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根据最新气象资料分析，预计本月19日起，正式进入梅雨期，本次雨带南北摆动大、对流强、余量分布不均等特点……”
孟音迈入集团大门时，中央播放器正在播报。她收了手中的伞，套上保洁阿姨塞给她的塑料袋，放进右侧的帆布包里。
同事后脚跟进来，一边收伞，一边抱怨：“偏偏在今天出外勤。”
晚上七点半，加班怨气比鬼大，收伞时，栗姐力气大了些，冷不丁将几点水花溅在了孟音身上。
她连忙道歉：“抱歉啊音音。”
孟音摆摆手，“没关系。”顺便递给她一张纸巾。
栗姐接过来，道了谢声，心里忽然有种没来由的高兴。
高兴能遇上孟音这样的小姑娘当徒弟。
三年前，孟音刚进入天盛集团，两人就在一个办公室。小姑娘情绪稳定，好说话，学历高，能力强，颜值还是上乘，简直挑不出毛病。
就是有一点，不太爱说话，表现欲也不强，也因此，同期的有几个校友不是升职就是加薪，就她一个还停留在原地。
此刻看着小姑娘认真帮她整理文件的模样，栗姐忽然有些心疼，刚准备开口说什么，同部门的小周匆匆过来：“栗姐，陈总让您上去一趟。”
“什么事？”
“好像是上次给开发区的方案给打回来了，预期和最后的核算金额对不上。”
本来他们准备一起去食堂的。
栗云露出头疼表情，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孟音，“音音，你先去吧。”
孟音接过文件，点头。
等到栗云离开后，她也转身，准备上楼。
忽然，一道低沉冷清的声音，拦住了孟音的脚步。
她下意识仰头，看大厅里的屏幕。
天气预报已经播放完毕，换上了企业的轮播动画。
[天盛的发展从来不存在瓶颈期，只有转型和适应期，目前经营科创板块的公司很多，但是真正有技术含量，是极少数。]
不只是孟音，不少脚步匆匆的员工，也停了下来，聚集在屏幕前。
这样的画面不常见。
正在接受采访的，是天盛的小陆总，陆斯彦。
三年前他从老董事长手中接过位置，沉寂了很长时间，极少做公开采访的工作。
这次倒是意外，不仅接受了采访，甚至允许新媒体部门投放大屏轮播。
[只知道照搬的发展，无异于鹦鹉学舌，蹈常袭故，天盛不会走那条老路。]
底下的员工们个个眼眸晶亮，但显然，大家关注的不是内容，而是这个人。
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矜贵冷清，无论是身材还是气质，都称得上绝佳。
一旁的女生激动地戳了戳身旁的朋友：“这就是小陆总，好帅好帅，天选总裁！”
“真的逆天颜值，不枉费我当时费尽全力进天盛啊啊啊！”
采访还在继续。
他的声线很低沉，但就是有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天盛接下来的发展立场，会秉持惯有的坚持，不会向任何老旧势力妥协，完成新一轮的改革]
孟音也注视了一会。
然后径直离开。
留在这里不如早点去食堂抢加班餐。
运气好的话，今天能抢到一瓶卡士。
去晚了就只剩下伊利了。
她不喜欢伊利。
*
她最终也没能抢到卡士。
因为还没进餐厅，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对面传来一个清晰却略显淡漠的女声。
“是孟音吗？”
“您好，是我。”
“我是财务科2号窗口，你上次提交上来的单子有问题。”对面传出纸张翻动的声音，“你现在过来吧。”
孟音看了下时间，晚上八点整。
正常五点钟下班。
她犹豫了两秒，然后道：“好的。”
财务科灯火通明，除了她，还有不少单子被打回来的人。
2号窗口人倒是不多。
对方没啰嗦，直接开门见山：“这个地方需要科技处的章子，说明部分也不完整，领导签字也缺一个。”
“尽量今天弄完给我吧，明天系统要更新，走不了账。”
孟音露出一个略显歉意的笑容，想再问问具体流程，毕竟又是签字又是盖章，还要今天全部完成，确实有些难度。
但显然，对方没有多想和她沟通的意思，马上开始处理下一个人的单子。
孟音讪讪收回材料。
她决定先去科技处。
这个点，里面还真的有人值班。
是个很年轻的小姐姐，大概是同龄人，她的态度要比刚刚财务处的工作人员好不少。
只是说出来的事情有些残酷，她说负责盖章的领导出差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她不知道。
盖不了章就没办法上传系统，系统审核不通过就没办法打印给领导签字，签不了字，今天就送不到财务处。
她给栗姐发了条信息。
没回复。
人在无助的时候，是可以很无助的。
大厅里的轮播还在进行，关于陆斯彦的采访已经结束，换上了时政新闻。
孟音盯着大屏幕看了会，里面的内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就在这时，手机“叮”的响了一声。
孟音以为是栗姐，连忙抓起来看。
接着，她泄气地发现，是母上大人宋女士。
【音音】
【最近怎么样？工作忙吗？】
【这几天入梅，回家早一点】
【上次带去的腊肉吃完了吗？要不我再去给你寄一些/咧嘴笑】
孟音挠了下脖子，总觉得母亲这个殷勤显得有些突然了些。
果然，下一秒。
【对了，你表姐上次推荐了一个很靠谱的相亲中介，你加一下】
【和之前的不一样，听说这个中介很专业，在国外学的心理学，会根据你们年轻人那个性格测试，叫MBI吧，还有星座那些匹配，成了不少对，目前好评率百分之百】
【你可以试试，真的】
下面附赠一条中介的添加链接。
孟音：“……”
MBI身体质量指数，MBTI十六型人格。
差的多了，又差不多。
无非区别是健康的韭菜，还是病殃殃的韭菜，是快乐的韭菜，还是悲伤的韭菜。
