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雪下的厚,雪深一尺多,走着都要小心,不然雪钻进靴子,就知道什么叫透心凉。

    合欢站在院子愣神,看来她的许诺注定要延后了。

    正想着,金珠儿匆匆过来:“了不得了,我刚从前头过来,听见这的小师父说,雪下得厚实,压塌了好些屋舍,世子都叫了一些侍卫去帮忙。”

    她捏了捏通红的耳朵,“听说山下大雪也压塌好些农舍,庄稼人辛苦一年,年底还要受磨难。”

    合欢想了想道:“不知住持可有什么法子?”

    寺庙道观向来是为善之首,官府免他们税银,就指着关键之时扶危济困呢。

    况且,受灾的又是山下人,近邻一样,平日里烧香拜佛,积了多少烟火情。

    她便道:“祭祀剩下的东西,都交给方丈,令他代我们施粥,这雪仍然下的不停,恐怕受灾的人吃食也没了。”

    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晚些下山,对山下人来说,怕是过不好年了。

    合欢拽紧披风,她要去看看琼宁。

    一夜过去,也不知道他的风寒是否好些了。

    合欢踏着小沙弥们正在清扫的路,可惜天仍然在下雪,路上又覆了薄薄一层。

    过去时,琼宁正和衣躺在床上喝药。他的风寒正是发作的时候,此刻应该有些发热,两颊通红。

    邱意正为他读书。

    合欢听了听道:“似乎是宋家那位大儒新出的文章?”

    宋家大儒虽出身世家,却潜心钻研学问,不到四十就已经名遍天下,世人尊崇。

    琼宁睁开眼睛,双眼无神,只是一喜道:“你来了?”又忧道:”天下的这么大雪,何苦来?”

    合欢却说:“你喜欢他的文章?”

    琼宁摇摇头道:“文章写尽天下事,不肯俯首见苍生。”

    合欢掌不住笑了:“咱们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位大儒讲经著说言之有物,平时或写景,或抒情,也算花团锦簇,可惜,不知怎的竟来关心其民生了。”

    合欢似极有兴致说这些东西,琼宁也不时插一句引着她往下说。

    “军粮短缺,朝中又说年年亏空,寅吃卯粮,他先说了一句人话,说是百姓赋税切不可再加,后边这句才是笑掉大牙,竟说号召百姓捐出余粮,为国为民。”

    合欢颇为讽刺地说:“他若说要世家捐赠,我就不会再说什么,偏偏既要名声,又不想触世家霉头,就拿普通人开刀。”

    一时郑林儿上了茶点,就听琼宁道:“父王来信说,朝上诸公都定了这个计策。”

    合欢憋回嘴里的讽刺。

    她就不信那么多聪明人看不出来,这就是一个烂招。

    上头说鼓励百姓捐粮,下头会不会强迫呢?到时候北军能拿到多少粮食不好说,那些刮地皮的官员们怕是要撑死,骂名全让摄政王给担了。

    --谁让是给他手下军队募粮呢?

    就这手段,这配合的默契度,她道:“我算知道,父王为什么会被百姓叫奸臣了。”

    这朝中的锅那是一个接一个。

    琼宁也是被她言外之意逗笑,却叹道:“无论朝堂上人如何争斗,落在普通人身上一点点,就可能是生计被夺,家破人亡。”

    合欢也没想到,他这样一个养在富贵地的世子,竟会想到这一层。

    王爷待他眼珠子似的,什么腌臜事也不让他知道,合欢自己,也是父母殉国后,亲眼看见双亲尸体,一路逃命又遍识世情冷暖,来到宫里,寄人篱下,就算如今失忆,但那份感同身受,总能有同理心,才知道普通人的不易。

    而他呢?从书里得来的吗?

    正当此时,有个小沙弥来报信。

    “贵人们安,师父命我通报:山下人屋子被压塌,天冻得紧,昨个夜里陆陆续续来寺里求救,已将人安置在僧舍和后院,绝不会打扰到贵人。”

    合欢也没想到山下情况比她想的糟糕太多了。

    她抬眼望去,心里思忖,也不知其他地方如何了。

    今冬干燥,自入冬来没有一场雨一点雪,百姓人心惶惶:天不好收成就不好,粮食少了,什么柴米油盐的都要涨价。

    好不容易盼来雪了,她大婚时那一场还好,瑞雪兆丰年,如今一连下了两日,天色又昏昏沉沉的,怕是连日暴雪,往年不是没有压塌房子冻死压死人的现象。

    琼宁道:“等山下清雪修屋子的回来,让他们再去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

    他们这次出来,带了不少侍卫,有他们帮忙,大师们也能轻松些。

    小沙弥一叠声儿感谢。

    合欢见他脸冻得通红,手指也皲裂,小小年纪,眼神清亮,十分怜惜,不由便叫金玉儿带他去烤火,又道:“拿些膏子给他抹手。”

    “山下之事应当很惨烈吧。”晚上,两人吃了饭,正听金雀儿说故事时,琼宁忽然道。

    因为前头的哭声已经传到这边了。

    不一会儿,那道小孩子的哭声也没了,想必是被大人们制住了。

    炉里的碳燃得正旺,忽然发出噼啪一声。

    金雀儿家就是遭灾才把她卖进宫的,但她一向看得开,还不忘安慰众人:“主持仁善,让他们进山拣柴火,挨过这个冬天,做什么都能过去。”

    山下的山都是世家的,地上落根柴火都不许旁人动,不然就是违反法令,被拉进牢里都没人管,主持让他们上寺里的山上拣柴火,算得上是天大的恩惠了。

    奚琼宁蹙眉,久久不语。

    合欢知道,他这是不忍。便道:“你不用担心,咱们的庄里不是有一些存粮吗?”

