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清野旷,秀林如云。一泓澄溪潇潇直下,仿若青山环佩,弄玉轻吟。微波叮咛作响,催开一拨春来。

    鹿游原不似往常静谧的模样,刚熹微之时,便有排排车马驶来。

    其中一辆便是平西侯府的马车。

    车内空间并不大,铺着软垫的位子更是只有一个。

    虞音泷闭目坐在软垫上,一袭素绢长裙迤逦拖地,身旁的香炉中缕缕辛甜正涌出,香气巧妙萦绕在鼻尖,让人闻之舒缓放松。

    大夫人林氏坐在次位上狠狠地剜了一眼虞音泷,心下嫌恶非常。

    她是长辈,本就该她享用那车垫的,车还未停住时,林氏脑中就已勾勒百遍她坐在主位上施施然为那两姐妹分配座位的画面。

    但谁成想这不识礼数的丫头竟早她一步登上车,就那样大马金刀地往软垫上一靠,她的美梦便做不成了。

    未铺软垫的位子硬邦邦的,硌得她生疼,她朝软垫那处挪了挪。

    “母……母亲,您是身子有哪处不适吗?”二姑娘虞宣淳怯怯开口。

    她是庶出,平日里这个嫡母从未给她过好脸色。是以这番话也是她犹豫许久才敢开口。

    林氏被她突然出声吓到,正逢此时奔马一个趔趄,车身摇晃,林氏也跟着仰倒。

    “哎哟!”

    “婶娘?”

    虞音泷睁开了眼,睡眼惺忪地看向林氏。昨日没有做梦,她本想着趁着马车行驶间睡上一觉,再续前梦,但刚睡着就被尖叫声吵醒。

    她拍了拍月匈口,吓死了,差点以为闹鬼了。

    林氏愤愤地拍开了虞宣淳伸过来的手,只扭头来盯虞音泷,“你可好睡啊?”

    虞音泷瞥了眼在林氏身后面色发白的二姐,复而低头把玩着手指,“还成,这软垫挺舒服的,婶娘要不要来坐?”

    “呀,瞧我这记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又伸手拍一了下脑袋,“婶娘原是不爱这种华美之物的,说是,说是耽于享乐便会丧失大志。那还真是遗憾。”

    她笑起来,双肩一耸,“还是二姐来跟我一起坐吧,我们两个没什么大志的人最适合这软垫不过了。”

    林氏眼见着虞音泷伸手拉过虞宣淳,气得面色发青。怪道昨日沐儿特意嘱咐她不要让虞音泷往贵人眼前凑呢,这么一个不省心的,不知在外会得罪多少人!

    虞音泷调整了下姿势。现在她不必扭头就能瞧见林氏脸上灰白青齐飞,三色俱全的模样,她托腮欣赏,甚觉有趣。

    倒是她身侧的虞宣沐有些坐立难安,时不时就抬眼偷瞄几下林氏,被发现后再慌忙避开。

    车直往前跑,在光下拉出一条明丽的影子。

    朝霞初现,点点橘红游荡于山巅,微风拂过草尖,原野上数家已至。人头攒动,好似群鹿疾跃于原上。

    鹿游原,鹿游原,何人似鹿,何人是鹿?

    马车在原外平稳停下,一只纤手撩开了车前的帘子。

    外头阳光太盛,虞音泷被刺得双目发痛,她抬手遮在眼上,快步往人群中走去。

    人还未齐,只有几位夫人伴在皇后身旁。因着大夫人林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虞音泷也不得不与旁边的姑娘们相互寒暄一番。

    但虞音泷自小不养在京城,与她们并不熟络。见林氏还挤在人堆里顾不上她,她随意扯了个借口便要开逃。

    在逃之前她特地来问,“二姐,我方才乘车有些头晕了,想去那棵树下歇息,你要一起吗?”

