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不知何处飘来一团乌云,雷声滚动。

    疾风骤起,漫天飞沙。

    一辆马车停在使馆外,车帘撩起,从车上下来两个少女,脸上皆蒙着白纱,站定后车里又出来一个青衣少女,同样蒙着面,个头稍矮,身形却更为清瘦修长。

    侍卫手中长矛交叉,阻住前路。

    “大胆,公主驾到,还不快点让开!”翠竹不客气斥责,侍卫连忙行礼恭迎。

    早有跑人去通报,诸院落内得到消息,快步迎出来。

    有门廊的阻挡,风多少小了些。

    萧蕴注意到宋桂三人看过来的表情分明是不解,似有惊讶,她微微一笑,被风骤然吹起的面纱之下浅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面纱随即轻落。

    大晏第一美人生养的小美人自然不是虚言,果不其然,三人脸上出现了同样的惊艳之色,正待开口,杜瑜先一步上前来问安:“公主今日怎么有空赏光此处?快请进!”

    “恰好路过,天色不好,过来避个雨。”萧蕴淡淡回了一句,“杜大人不必奔忙。”

    声音不急不慢,从容不迫,清脆如珠玉纷然散落,在暴风雨前的暧昧里越发显得悦耳,萧蕴清晰看到,杜瑜给她确认身份之后,那三人的表情再度变了,紧盯着她,像狼盯着肉。只可惜她知道,他们吃不到。

    “是。”杜瑜恭声。

    “外面风大,公主还是快请吧!”李珊瑚说,指着前堂方向。

    萧蕴的目光却越过他,径直落在最后面,崔寒烟正安静地站在那儿看她,目光相对,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本宫也是恰好顺路,想起来些事,正好过来看看二皇子。”萧蕴说,对崔寒烟微微一笑,“二皇子最近如何?”

    “谢公主挂怀。”崔寒烟徐徐道,“只……”他突然住了声,眼神一瞬锐利,却也只是一个瞬间,又恢复沉稳,“只是有些思乡情切,让公主担忧了,是寒烟不好。”

    “二皇子来路遥远,思乡实属人之常情,倒是本宫想的不够细致。”

    二人一言一语,只当其他人不存在。萧蕴余光里却把其他三人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中,对她起初的恭敬逐渐变成不耐,对另一人是分明的嫉恨。

    风越来越大,院里的树剧烈摇晃,叶间发出巨大轰鸣,吹的人站不稳。

    “杜大人,烦请带本宫进去吧。”萧蕴手指捋捋一缕吹乱的头发,抚平面纱,对杜瑜道,杜瑜连声应下,一群人往里走去。

    “啊!!!”

    刚走了一步,翠竹忽然发出一声无比尖锐的惊叫,“那是什么?”

    在场的人抬眼齐齐看去,只见到隔了院落的大门外,昏天黑地的阴暗里,什么都看不清了,却明显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悠悠飘过去,消失在视野尽头。

    没有脚。

    “有鬼啊!!!”红焰惊叫,“公主快走!”

    “太平盛世,哪里来的鬼?”萧蕴不以为意,“不许胡说。”

    “是,是黑白……无常!!!”翠竹尖叫,“怎么会来这儿?他们要索谁的命?”

    没有人回答她,所有人都清晰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扛着白色的招魂幡,阴惨惨地笑着,在闪电里越走越近。黑白无常另一只手里牵着一条巨大的粗铁链,链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而尽头捆着一个人。

    不,那不是人,是一只鬼,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男鬼。鬼朝着院子的方向拼力前进,明显是想挣脱束缚。

    “不要多看,快走。”萧蕴说。

    一人出声,是崔寒烟:“等等,这恶鬼似乎有些眼熟。”

    “是商……”

    宋桂不敢再说下去,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话中是谁。越看越像,就连腰部喷涌的血渍也是同一处,然而此鬼却明显身形更大,像一座挺拔的山,死死堵在门口。

    仿佛只要靠近,就会被撕碎成灰。

    “是他,是鬼……”

    “闭嘴!”不知是谁恨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分明是疯子!”

