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虎狼之地,初到此处就经历西山匪患,再是朝廷官员拿小童当作人桩,此等残忍的巫蛊之术,朝廷早就下令禁止。看来元城流民一事,大概要搁置上几天。

    刘昶身上的火早已被扑灭,被压着送往地牢。刺史府一片狼籍,虎贲军顺势接管护卫权,将里里外外围个水泄不通。

    甲胄摩擦声响至阖府上下,火光照亮后花园的鱼池,惊扰一众好梦。墙内外都站着一队虎贲军,其余大军驻扎在城外十里处,随时听候魏铮差遣。

    那三百衙役刀柄上的长生锁,早就被卸在青石板上堆成小山,忽而一只如同枯槁的手插进,那老妇跪在地上,颤抖着拨开查找,呢喃道:“我儿的长生锁...怎么找不见了呢。”

    宋今越在廊下瞧着,于心不忍,正想上前帮她,但被李承胤叫住,“御笔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这书房堆着各郡的文书和待交朝廷的计谱,还等着你批阅。”

    她将手抽出,冷道:“臣一介小官,如此要紧事还是殿下亲自批阅吧。”

    回眼看,那老妇已然找到长生锁,由着下人搀扶走了。

    “她是重要的人证,贾无忌已经着手安排了,你大可不必忧心,一个普通百姓,不值得御笔伤神。”

    入夜冷风将后花园的树上的叶子撂倒在地,宋今越摸上腰间的琉璃禁步,撩上被风吹落的发丝挂上耳后,朝李承胤施施然行礼,“殿下若无事,臣去西郊大营看望魏将军了。”

    “我怎不知你与魏卿关系甚好?”

    宋今越内心翻去白眼,脚下止步,没好气道:“昨夜魏将军为救我,后背受了箭伤,臣这刚好有去菌的药物给他送去。”

    李承胤一顿,被她呛得说不出话。

    宋今越见他半天不吱声,便一扭头拍拍屁股走了。

    -

    从城头往外看去,能瞧见星星灭灭的火点。

    帐外呼啸的风卷动魏字营旗,拴马桩上几柄长矛在月光里投下细长黑影。虽然临近开春,可入夜寒气还是叫人招架不住,值岗士兵铁甲森冷,呵出的热气出口在拳头上取暖。

    远处篝火堆噼啪炸响火星,惊起两匹战马不安地刨动黑土。

    一阵风掀开帐门,桌案上青铜灯台的火苗忽然矮了半截。

    魏铮端坐案前,瞧着牛皮地图,墨迹洇染处正是几日后要强攻的鹰嘴崖。

    三更梆子穿过鹿砦传进大帐,他抓起案角的酒灌了两口,先前军营医官来看过,后背的伤参了毒,好在伤口不深,剪去腐肉,在厚厚敷上一层药。伤口需透气,他只穿一件中衣,酒是用来暖身子的。

    更漏将尽时,帐外传来马蹄铁踏碎枯枝的脆响。魏铮猛地按住地图,手攀上刀柄,正欲起身。

    宋今越掀开鹿砦,一阵寒光劈出一道风刃,将她鬓角的的发丝吹得扬起,直朝她的面中冲来,下一秒,那刀却骤然收住,气浪铺面,随之而来的是浓郁血腥气,刀剑的血还在往下滴。

    陌刀的刀尖悬在她睫毛半寸,血珠顺着凹槽滚落,在她鼻梁上拖出一道红线。他背后的烛火啪地爆开一朵火星。

    魏铮见是她,立马收回刀,宋今越凝滞的呼吸骤然松口气,偏过头抹一把鼻梁上血渍,“魏将军这是要我的命?”

    “原来是你,要来通传一声就行,我好去接你。”他放下陌刀,取来棉帕打湿,上前轻轻替她擦拭血迹,语气责怪,“陈探辞这厮,也不知道派个人来通传。”他叹口气,动作轻柔像碰一块豆腐。“怪我怪我,没个心眼,吓着你没?”

    她倒是不在意,总归自己没事,“是我让副将别去通传,顶多晚上做个噩梦,无碍无碍,倒是你背上的箭伤得多加小心。”

    她余光撇地图,顺势坐上翘头案,翘着腿拿起牛皮仔细端详,“这么快要去反攻?你伤势未痊愈在缓上几日不行嘛。”

    魏铮拉上营帐,中衣因为动作幅度而滑落,他干脆任由它掉落在地,直接裸着上身,漏出精壮上半身,大大小小疤痕遍布,人鱼线分明,险些叫青铜台灯的烛火闪了腰。

    “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可不管你受多重的伤,要是每次都和姑娘家似的休整,早就被敌人笑掉大牙了。”

    他不知从哪勾出一匹圆凳,大马金刀往宋今越面前一坐,“要是你日日帮我敷药,不日便可痊愈。”

    她却炸了,立马捂眼,“哪有你这样的,快把衣服穿上,叫那些将领看见,我清名往哪搁!”