孟音觉得自己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突然有个疑惑，韭菜也需要配种吗？
雨还没有停，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外面的潮湿。
本就岌岌可危的情绪，彻底崩盘。
心口突然生出一口闷气，让她肝气郁结呼吸困难五脏不适。本来加班就烦，这条消息的每一个字都无疑又加重了她某一方面的焦虑。
过往的一幕幕，像是迎来送往的列车，在她贫瘠而枯燥的人生轨道上轰隆隆行驶而过。
18岁时，高中老师说，考不上大学你就完了；22岁时，考研机构说，考不上研究生你就完了；26岁时，考公机构说，还没上岸公务员你就完了；28岁时，亲戚朋友说，还不结婚你就完了；30岁时，公婆说，再不生孩子你就完了；40岁时，社会新闻说，现在还没有实现财富自由，你的人生就完了……
财富自由。
一想到这四个字，她就想到自己第一天踏进天盛时的心情，也曾带着实现这个伟大愿望的激动心情。
两轮笔试，三轮面试，最终在在一百个校招生中杀出重围，斩获三个部门的offer。最后根据一位师兄的建议，进入了规划发展部，按照校招时HR画的大饼，她现在至少在高她现在三个楼层以上的位置。
但是事与愿违。
如果说未升职的第一年，她还抱着努力奋进的谦虚心态，未升职的第二年，则是成长过程中经常遇到事与愿违的自我安慰，未升职的第三年，第三年……
第三年，她用了三年的时间，终于证明了自己。
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不图回报的，金光闪闪的，天选牛马。
刚刚陆斯彦的那段采访，忽然像中了蛊似的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平日里她是个很能忍情绪很稳定很能自洽的一个人，但今天，她只想狠狠揪着陆斯彦那张禁欲端方的脸摇晃摇晃再摇晃，你守正创新开拓进取日新月异的时候能不能把大家的双休加班问题解决解决，楼道里的灯都坏了一个月了也没见人来修修，辛辛苦苦加个班还要碰上酸奶限量供应，你这种人最好别让我碰到，否则我肯定……
“音音？”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思绪宛如一根烤熟的脆年糕，嘎嘣一下断裂。
孟音握了一下手机，猛地抬头，将自己从刚刚的思绪中抽出来。
脸上挂着的，是和刚刚那番心理过程完全不同的表情。
清澈明亮的眼眸忽闪两下，露乖巧笑容，喊人：“栗姐。”
栗云走了过来。
前一秒钟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平日里乖巧佛系的小姑娘，不是盯着大屏幕，而是瞪着大屏幕，原本温柔的眉毛拧成了一股直线，嘟起的腮，让她像是一只气鼓鼓的小金鱼。
直到走近后，那股错觉才完全消失。
她可以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孟音是那种手里有一根烤肠，都会分一半给公司流浪猫吃的小天使，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屏幕上的人怨气那么大呢。
更何况，屏幕上的人还是向来和她们没什么交集的陆总。
老规矩，回来先吐槽。碰上那位陈总，吐槽加倍。
“每次去二十三楼我都感觉自己要少了半条命，陈俊新提上来那个女助理，竟然连普票和专票都分不清，给开发区那边闹了个大乌龙，搞得人家领导以为我们要用这种发票套基金。”
“又要查账又要写说明又要找领导签字，还要给甲方那边的负责人沟通，估计又要忙到这个月底了。”
孟音安静又乖巧地听着。
领导之间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不是她这种小职员能插手的，反正她平日里也很少说话，这个时候就更沉默了。
说到最后，栗姐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音音，这次的董事会办公室选拔，我报了你的名字。”
孟音：“？”
原本沉静的眼眸忽然不安地闪了一下，透出几分惊讶和费解。
栗云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解释道：“之前那两次调职调薪的事情我知道，继续待在规发部，历史重演的概率很大。”
“树挪死人挪活，要是能去董会办，说不定有转机。”
说实话，栗云也不想放她这个小徒弟走，但这毕竟是个能往上走的机会，不给自己人，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尤其是经历了两次滑铁卢的孟音。
“玛卡巴卡，阿卡哇卡，米卡玛卡恩！玛卡巴卡——”
栗姐的微信铃声销魂地响了起来，中断了两人的对话。
孟音半张的唇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打电话的是她在隔壁大厂当程序员的老公，喊她一起回家。
两人为了省油，一直开一辆车过来。
栗姐接了电话就走了，孟音则独自怔了怔。
按理来说去董会办是平调，但是由于职务特殊性，对人员要求也高，需要单独选拔。但是相应的，津贴、车补、餐补要高很多。
她想的出神，以至于忘了要问栗姐关于盖章的事情。
就在她拿出手机想看看栗姐有没有新的回复时，一个头像跳到屏幕最上方。
您已经成功添加“L.”，现在开始聊天吧~
孟音：“……”
大概是因为刚刚见到栗姐时太慌张，她刚刚竟然手误加到了那个相亲中介。
