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一过,祝神仪式便要开始了。

    宫人们抬着十二花神像置于游鹿湖旁,香烛燃烧,徐皇后领着宫妃并诸位官家夫人正行祭拜。

    “姐姐,不知近来太子的病如何了?”

    徐皇后闻言瞟了眼身侧的余贤妃,祈福的动作未停,“真是有劳贤妃妹妹还记挂着。想来有了妹妹这般诚心的祈告,太子的病也会好得更快些。”

    没能打听出想要的,余贤妃不甘心地绞了绞帕子。

    “这般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见贵妃姐姐?莫非她……”

    “我们虽离了宫,但后宫事务依旧繁杂,我已特许她留在永和宫处理事务不必出席。原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动,我们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你不必还像在宫中那般杯弓蛇影。”徐皇后出声打断她的离间之语。

    “姐姐这话可是说岔了,”余贤妃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低笑出声,“为太子祈福怎么能是不重要的事呢?若是被圣上听去,那可就不妙了。”

    徐皇后不再说话。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又点燃了一根香,平静地将其插在供台的炉上。

    山林中,有一道紫色身影辗转其中。

    是的,虞音泷迷路了。这林子居然有这么大,委实是她没想到的。

    地上的枯叶已渐渐褪去,松软的泥土直截了当地被踩在脚下,没有一点响动。

    算算时间,该是到了祝神的时候,她失踪的事情阿将阿军肯定发现了,眼下说不定已经带人来寻了。鹿游原不算大,今日来人又多,虞音泷不担心她们找不到自己,只是费时些罢了。

    走得时间长了,她腿有些酸痛。看着四周交错横斜的树木,干脆不再继续探找出路,倚靠着背后的树干蹲下歇息。

    跌跌撞撞的奔跑声杂沓无序,由远及近地传来。虞音泷以为是寻她的人来了,正准备起身却不防胳膊被人猛地从后边拽住。

    是一名衣衫凌乱的女子拽住了虞音泷的胳膊。

    她五官锋利冷峻,浓眉紧拧,月匈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声粗重。

    那女子拽人胳膊的力道太大,虞音泷痛呼出声。但还未等到她再次开口,那女子便手上发力,一下把她推了出去。

    “谁在哪里!”

    一支利箭划破平静横空刺来。

    虞音泷几乎顷刻间从地上弹起,顾不上双腿的僵乏,拼命往外边冲去。

    穿林踏叶声混了金属相撞的锐响回荡在空气中,犹如道道催命符在身后步步紧逼。

    那女子在推了她之后就跑走了,现在早已消失不见。虞音泷明白,自己这是被当作了挡箭牌。

    她自己惹了人被追杀,居然要我给她挡灾!苍天啊,还有没有王法了!虞音泷边跑边想,脚上奔逃的速度不减。

    那支利箭偏了几寸,从她的脖颈处擦过,划破了她果露在外的皮肤,钉在了前方的树桩上。箭羽激烈震动,仍带着未消的怒意。

    鲜血喷出,颈部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但虞音泷却不敢停下脚步处理,只能兀自狂奔。

    喉咙涌上一股腻腻的咸腥味,她口腔发麻。每一下呼吸都像是在盐堆里打滚的鱼,鱼鳍翕动,却只能将窒息吞入肺内。

    “郡王殿下,不必再白费功夫了,你逃不掉的。”

    郡王?天子眼皮底下追杀郡王,这群亡命之徒竟然胆大至此!

    跑,跑!跑出林子就好了!林子外面会有人来救她的,一定会的!

    又是一阵箭雨落下。

    虞音泷为躲箭,脚踝不慎绊到石块,她的身体倾倒,一个重心不稳,砸向了地面。

    箭镞与身体同时撞上地面发出闷响,箭杆硌进皮肉里,疼痛顺着神经化开。

    虞音泷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想继续逃离,却怎么也无法站起来。

    “咔,咔,咔”

    脚步逐渐逼近。

    “不是朱临安!怎么回事?是一个不认识的娘们!狗日的,让那小儿给跑了!”

    虞音泷拔下了一旁的箭镞对准了身前的几人,“别,别过来……”

    “圣上和娘娘都在此,山上的保国寺有前庭尉值守,尔等,尔等敢在这儿如此行事……”

    “哈哈哈哈哈,”那群杀手被虞音泷的话逗得大笑起来,“爷爷们刀尖上舔血,杀皇子皇孙都是寻常,前庭尉算个鸟蛋!”

    虞音泷顿时如坠冰窟。

    只剩下一条路了……最后一条路……

    箭镞握在手中,锋利的尖头嵌进皮肉。她举起箭簇的手微微颤动。

    “本来你是不该死的,但谁让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呢,就一刀的事,你别怕。”

    确实是一刀的事。

    随着一声刀起刀落,人应声倒地。

    看着眼前人如此利索地用长刀划开他人的脖颈,虞音泷睁大了双眼。

    那人站在横陈的尸体空隙间也恰好朝她看去。黑色劲装,一根束带在腰间系紧,手持长刀,外披的黑色斗篷遮盖了他大半身形,脸上的玄铁面具又覆去了他的容颜,犹如鬼影。

    鬼影往前走了两步。虞音泷登时警铃大作,“这位好汉,别抬贵刀,刀下留我,行不行?”