    魏铮乐了,抱臂平视她,嘴角挂上顽劣的笑,“你一个女朗,这深更半夜....来主将大帐的时候,就不怕清名丢了?”他歪着身,侧过头打量她被遮挡住的脸,“你怎么脸红了,该不会是被本将风姿绰约的...”

    他未说完,怀里砸进一方圆盒,“谁...说的谁说的!我这是离烛火太近被烤的。”她起身要走,但又被握住双臂。

    魏铮笑得更开心了,拉开她手腕,“这得离的多近啊,你别挡着脸,让我看看眉毛燎到没。”

    “哎呀,你别动我。”

    两人推搡中,那营帐忽然被掀开,陈探辞握着佩剑,大步流星走进,“五皇子那的宦官来要人,说是让宋姑娘去....唉!我什么都没看见啊,你们继续继续。”

    两人立马收住,宋今越红着脸,魏铮将外袍穿上,整理一番后,转头对外喝道:“别在外头蹲墙角,滚进来回话!”

    陈探辞憋着笑,朝他草草作揖,随后正色道:“五皇子来话,郡守,郡尉,郡监,郡丞四人已全然招供,大魏律法既‘奉召六条察州’不该犯的全叫他们犯了个遍。”

    “五皇子一人抽不开身,那户籍、田地、政务均有言行相悖,正要个帮手呢。”他朝魏铮眼色,这感情是拉你媳妇作伴。

    一听是公事,宋今越便没理由继续留着,这关系到百姓,她是一刻也不想耽误,魏铮也不好在留她,只亲自牵马,送她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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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真如贾无忌所般,李承胤没有诓骗她,露布和申状层层叠叠堆满书案,她一夜未合眼,硬是批阅至天光大亮。

    “这城北王家,皆是白丁出身,大字不是一个,还能做乡长?”梵音揉了揉眼,仔仔细细读着手中名册,发出感慨。

    李承胤倒是不以为然,合上申状递上桌案,见怪不怪道,“银钱使足,就是县令也当得,莫说着小小的乡长。”

    这其中根源,不可深挖。但凡碰至官吏任用,上至三省长官,下至县令,皆由皇帝或吏部指派,并非刺史一人拍案,顶多做个中间人引荐,兖州这地连县令都能标上价码贩卖,可见朝廷之腐败。

    李承胤是皇子,经常帮皇帝处理朝堂之事,宋今越虽入仕不久,但也能根据这话猜出一二,两人都知晓其中门道,只是不想摆在明面上,太过难堪。

    “真是有眼无珠,若是臣能担任这县令,定要做个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她并不觉得说出口豪言壮语而羞愧,有野心而已,不丢人。

    李承胤倒是一笑,正色直言道:“那我就瞩望御笔有朝一日能够一登龙门。”

    贾无忌端来早点,在一旁等主子把话说完,才弓着腰端上前,“殿下,你一夜未合眼,用些早点去歇息吧。”

    他将托盘放置桌案,撇一眼梵音,欲言又止。

    “说罢,什么事。”李承胤道。

    “任城王早早在府上大摆席宴,邀您今日到任国一聚。”

    魏朝的封爵制度规定,凡成了宗王封地,皆改为国,其行政长官郡太守也随之改为国相。

    这任城王原名徐维忧,正是那当今皇后胞兄,与其弟徐从笙不同,此人自小知书识字,并非纨绔子弟,早些年中举,一家子渣滓浊沫出了个风尾,皇后颇为重视,回宫后便向皇帝请求封赏。

    只是年少成名,太过倨傲,竟拖至第二日才相迎,简直不把皇子在眼里。

    李承胤倒是不在意,“兖州与任国不过五十里,想必昨日的动静早就传入他耳中,知道我们是拿着尚方宝剑来的,只是这人得父皇青眼,要是他有问题,倒真不好随意下手,如今是敌暗我明,这每走一步还是小心为妙。”

    梵音倒是对这人印象颇深。

    皇后跟前不知李慎如一位心腹,还有一位与她年岁相仿,叫若梅,皮肤白皙容貌清秀。皇后入宫多年,许久不见家人思乡情切,为此郁郁寡欢了一阵,还闹出病来,皇帝念在她入宫多年,就准了她回家探亲。

    李慎如与若梅侍奉左右,可偏偏回宫后,只见李慎如一人。

    平日里都是姐妹,宫女无不好奇,都纷纷向李慎如打听,一开始她口风严谨,只说在回程途中遇到劫匪,让歹人给强了去。

    仔细想想,哪家强盗吃了豹子胆,敢拦皇后卤簿?

    后来时间久了,李慎如不慎漏嘴,在宫女口中传开,原是被徐维忧和他的一伙狐朋狗友给看上要了去,第二日发现时在后花园的水塘中,浑身没一处好地。

    什么翩翩公子清风朗月倒是虚的,表皮光鲜亮丽,实则内里早已腐烂不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没开始呢,殿下这就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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