这种工作号向来都是来者不拒，自然不会设置申请。
宋女士说的没错，这个相亲中介好像确实比之前推给她要高级不少。
绿色草坪，彰显名校身份的头像。
简单的字母缩写，表示身份低调的网名。
还有个人签名处的联系方式，突出一个简约高效。
但是孟音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装。
孟音迈入集团大门时，中央播放器正在播报。她收了手中的伞，套上保洁阿姨塞给她的塑料袋，放进右侧的帆布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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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音摆摆手，“没关系。”顺便递给她一张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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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孟音刚进入天盛集团，两人就在一个办公室。小姑娘情绪稳定，好说话，学历高，能力强，颜值还是上乘，简直挑不出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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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他们准备一起去食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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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孟音吗？”
“您好，是我。”
“我是财务科2号窗口，你上次提交上来的单子有问题。”对面传出纸张翻动的声音，“你现在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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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犹豫了两秒，然后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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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号窗口人倒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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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音露出一个略显歉意的笑容，想再问问具体流程，毕竟又是签字又是盖章，还要今天全部完成，确实有些难度。
但显然，对方没有多想和她沟通的意思，马上开始处理下一个人的单子。
孟音讪讪收回材料。
她决定先去科技处。
这个点，里面还真的有人值班。
是个很年轻的小姐姐，大概是同龄人，她的态度要比刚刚财务处的工作人员好不少。
只是说出来的事情有些残酷，她说负责盖章的领导出差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她不知道。
盖不了章就没办法上传系统，系统审核不通过就没办法打印给领导签字，签不了字，今天就送不到财务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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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回复。
人在无助的时候，是可以很无助的。
大厅里的轮播还在进行，关于陆斯彦的采访已经结束，换上了时政新闻。
孟音盯着大屏幕看了会，里面的内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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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下一秒。
