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只见海面如同破碎的镜面一般,浪花纷纷扬扬,折射着光华,一瞬腾空,再倏然坠落,海底的镜像也随之消失。

    在大典前不久,她们便已经商议好对策。花染和墨悦扮作侍从制造混乱,杜嘉毅引开追兵,应时将林晚的妖力附于箭尖,从远处射出那至关重要的一箭,就可以让萧寻恢复清醒,解开镜像之阵。

    说来也巧,不知是不是萧寻的心理作用,在阵中,应时四人均是化蛇一族,自然而然地听命于首领应时。

    也正如先前应若预料的那般,“既然倒影有镜,剑光的镜像应该会让他把我单独带走,放松对你们的警惕。”

    岛上,几人出来时的位置仍同进入阵前一样,杜嘉毅则是破开水面,轻咳着从岸边走了上来。

    阵眼处的树已然不见,妖王鲲鹏,也就是萧寻,好像还沉溺在幻象中,呆呆地坐在那里,视线定格在地上的某个点。他默默地想,“如果,最先遇到你的是我,结果,也不会有不同吗?”

    萧寻终于缓缓站起身,抬头看向五人,“我这是在哪?怎么了?”

    应若直截了当地问道:“五年了,除了幻象,你没有任何记忆吗?”

    萧寻一时怔忡,“已经五年了啊,自从我认识了他。我原本是来人间找林晚的,她那时传信回妖界向我求救。对了,你们见到林晚了吗?”

    “她知道,你没出现,就是被魔族困住了。她心里有愧有悔,为了彻底摆脱控制,也为了重创魔族,她拜托我们把她的心中的妖力给你。她还有一线生机,我们会带她会回去,她还能重新开始修炼。”

    应若看向他,尽量简明扼要地说清楚一切。“你也该回去好好做你的妖王。”

    “我们共同守护妖界那么多年……”萧寻后知后觉地红了眼眶,“我有什么资格回去继续做妖王?我自己还不是一样识人不清。我来人间打探消息,以为遇见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以为他他侠肝义胆,仙风道骨,却都是假的。或许就连样貌都是假的,自从我和他结义兄弟,就没再见过他了。”

    “他有多大的能耐,竟然能困住妖王?在这岛上也不派魔族看守你,就这么自信?”墨悦看着自己很是崇敬的王现在这么落寞,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也许是契约的力量吧。结拜时大概说了两肋插刀、生死与共之类的话,不知是他还是别人有类似灵言的能力,我在说完盟誓,歃血为盟之后,就没有意识了。血誓的力量加上灵言,他或许自觉万无一失吧。”

    魔不会知道,还有树妖的心力可以救赎,他也不会懂,情谊之重。只是萧寻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被困五年,无法自救。

    “所以,那时林晚姐也是这样被困住的,婚书上的盟誓,以灵起誓再加上灵言。”花染不住摇头叹息。

    “灵言也算是奇门异术了,精通此法的人应当很少。”杜嘉毅思索着,辰光山中也没有听说过有精于此道的修士。

    “我也曾听师父说过,但灵言属于禁术,用的越多会也反噬自身越多。所以,他更需要魔气的力量来填补自身力量的空洞。想来,林晚和萧寻的离开也会让他遭受重创。”应时安慰道。

    “你们同我回一趟昆仑吧,妖王殿有我寻来的法器,或可助你们对抗魔族。”萧寻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他不能辜负这一切。

    昆仑山,妖王殿。

    一众妖族因为妖王的回归而欢庆,萧寻被闻风赶来的妖团团包围。不过幸好他拉来了杜嘉毅,也能帮他缓解压力。

    其余四人先是到了林晚的降生地成侯山,她的本相椿树已然不见,只能在泥土中找到一截干枯的树根。应若将她玉佩中蕴藏的最后一丝妖力引渡到她的树根处,那树根便焕发了一线生机,只待日后生长。

    而后他们去了昆仑之狱,那里由千万种树木的枝桠组成了一个巨大且坚固的结界。树妖的职责是规束和守护,这一代负责训诫狱中妖族的是松树妖松茗。

    隔着结界上深浅交织的错落绿光,他们看见了火狐和夫诸,他们已经恢复如常,端正认真地听着松茗讲法理。

    看见一切安好,他们便欣慰地离开了。应若奈不过花染的央求,带他们来到了自己的降生地-天池边。

    “不愧是树妖大人!”花染亲昵的挽着应若的手臂,连声赞叹,“那,能不能让我看一眼本相呀?”

    应若看着她明亮的双眼,略一思量,“只给你看一眼。”说罢,手指在花染眼前捏诀,“虚妄无相,见。”

    “哇!”花染惊叹出声,心中无比震撼,为法术,更为这庄严而美丽的树形。

    “应若姐,我也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应时在镜像之阵里,跟我们说的,是抢亲哦。”花染俏皮地眨了眨一边的眼睛。

    “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估计那时候,他自己也还没清醒呢。”应若看起来不甚在意。

    “我看啊,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花染摆摆手,“我去找墨悦了。”

    “那又怎么了,不是说,难得糊涂么。”看着她的背影,应若辩驳道。

    走进被白雪覆盖的庭院,简约大气又不失优雅,墨悦也不禁感慨:“这比起时哥的府邸,也不遑多让啊!”

    “阿若。”应若听见这称谓,有些意外地回头。

    应时也不说缘由,只问:“不可以吗?”