    有一声轻笑飞过,随即被树叶拍打声掩盖。

    黑衣人在她身前站定,细细打量着她。

    因为方才的仓皇逃亡,虞音泷现在瞧着颇为狼狈。尘土黏在她脸上,几绺发丝和汗液揉杂在一起,脖子上血迹也未干,漫红了衣襟。

    他掏出了一方帕子。

    刚出虎穴,又踏龙潭。虞音泷见对方不答话,只径直朝她走来,以为这是斩草除根的意思。心中正叹憾吾命休矣,却不防忽地一片柔软飘来盖住了眼睛,眼前的景物一下子糊成点点白鳞。

    虞音泷将帕子取下,把面颈擦拭干净。丝绢做的帕子很薄,血水浸染了整张帕子,像一尾刚打捞起来浑身湿漉漉的红鱼。

    这东西看上去是不能用了。虞音泷捏着帕子转头寻找那黑衣人的踪迹。

    他坐在树下,正随意地揩拭刀尖的血迹。或许是用力过猛,血液有些飞起,左手处还被溅上了几颗血珠。

    虞音泷看出那黑衣人对她没有杀意,是以她慢慢挪了过去,“好汉,你的帕子被我弄脏了,好像不能再用了。”她举起帕子在黑衣人眼前晃了一下。

    那人停了手上的动作仰头看她。虞音泷见他不说话,心里有些发慌,当下就立誓以表诚意,“我不是故意的,好汉!我肯定赔给你,百倍千倍的赔,我发誓!”

    他点了点头,似乎对虞音泷的这番话十分受用,右手一把将靠在腿上的长刀撇开后,就伸进了袖中摸索起来。

    他找了很久,久到虞音泷也忍不住蹦出几分好奇来,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找那么久?

    重要的东西终于显现。是一张泛黄的小纸片。只见那人掏出东西后手指翻动,将纸片转了个面举起来。

    虞音泷定睛看去,纸上只赫然写了三个大字:“五千两”。

    …………

    虞音泷沉默了。有没有搞错,这张不起眼的帕子居然贵成那样!她哪来的五千两?

    “好汉,”虞音泷鼓起勇气再次开口:“能否便宜些?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多银钱。”

    黑衣人闻言保持点头的动作,边点边从袖中又掏出一支笔来在纸上涂改。

    他低头修改的动作极为认真,虞音泷突然萌生出几点期冀来:希望能减得多些,如果这金额是她自身能承受范围以内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等他将赔款改完再次举起让虞音泷看时,虞音泷只一眼就陷入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原因无他,只因那张纸片上的三个大字是:“一万两”。

    …………

    她仿佛已经看见二十年后自己佝偻着背,驾车来到此人身边的情形了。她会跳下车掀开车帘,露出里面塞得满当的银子,然后点头哈腰地对他说,好汉,银子已全部在此,请您查阅!

    然后他会继续点头,依旧像个拨浪鼓似的在纸上写下大字:“已过二十年,欠款加倍”。

    不要啊!

    祭神结束后就是花朝宴开。

    宫人们做事细致,桌凳在游鹿湖旁排开,曲屏纱幔围起,琳琅菜品接连呈上。

    “各位夫人姑娘都不必拘谨,只当是寻常宴会,放松些就好。”徐皇后举起瓷杯莞尔一笑。

    “各位都是知晓礼数的,还是端庄些吧。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宴会,今儿个是陛下不在,若陛下在了,也能放松不成?不治几个御前失仪呢!姐姐你说是不是?”余贤妃笑盈盈地扭头来盯徐皇后。

    徐皇后并未即刻反驳,她端起瓷杯送至唇边小抿一口,待到酒液全部咽下后方才淡淡回了句:“妹妹说得自然不错,倒是我懈怠了。”

    又是这样不痛不痒的回答!余贤妃攥着帕子的手遽然收紧,险些将帕上金线勾出的芍药纹样撕裂。

    她死瞪着皇后,恨恨地开口道:“姐姐这般轻描淡写是否太不把皇家规矩放在眼……”

    “娘娘!”宫人惊惶地扑进来禀报,尖利到扭曲的声音打断了余贤妃的话,“有贼人!”

    言语间屏风轰然倒地,描金云母镶片碎成了几截,狼狈的身影裹着几条被扯出了细丝的碎纱闯入,印证了宫人所言非虚。

    “祖母救我!”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徐皇后本欲召尉兵上前御敌的手放了下来,她上前几步,惊疑不定地辨着来人。

    此人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裙,头上松垮地盘成螺髻,胭脂与泪水晕了满脸,看上去很是滑稽。

    “是澄海郡王!”席间已有人认出了来者。

    四周的窃窃私语似潮浪般涌入耳中,朱临安无法忽视,心中的耻辱更甚。但事关重大,他顾不上体面,匆忙跪行到徐皇后身前抱住她的双腿。

    “祖母,有人要害父王,害孙儿!若不是这一路上有人相护,孙儿怕是早已成了刀下之魂,再也见不到您了!”

    “是谁要害你?!”徐皇后将朱临安扶了起来,心疼地轻抚他的脸。

    宫人们已端上了交椅,服侍着这位劫后余生的郡王坐下。

    “是赵王!”

    “父王病重,东宫忙乱。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敢来打扰,只有二叔常来。起先孙儿还以为他是好心,不成想他竟悄悄收买了侍卫,封锁了东宫。父王的药里非有一味玉髓参不能入药,没了此物,父王的病日益严重。”

    朱临安说到此处,眼中噙泪,“孙儿知晓宫中今日要来这儿祈福,但他们看得太严,孙儿不得已才扮做女子冒死闯了出来。”

    说到出逃时的惊险,朱临安几度哽咽,泣不成声,听得席间众人无不伤心。

    一系列变故来得太快,余贤妃未能缓过神来。

    待到理智回笼后,她才放下一直捂在嘴边的帕子,暗暗向身旁的婢子递了个眼色。那婢子心领神会,收到指令后就随意寻个由头遁了出去。

    徐皇后起身回握住朱临安的手,薄唇轻启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传本宫旨意,速带郡王回坤宁宫安置。现下宴散,各位夫人可自行离去,但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语罢,她又敛眸吩咐身边人,“慈朴,去请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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