    话音刚落,铁链子轰然间崩断,发出破空之声,黑白无常直趔趄,而鬼再没有了牵绊,直奔而来。他走路不稳,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在蹭,满头满身是血,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藏在乱发底下的惨白双瞳紧紧锁住一人。

    “不,不,不是我……”宋桂逃脱不开,紧张到说不清话,却在此时忽然感觉到不知哪里一股力量推了他一把,身不由己地往前扑去。

    而那鬼眼睛一瞪,以不似正常人的步法飞身而来,手掌一把掐住宋桂的喉骨,青筋瞬间暴出,骨节收紧发出的“咯吱”声令人头皮发麻。

    他力气奇大,宋桂也算有身手,此刻却根本没有求饶的余地,瘫软成泥,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不似人间的冰冷,死亡气息铺天盖地。

    萧蕴正要上前,被崔寒烟闪在身前一把挡于身后:“公主莫慌,有微臣在。”

    她倒是不慌,这鬼又不是来找她的。可是于他宽阔的背后,萧蕴还是感觉到一丝安心。

    “就这么看着吗?”半晌见另两人还是毫无动静,任宋桂被扼紧咽喉命悬一线,连抗争都没有,萧蕴实在是忍无可忍,用手指轻轻拨开崔寒烟,立到前面来,神色凛冽,“若是不合力,今日就只有死路一条。”

    话已明说,此时该怎么做最能讨她欢心,可还是没有人敢去救被桎梏住的宋桂,他在恶鬼的手掌之下有出气没进气,被拽着往外,嘴里还断断续续说着几个字。

    “不,不……”

    黑白无常却又忽地从门外飘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条更粗更长的铁索,从后一把勒住鬼的脖子,怪笑着往外拖。

    电闪雷鸣里惨白的光乍起又消失,鬼嘴里在呜呜直叫,一个光亮的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他眼角拉出两行血泪。

    他在哭,让人心酸不已。黑白无常停下动作,似乎发现了什么,绕着宋桂转圈圈,转了两圈,忽地将索换了人,一把套住宋桂脖子。

    “杀人偿命!”

    “走,下地狱!”

    宋桂喊声凄厉崩溃,伸手抓挠脖子上缠绕的铁索:“不,我不去,刀是我的,可你不是我杀的你,是戚镰,是他夺了我的匕首杀的,他才该下地狱!”

    “抓他,抓他!”

    黑白无常置若罔闻,尖叫道:“就是你。”

    “我冤枉!”宋桂不顾仪态地大哭起来,哭声响彻整个使馆,“我不能死,我爹在等我回家,人不是我杀的,我不服!就算是真到阎王殿,我也不服!”

    黑白无常对上眼神,鬼一摇一晃呜呜叫着又走回院子里,这次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李珊瑚。

    “我不……不是戚镰!”李珊瑚惊慌后退,指着身旁,“是他,他才是,是他嫉妒崔寒烟,想除掉他,让北戎云曲开战,谁知道他命那么大!”

    “都是他干的,与我们无关!”他分明已经失去理智,“你要报仇,你找他,找他!!”

    大暴雨眼看要下来,雷声有所消减,风平浪静的一瞬,一道狭窄的身影从萧蕴身侧踩着栏杆飞出,落在院里。

    “装神弄鬼,我到要看看你是谁!”

    戚镰出手狠厉,连萧蕴都看得出招招致命,但鬼却毫无惧色,头发挡着脸也不影响他的动作,冷静连贯地后退躲闪,再趁其不备一招落在腕上卸去他的力量。

    喀,是骨折的声音。

    戚镰疼到失神,被鬼趁势按住肩膀再度卸去肩背力量,软趴趴倒在地上,艰难蠕动,再也爬不起来。

    “是你杀了我!”鬼仰天吼叫,“拿命来!”一掌劈下。

    “住手。”萧蕴适时出声,“留他一命。”

    手掌堪堪停在戚镰耳畔,掌风之下,戚镰瞳孔放大,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抬手摘下面纱,露出真容。

    “你,你是……”他拼命挣扎,不甘心吼道,“你是那个丫鬟,你根本不是公主!”

    眼前的少女却只是淡漠地看着他,只一个眼神,便让他不得不信,她就是那个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小公主,骄傲着,且尊贵着,谁都休想轻易征服。

    越想越恨,原来一直以来,她都在骗着他们这些人,好个大晏,好个心机深沉的宁秀公主!