【对了，你表姐上次推荐了一个很靠谱的相亲中介，你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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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个疑惑，韭菜也需要配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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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岌岌可危的情绪，彻底崩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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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一幕幕，像是迎来送往的列车，在她贫瘠而枯燥的人生轨道上轰隆隆行驶而过。
18岁时，高中老师说，考不上大学你就完了；22岁时，考研机构说，考不上研究生你就完了；26岁时，考公机构说，还没上岸公务员你就完了；28岁时，亲戚朋友说，还不结婚你就完了；30岁时，公婆说，再不生孩子你就完了；40岁时，社会新闻说，现在还没有实现财富自由，你的人生就完了……
财富自由。
一想到这四个字，她就想到自己第一天踏进天盛时的心情，也曾带着实现这个伟大愿望的激动心情。
两轮笔试，三轮面试，最终在在一百个校招生中杀出重围，斩获三个部门的offer。最后根据一位师兄的建议，进入了规划发展部，按照校招时HR画的大饼，她现在至少在高她现在三个楼层以上的位置。
但是事与愿违。
如果说未升职的第一年，她还抱着努力奋进的谦虚心态，未升职的第二年，则是成长过程中经常遇到事与愿违的自我安慰，未升职的第三年，第三年……
第三年，她用了三年的时间，终于证明了自己。
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不图回报的，金光闪闪的，天选牛马。
刚刚陆斯彦的那段采访，忽然像中了蛊似的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平日里她是个很能忍情绪很稳定很能自洽的一个人，但今天，她只想狠狠揪着陆斯彦那张禁欲端方的脸摇晃摇晃再摇晃，你守正创新开拓进取日新月异的时候能不能把大家的双休加班问题解决解决，楼道里的灯都坏了一个月了也没见人来修修，辛辛苦苦加个班还要碰上酸奶限量供应，你这种人最好别让我碰到，否则我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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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明亮的眼眸忽闪两下，露乖巧笑容，喊人：“栗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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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规矩，回来先吐槽。碰上那位陈总，吐槽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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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音安静又乖巧地听着。
领导之间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不是她这种小职员能插手的，反正她平日里也很少说话，这个时候就更沉默了。
说到最后，栗姐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音音，这次的董事会办公室选拔，我报了你的名字。”
孟音：“？”
原本沉静的眼眸忽然不安地闪了一下，透出几分惊讶和费解。
栗云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解释道：“之前那两次调职调薪的事情我知道，继续待在规发部，历史重演的概率很大。”
“树挪死人挪活，要是能去董会办，说不定有转机。”
说实话，栗云也不想放她这个小徒弟走，但这毕竟是个能往上走的机会，不给自己人，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尤其是经历了两次滑铁卢的孟音。
“玛卡巴卡，阿卡哇卡，米卡玛卡恩！玛卡巴卡——”
栗姐的微信铃声销魂地响了起来，中断了两人的对话。
孟音半张的唇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打电话的是她在隔壁大厂当程序员的老公，喊她一起回家。
两人为了省油，一直开一辆车过来。
栗姐接了电话就走了，孟音则独自怔了怔。
按理来说去董会办是平调，但是由于职务特殊性，对人员要求也高，需要单独选拔。但是相应的，津贴、车补、餐补要高很多。
她想的出神，以至于忘了要问栗姐关于盖章的事情。
就在她拿出手机想看看栗姐有没有新的回复时，一个头像跳到屏幕最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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