    那群官家小姐们乌泱泱地围成个圈坐在花树下说笑。虞宣淳循声望去,眼底流露出几分艳羡。

    见此情形,虞音泷心下了然,“那二姐快过去吧,我就在不远处,待花朝宴开,你来支会我一声就好。”

    “三妹妹,你一个人要小心些呀。”

    “怎么是一个人,还有阿将阿军呢。”

    虞宣沐一惊,“我说错话了。”

    虞音泷摆摆手,径直朝杏树下走去,“没事,我先走了。”

    杏花开得正好,虞音泷刚一走进,几瓣落英就纷纷扬扬落下,调皮地缀在她的发间。

    她坐在树下看阿将擦匕首。

    刀刃从金鞘中抽出的瞬间,寒光乍现。阿将握着帕子细细擦过刀身的每一处,连镌刻在刀鞘上的一条条微密繁杂的符文也不曾遗落。

    虞音泷不认得这些符文。她第一次见到阿将是在一个人牙子的摊前。那时的她瘦骨嶙峋,活像一个被烧坏了的胆瓶。

    别人都疯狂地把铁笼拍得震天响,只她不管,藏在铁笼里最边缘的一角,低头安静地擦拭这把匕首。

    “阿将,”虞音泷朝她靠拢,“这把匕首,是你的家人传给你的吧?”她抬手触过鞘上雕镂的花纹,是金蟾戏莲的纹路。

    “嗯?嗯。”阿将有些诧异虞音泷的举动,但也仅是惊讶了一霎,便主动拿起匕首放进虞音泷的掌心。

    匕首躺在虞音泷的掌心里,像块金黄的饴糖睡在糯米纸上。阿将的眼神也跟着染上了甜蜜,“这是我嬷嬷传与我的,我阿娘也有,是一对。”

    “我一定,一定会寻到阿娘。”

    柔风擦过阿将的脸,吹得她额角的绒发随之波动。树顶沙沙作响,回应着她的呢喃。

    “呀,两个脑瓜子碰在一起干什么呢?让我瞧瞧。”

    清脆的声音在树后响起,虞音泷立马认出这是她的手帕交,刑部尚书家的四姑娘班珞荔。

    虞音泷惊喜起身,“你来了,”她将匕首还给阿将,“你可是迟到了,班夫人领你去见过皇后娘娘了吗?”

    “那是自然,哪,她在娘娘身边呢。”班珞荔说到这儿面色有些发白,她静默了一瞬,飞快撇开话题,“不说这个了,我刚才可是见你们拿了东西在手中把玩,是什么?让我也看看。”

    “是匕首,班姑娘也要看吗?”阿将见班珞荔盯着自己,便快走几步,将匕首递给她。

    见阿将这副认真的模样,班珞荔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脸,“看匕首不如看你呢,小阿将。”

    阿将的脸上立刻飞红一片。

    “什么嘛,我也要看,不要把我丢下啊!”阿军嘟囔着挤了进来,“一把匕首有啥好看的?不如去看她们做春旗,多威风哪!”

    皇后娘娘为人亲厚,并不拘束姑娘们的言行,是以她们正三五成群地扛着春旗在水边嬉戏。

    阿军看得眼热,双手拽着虞音泷的袖子直摇。

    “去吧去吧。”

    自从在冰冷的湖水里游过一遭,她就格外贪恋身边人的温暖。

    她的话音一落,阿军立马就像只小麻雀般飞了出去。

    “阿将,”虞音泷朝站在不远处的少女招手,“你跟着她一起去,免得她玩过头,冲撞了别人。”

    “可是姑娘,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哎呦,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她一个人在这儿,难道我是鬼不成?”班珞荔佯装生气地点了一下阿将的脑袋。

    见自己的话引起了歧义,阿将忙摆手解释。

    “噗,逗你玩的。”班珞荔笑了出来,“你家姑娘我帮你看着。快去吧,小阿军要跑没影了。”

    绿油油的风在原野上刮着,把阿军和姑娘们的身影吹得摇摆不定,像树丛中一惊一乍的小浆果。

    阿将回过头应下了班珞荔的话,迈开脚步,向着远处的阿军追去。

    “袅袅,接下来只你我二人了,离开宴还有段时间,咱们干点什么好?不如也学她们的样子,摘点荆桃来做春旗罢。”

