳的耳麦却倏地发出了刺耳的震响:

    “紧急通话请求。”

    几人的目光都移了过来。

    “东部警署问您是否要一同前往‘图灵谷’附近开展侦查行动,探测器怀疑有极大畸变风险。”

    “?”

    赫洛眉头一拧,低头唰唰划过消息,登时脸色一凝,很快给贝利回拨了一个电话。

    一声,两声。

    公务系统的忙音十分短促,快速地在吧台附近回荡,可漫长的“嘟嘟嘟——”过后,对方依旧没有接听。

    “……什么情况?!”赫洛果断挂断电话火速起身,重重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他最后一次登录还在五十三秒前,给我接通西部警署总号!”

    回过神来的海文、路纳和调酒师目光汇聚,三人的思绪还悠悠飘在“Y-10来源与黑市有关”这个推论上,在迟迟地意识到某位代理人要在晚十点加班后,不约而同地歪过头,叹出了一个“唉”的音节。

    吃公家饭,真不容易啊。

    银龙道:“西部警署刑事科全员派出中,据导航记录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地点——”

    他的声音忽然向上惊恐地飞了起来,“最新一条《今日鹫都》线上报道图灵谷皇冠大道上发出严重畸变预警,探测器预估为A级!”

    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明早十点我去安全屋找你!”她俯身飞快在路纳唇上印下一个吻,继而又亲了亲海文的额头,“保持联系宝贝儿,回家注意安全——拿着!”最后朝调酒师扔去一张卡,“今年的酒钱都在这了!记得给费娅卡买书!”

    代理人飞一般地冲出了正门,剩下三个人在诡谲的气氛中面面相觑。

    “……又是‘酒钱’?”调酒师把卡在机器上刷了一下,缓慢念出了那长长的一串余额,“王蛇,你们一般管这个金额的数字叫什么?”

    “买命钱。”路纳言简意赅道。

    “给小费娅卡攒钱呢,留着吧。她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小孩了。”海文最后无比留恋地嗅了嗅指尖的抹茶味,从袖口翻出湿巾,开始细细擦拭,“那我也得回去了,戴维森,我……”

    余下的话音倏然顿住——吧台正上方的天花板,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踩过,掺杂着发抖的嘟囔,如一根细线般陡然勾住了女人的注意。

    她细微凝神,听见几秒过后传来一计闷响,像是有具躯体被重重砸落在地;随后,脚步声消失,房门咔哒落了锁。

    瞬息之间,清晰地捕捉到了血液溅出、刀具掉落的动静。

    义耳蓝光流转,隐没在团团金发之下。

    这些声音原本非常隐蔽,很难穿透酒吧建筑的隔音材料,因此调酒师和路纳只是有些莫名地瞅着,不知为何大专家缄口不语。

    “戴维森,”而她丢下湿巾,直直地盯着调酒师,抛出了今晚的重磅炸弹,“恭喜。你的店里也发生凶杀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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