    应若微微扬眉,等着应时走过来,“随你。”

    二人并肩同行,“你在镜像阵中,吸收魔气了吧。不然也不能那么迅速反制。吸收魔气,不会难受吗?”应若略有些担心,毕竟以灵气之躯吸收魔气,一切都是未知。

    “还好,刚开始有一点,后来就没事了。”应时踌躇片刻,还是问道:“我想问,阵中,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唔,大概是大典那天吧。”应若看向前方,小小的撒了个谎,主要是,实话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

    难道要说,“是看见龙尾巴的时候。”那也太冒犯了,应若小幅度的左右摇了摇头,幻境里的事,都不作数,不能当真的。至于为什么会是龙尾巴,自然是因为从前见过那墨蓝色,印象深刻。

    二人行至窗边坐下,“你不问问我吗?”应时却不打算放过。

    应若只得说:“你?想必是一开始就用魔气保持清醒吧。”

    “是。”应时认真地望进应若眼底,“所以,我说抢亲,是真心的。”

    “啊,这个。我知道,不然怎么破阵。”应若故作镇定地点点头。

    应时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突感心口一阵刺痛,他隐忍着不想被应若发现,“奔波了一整日,我也有些累了,早些休息。”说罢便离开回自己房中去了。

    应若敏锐的觉察到他面色有异,便悄然跟了过去。院内,能感知到魔气与灵气对峙时的气息翻涌。

    应若静静的靠着墙壁,站在角落的阴影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院中悄然无声,只有气息的变化,她可以想象得出,他忍痛的模样。

    待到应时抑制住魔气,平复气息,已是黄昏。应若听见绵长的呼吸声,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如同来时那般,悄悄地离开了。

    应若回到院中,却见萧寻等在门口。

    “妖王大人,这是终于杀出重围了。”应若同他走到亭中坐下,知道他心里不好过,也没再多说。

    “好久不见了,你都还好吧。”萧寻笑了笑,注视着着应若。

    “我都好。细算起来,以前,我和你也很少有单独聊天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修习术法。”应若声音平和,语带怀念。

    “是啊。”萧寻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那时候我总能第一眼看见你,就像你总是第一眼看向他。”

    “是吗?”应若摇头感叹,“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也才刚恢复,还需仔细调息,早些休息吧。”

    “嗯。”萧寻起身,“我会继续做好妖王,我也能做好。”二人相视一笑,很多事很多话,不必多说,静静地坐上片刻,也就放下了。点头致意后,萧寻便离开了。

    也许是压制魔气消耗过多的缘故,应时清楚地知道,他又做梦了。

    梦里,也是一片寂静纯白的大雪,有谁靠着树干睡着了。一只野兽悄悄靠近,正欲攻击,却好像被不知名的力量阻拦又反弹,那野兽徘徊一阵便警惕地跑走了。

    待那人醒来,望着雪地上的爪印,走向不远处的另一棵树旁说道:“昨夜山中有野兽出没,多谢你保护了我。”那靠坐着的身影没回答。

    那人从怀中拿出一颗果子,“给你果子,酸甜的。谢礼。”于是,一只白皙的手接过了红艳艳的果子。

    画面一转,好像是刚刚去过的天池边。

    “明天,我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去看看外面的山川和世间,你会跟我一起吗?”男子的声音平和,却暗藏着期待。

    “我,不想出去,妖族昆仑山这里就很好。你一路平安。”女子的声音低落下去。

    待那男子离开后,她又喃喃自语:“我只是想安静的观察这个世界,不过多参与,不担因果,才自在。”但这个夜晚,她一直睁着眼,好像有许多心事。

    应时看着这单薄的背影,也不由想道,她应该很犹豫吧,外面是广阔的天地,充满新奇与冒险,也很可能会受伤,而待在这里,舒适又安逸。

    等到第一缕阳光醒来,她睁开眼,铺开妖力感知,却没找到他在哪。她奔跑着,衣摆在风中飞扬,拉着询问经过的小妖,“他已经走了吗?”

    “是啊,刚刚就已经离开了。”她一路跑到山脚下,看着眼前的分岔路口,心中一片茫然。还是晚了,来不及了吗?

    “小树。”她回身,看见他正迎面走来。日光很暖,看着他的笑眼,她也终于笑了起来。

    “我不是来找你的,这附近山上的苹果一般,我来,是要找更好的。”阳光下,她骄傲又明媚。

    他知道,她害怕,但她还是来了。

    梦醒,应时猜想,这就是应若和应龙吧。也许是乾元剑的缘故,让他频繁地梦到应若。

    他心中闷闷的,下意识地去找应若,却见她正与萧寻一起。他想,即使和她的妖族朋友相比,他与她相处的时间也很短吧。

    应时怅然转身回去,正巧遇见杜嘉毅。“小师叔,这是又寻到好酒了?”应时打趣道。

    “据说,这昆仑的酒,清冽甘甜,不如同我共饮?”杜嘉毅邀请道。

    “好。”二人坐在一处屋顶上,把酒言欢,一如从前在师门时那样。

    说着说着,应时望着酒杯中倒映的月亮,问道:“小师叔,如果你喜欢过一个非常完美的人,之后,你还会喜欢别人吗?”

    杜嘉毅若有所思,“我没经历过,我也不知道。不过,就像这酒,每一种酒都有其独特的滋味,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体会。”

    “也是,没什么好犹豫,人生在世,所求不过是无愧无悔。小师叔,多谢你的酒!”应时洒脱一笑,一个翻身落在屋檐下。平日里他因为魔气,或多或少都会压抑内心,顾虑重重。而现在,恣意张扬,翩翩少年郎。

    镜花水月,终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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