    不远处的游鹿湖静静地躺着,虞音泷看着有些发怵,抬脚就想逃,“不了,你去吧,我等你。”

    “行,那你看看周围有什么喜欢的花,我先去了。”说罢,班珞荔就提着裙子加入了采花的行列。

    还是离那湖越远越好。虞音泷心中想着粼粼的湖面,不知觉地走到了山林的入口。

    明明还在二月,林中却有百丈蔷薇倾泻。虞音泷觉得稀奇,一头扎进了内里。

    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枯叶,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土腥味。虞音泷行得不算便利,一路走到花前踩断了好几根枯枝。

    这里真是很适合伏击,采完就回去吧,虞音泷想。

    她伸手去摘花,“真是奇怪啊,这个时节居然会有蔷薇花开,难道这花也幻化成精了?”她想起了之前偷看的话本。

    花盏硕大,她采的又多,臂弯装不下,于是她撩起前裙兜了满怀,“将、军儿也喜欢蔷薇花,多采些回去。”

    话音刚落,忽然间周围林影一动,脚步落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枯枝“啪嗒啪嗒”碎了好几根。

    完了,虞音泷僵硬地站在蔷薇花丛前。

    “姑娘,可否借我一朵花戴?”

    此话一出,成功将虞音泷在心底里构思遗言的行为止住了。她回首看去,一少年衣袂翩跹,眉间一抹朱红亮得发烫,“姑娘,借我朵花戴吧。”

    他朝虞音泷伸出手。

    虞音泷愣愣地挑了一朵半开半放的给他。

    林上有保国寺,也许,他是随圣上祈福的官员。可既是官员,为何要出现于此?不怕圣上找不到人,怪罪于他吗?

    红衣少年接过花,利落地将它别在耳边。耳边花与额间红遥遥相望,朗目疏眉,神仪明秀,昳丽的面容艳若朝日初升,霎时照亮林间。

    此女手内无茧又下盘不稳,非习武之人。但她刚才的话……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姑娘,”少年浅笑起来,两边嘴角扬起一样的弧度,紧盯着虞音泷的眼睛,“你是哪家的女眷,怎会行到此处,这里可是很偏僻呢。”

    虞音泷不去看他的眼睛,“寻常人家罢了,不值一提。倒是这位郎君,”她注视着少年额前的一粒红痣,状似无意地开口道:“是京城人士吗?据我所知,似乎京城内并无哪家郎君是有额间红痣的。”

    “你怎么知道是红痣呢?万一这是血呢?因杀人而溅上的血,你怕不怕?”他兴奋地挑眉,上前一步俯身凑近虞音泷。

    少年清冽的气息混着花香传来,虞音泷垂下眸,“郎君未免太小瞧我了,一滴血和一颗痣我还是分得清的。”

    “嘁,”少年轻轻地哼了一声,随即退后几步,“我叫梁梵,梁郁的梁,林中凡人的梵。”

    虞音泷乌黑的眼眸倒映出对方眉眼含笑的模样,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梁梵。”

    “嗯哼。”

    “为何是梁郁的梁?直接说姓梁不可吗?”

    梁梵本想寄出梁郁的名头诱她,却不想反被她问住,思考良久却仍答不上来。

    虞音泷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想他愣在一旁,但她巴不得如此。

    “梁郎君,你方才说借花,但不知这一借何时还?”她寻到时机,慢慢地挪动步子,小心翼翼地朝外边逃去。

    “……这东西还要还?”分明这花是他的。

    “那是当然,公子可是自己说借的,有借有还,世间常理啊。”虞音泷又朝前走了一步。

    “不过,”虞音泷的脸上的笑意也随着背后明灭的光线而若隐若现,“大人有大量,这花算我送你了,不必言谢!”

    她转头就跑,花落了一地。

    等到她跑远,梁梵才慢慢地走到虞音之前站过的位置,蹲下/身去拾起了掉落在地的散花。

    娇软的花瓣轻蹭过他的耳廓,一丝痒意爬上心尖。

    算送他的吗?有意思。

    不过,他得还的,这是世间常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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