    “本宫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有杜大人在,皇子殿下还不够清楚?”萧蕴面无表情盯着戚镰,杜瑜闻声朝她行礼,崔寒烟亦谦卑同礼,戚镰眼神彻底涣散。

    “杜大人。”萧蕴转向杜瑜,“如此应该可以对北戎那边有个交代了。”

    “是。”

    萧蕴又看回崔寒烟,他低着头不敢看她。她也并未催他,只道:“二皇子可安心在大晏休养,待伤好完全,便可一解思乡之苦。”

    说完所有,萧蕴走下台阶,朝着戚镰身旁立着的一条鬼走过去,红焰翠竹向杜瑜和崔寒烟行礼告辞,跟在萧蕴身后。

    走到近前,萧蕴从乱七八糟的头发里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眼下还有斑驳的红色长痕。他目光平静。

    “她们两个怎么把你画成这样子?好丑。”萧蕴忍住想笑,努力板起脸孔,做出不满意的样子。纵是做了鬼,其实也还是好看的,其实只要是陆狸,就好看。

    他本就生得好,但这个样子嘛,还是不要让他人看清为好,毕竟陆将军一直都是英武潇洒的模样,要面子。

    “这位高手是……”杜瑜上前问。

    “我带的人,走吧。”

    萧蕴并未揭破,跟杜瑜告辞,牵住陆狸的手往外走,他默默跟着走出使馆,黑白无常正在马车旁等着,还扛着招魂幡。

    “这是准备带回宫吗?”萧蕴丢下一句。

    蓝芯雪莲连忙丢下手,跟着上车,离开使馆去往将军府,毕竟这副鬼样子也总得先收拾一下才能见人,贸贸然回宫,只怕会有人以为公主带着黑白无常,是脑子坏了想要当阎王。

    有水珠打在车顶上,噼里啪啦乱跳,声音越来越响。

    雨下大了,水汽从窗缝里丝缕弥漫进来,渐渐铺满整个车厢。望望这一车厢的鬼,萧蕴无奈叹了口气,只觉眼睛生疼。她不想说,陆狸也不说话,靠着车窗闭眼静听雨声。

    蓝芯对雪莲使了个眼色。

    雪莲立刻会意:“公主,您看陆将军今日这造型,牺牲这么大,可都是为了公主能找出真相顺利揪出凶手,公主要不就别再生气了!”

    萧蕴没有反应。

    “公主,我们俩去吹吹风,洗个脸。”雪莲见方才的话没什么用,拉着蓝芯钻出车,车里一时只剩下萧蕴和陆狸。

    萧蕴故意装睡,还是不想理人。这种天气,她实在不想看鬼。

    外间雨势加大,车顶被砸的梆梆直响,总觉得下一刻会塌。

    “嘶!”陆狸发出一声低叫。萧蕴“唰”地睁开眼:“你怎么了?”

    “可能受伤了。”陆狸微皱眉,“没什么事。”

    “什么叫没什么事?”她怒火上升,“你可是大将军,本公主的大晏还需要你来守护,你若是有伤,万一那群人出什么幺蛾子,大晏该怎么办?”越发疾言厉色道,“哪里不舒服?”

    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逼供,陆狸也不多忤逆她,说了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饿。”

    萧蕴:“……”

    她指指门帘,没好气道:“那你出去喝雨水去吧,老天爷赏的,管饱!”说完又不搭理人。

    “蕴儿。”陆狸突然唤了一声。

    萧蕴微怔,他很少这样子叫她,平日里都是“公主公主”的称呼,才让她一直以来爬高上低没大没小,而此刻她才意识到,他总归是个长辈。

    “是我不好。”陆狸又说。

    萧蕴凝眸,得理不饶人:“你好与不好的又不关我的事,将来跟你成婚过一辈子的那个人又不是我,我才不在乎。”

    而且,沈清清选陆狸是个聪明的决定,萧蕴很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因为她就是这么着被他一点点耐心带大,清楚他的本性。

    萧蕴又开始装睡:“我冷,我这会儿不想理你,不许惹我,否则我立刻反悔。”

    陆狸把窗关紧,阻止冷气漫入。

    他不说,她却突然想说话:“阿狸哥哥,你觉得我的驸马如何?”

    沉寂很久后,陆狸说了两个字:“很好。”

    萧蕴似乎睡着了,没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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