    婚后琼宁就将自己的庄子铺子送到合欢那边,合欢嫁的匆忙,虽然宫里送了嬷嬷们,但她哪敢随意用,只让他们并府里来的,一人管几家铺子,定好年末时看账,不得力的就蠲了差事。

    “今冬的麦子已经种下,不知来年收成,此刻补不了苗,若来年出不来,咱们先借他们一些粮,春天里万物复苏,吃食容易找,好歹一起对付过去。”

    奚琼宁闻言,这才宽心。

    年节时发生这种事,整个朝堂也在争吵。

    宋轻时此刻脸色铁青。

    昨儿个夜里,不知哪里来的刁民,竟直接吊死在宋府门口,还是夜里打更的发现。

    偏偏那打更人叫的凄厉,引得过路人都来观望,宋府偏远,但也在城内,来往的百姓多,传的到处都是,将家主,也就是他大伯气的半死。

    过年期间,好端端的,太不吉利了。

    他们也警醒,吩咐门子看着点动静,但还是被不知何人钻空子,写了大字贴在墙上,这回他们是发现的早,谁知道,上头的内容传的到处是。

    人们这才知道,提意见叫他们捐粮的人,正是宋家的人。

    短短几天,百姓家里来了几茬人要钱粮,本来已经交了今年的税。

    都怪那个天天作诗说百姓苦的宋大儒。

    他们不懂什么叫文化,什么叫情操,只是忿忿,喝酒吃肉没有他们,担责任要钱的时候就想起他们了?

    张大根笼着袖子,蹲到宋府墙角看热闹。

    “茶馆那宋先生说了,那纸上全是骂宋大儒的话。”旁边一个大汉窃窃私语,听说这宋府的皮都被扒下来了。

    “这群世家真是蔫坏。”

    “谁说不是呢?宋大人看着俊秀,谁能想到竟然偷自己弟媳。”

    宋轻时在轿子里清清楚楚听见了这句。

    跟着他的小厮也听见了,他面色一变,呵斥着门子过来:“还不快打发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是什么人都能在门口站的?”

    那些人这才拿着棍子开始赶人。

    被赶走的闲人们聚到茶馆,里面绘声绘色说起宋家的腌臜事。

    原本贴的纸张说的是宋家坑害百姓,不仁不义,和奸臣狼狈为奸,后边不知怎么就变了,大街小巷到处在传,不是这个逼人为奴,就是那个抢人传家之宝,买官卖官,贪赃枉法,滥杀无辜吗,逼良为娼,无恶不作。

    更耸人听闻的是,有人宣称,曾亲眼看见现任宋家主和自己寡居的弟媳偷情。

    “那你们说,宋公子到底是谁的种?”

    有人兴致勃勃地问,其余人笼着袖子,伸长脖子听。

    他们也不担心宋家的人找来,世家人金贵,奴才都是老爷,才不会到他们这又脏又臭的地方去。

    “真的假的?这世家那么有钱,怎么不风风光光把弟媳娶回家,还要偷情?”

    旁边一汉子一肘子过去:“世家人多的是是婆娘,把面子看的比命重,不像咱们庄户人家,才不管这些是非,两个人只要对眼就行。”

    “听说宋大人对那个侄子很好啊。”有人意味深长地说。

    “我家妹子嫁给宋府旁支家里的管事,她说宋府确实对这位公子很好,小小年纪一心研究道术也没人能管。”

    “这分明是没放在眼里。”有人不以为然道。

    方才搭话的汉子却道:“这些世家子,要么出仕,要么就要和人家联姻,哪里容许想做什么就行。”

    “我估计那公子哪是什么遗腹子,八成是宋家主的种。”

    众人纷纷称是。

    “高老蔫,今天怎么不说话?”

    此人是京地人熟识的,年轻的时候做小流氓,老了是老光棍,靠嘴皮子吃饭,最爱说些什么趣话,其他人也当个乐子看。

    听见有人问,瘦巴巴的老头却道:“我这有个秘密,你们听了,保管心里有个结论。”

    众人见他神神秘秘,纵然心里不以为然,也起哄叫他说。

    那老头却闭着嘴。

    周围人骂骂咧咧的,有的舍酒舍肉,有的舍了几文钱,到底叫他张了口。

    “宋家主的弟弟我识得。”

    众人顿时笑了,暗道这老货胡乱编的,只为叫人给他东西,便齐齐嘘他。

    高老蔫一点也不怵:“那公子真如佛祖座前的神仙童子一样,租子也不大收,每每还亲自与我们看病。”

    ”这可是混说了,世家子连寒门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我等泥腿子?“

    见众人皆不信,高老蔫也急,便不再卖关子,只道:“我说的可是真的,那公子后来还去摄政王手下参军了。”

    什么?

    世家子跑到摄政王手下做事?

    众人更加意兴阑珊,谎话都编不好,这说出去,谁信啊?外头雪越发大,众人也散了回家。

    独留高老蔫吃着菜喝酒。

    这时,掌柜的过来问道:“你这老小子,说的是真的?”

    他手下筷子不停:“真假如何,你信就自然是真。”

    “这么一说,倒也能通,这么一位公子却从未听说过,我原先还以为,那位小郎就是宋家主的儿子呢。如果是亲爹去摄政王麾下,甚至还死在他门下,宋家必然不会对此子这么好,所以,他真是宋家主的儿子?”

    掌柜的摇摇手,也被自己所言逗笑,自去算账了。唯独那高老蔫得了吃食,喝一杯酒,盯着屋外大雪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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