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月敛眸,似笑非笑地抬起眼,一改往前怯懦模样,掐着把似水的好嗓音道:“想必王爷已听过云家的事迹,奴婢父兄母亲皆惨死,奴婢也被发配进国公府为奴为婢,到如今……”

    话未尽,云昭月似是哽了哽,宁野投之以好奇的目光,却见她很快恢复了过来,目光如炬,连宁野都不禁正色几分。

    “到如今,奴婢所求不过逃离这方宅院,寻得真正的道路罢了。”

    “仅仅如此?”宁野凤目半睐,额角绷紧,忍着浑身的剧痛与她周旋,“云三小姐满足于区区逃离这京城世家吗?”

    “恐怕不止吧,云三小姐若是有真正所求,便此时说与本王听,莫留待日后抓不住本王把柄了再来讨要。”

    云昭月一顿,对上宁野满含深意的目光,他启唇续道:“到那时,恐怕云三小姐再见不得本王了。”

    见欲擒故纵这招在宁野这行不通,云昭月倒也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既然王爷如此爽快,那奴婢也不与王爷再客气什么了。”

    她直勾勾盯着宁野,忽地笑了。

    “我要入朝为官,我要云家清白。”

    宁野一挑眉梢,非但不为她的直言恼怒,反而终于达到目的般,与她相视一笑。

    “云三小姐如此笃定,是圣上污蔑了云家么?”

    “我不信我父亲当真与那外朝有勾结。”

    云昭月近乎立马回答了宁野的质问,语气坦然,仿佛二人谈论的不是当今圣上,而是什么家常便饭。

    定定望着云昭月几瞬后,宁野勾起了嘴角,叹息一声靠住火柴堆。

    “成交,烦请云三小姐为我寻些药来吧。”

    话语间,宁野笑着,任由嘴角腹部血流不止,点点红梅在身上绽开,若不是云昭月切实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怕只会觉得是这人在做戏罢了。

    “再晚一点,”宁野笑得邪性,嘴角的血为他添上几分疯癫,“恐怕云三小姐的宏图大志就无人助你实现了。”

    云昭月浅笑一声,低低喏了一句,又变回那个连宁野正脸都不敢直视的胆小奴婢,兀自离去了。

    看着云昭月瘦弱的背影,宁野侧眸思忖,眼神幽深,眼底晦暗不明。

    深夜凉寒,又身负多处伤势,宁野没等到云昭月回来,眼皮便沉沉闭上,昏迷过去了。

    翌日,当眼皮忽地透进一抹光时,已是清晨,日光自赫然打开的门缝肆意侵入,宁野不由眯了眯眼。

    微风拂过,女子踏薄雾而来,衣袂飘飘,身着素色布衣,鬓间一支木钗,却眉眼如画,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华。

    云昭月朝宁野弯眸一笑,反手关了门,没了强光模糊双眼,宁野又看清了她那双若秋水盈盈的杏眸。

    “王爷醒了,”云昭月将手上的食盒一放,蹲下身来,“昨夜王爷想必过于劳累,奴婢回来时您已睡下,可伤势严重容不得再拖,奴婢擅自逾矩,只好……”

    她不由瞥了瞥宁野上身,又羞赧一般收回目光,呐呐道:“只好为您脱了衣上药,还请王爷莫怪。”

    闻言,宁野这才发觉身上的疼痛减轻不少,往身上一扫,不但伤处被包裹得仔仔细细,连衣服都换了身干净的。

    宁野懒散地靠在火柴堆上瞧她,似是夸赞似是阴阳地道:“云三小姐好手段,在国公府为奴为婢,居然还能轻易寻得药物衣物,连吃食都能寻来么?”

    苍天有眼,为他辛劳怎的还成我的不是了?

    云昭月眯着眼腹诽。

    她没回应,只打开食盒拿出一碟糕点一碗白粥,轻轻道:“为王爷分忧是奴婢应该做的,毕竟——”

    云昭月忽地抬眼冲他一笑,眉眼间有狐狸神色,“还得靠王爷来救救奴婢呢。”

    宁野不置可否,端起白粥便吃了起来,模样斯文,看得云昭月都差点禁不住咂舌称赞。

    云昭月正趁着这空档盘算如何与宁野深谈二人间的交易,身后的木门却突兀响了起来。

    “叩叩。”

    云昭月神色一凛,连忙沉着脸对宁野嘱咐道:“王爷莫动。”

    宁野敛眸,随了她的意,任她不知从哪寻了块黑布来将自己遮住,又把屋内的烛灯给吹灭了,这才款款走向木门。

    “云昭月,云昭月你怎敢不理——”

    丫鬟还在门外喊着,却见眼前的木门展开了一道缝,露出那张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好颜色的脸,不禁噎了噎,又张牙舞爪起来,“怎的,连你巧云姐姐的话都不听了?”

    “怎会,”云昭月反手关上了门,将内里的景象关得严严实实,乖巧低头道,“只是奴婢屋内杂乱,怕脏了姐姐的眼,这才费时收拾了一番,让姐姐久等了。”

    “哼,你这张嘴倒是一如既往的会说,”巧云扬着脑袋,发顶缀着的粉花都跟着亮丽起来,“我还想着寻你说些事呢,没成想竟在柴房偷懒。”

    云昭月眼神一动。

    巧云向来与她不合,见她便心烦,今日怎的找上她来了?

    见云昭月没反应,巧云干脆将事一并说全了:“小姐生辰将近,一个高兴赏了不少东西,我房内是放不下了,待会着人搬来你这柴房放着,可好啊?”

    嘴上问着可好,怕是已经算计好了要来吧。

    云昭月在心中冷笑一声。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她不欲与人交恶,免得让自己落得更惨的境地,可如今她有了别的出路,便不能让那人出事。

    “奴婢屋内堆满了柴火,姐姐是知道的呀,”云昭月行云流水摆上委屈姿态,话语间隐有泫然欲泣之兆,“奴婢日常吃住已是见缝插针一般,怕是没法子答应姐姐了。”

    闻言,巧云横眉一挑,迈着步子逼近了她,像是没料到会被拒绝,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没法子?怕是妹妹想的托词吧!”

    云昭月一退再退,脊背隔着单薄的布衣已贴在了坑坑洼洼的木门上,她眼神一冷,定住了身形。

    “奴婢不过将实情告知姐姐罢了。”云昭月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巧云一惊,没来得及反驳便被她自顾自接了下去,“姐姐为何要为难于我?”

    “你这说的什么话!”巧云也不甘示弱,口舌之争间唾沫星子飞溅,“我不过是要借你柴房一放而已,可是要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何来的为难!”

    “奴婢初入府,姐姐便把奴婢安排在连最低等的下人都少来的柴房里住着,最苦最累的活也是紧着奴婢使唤,如今连柴房都要占了去,未免太咄咄逼人了。”

    云昭月面色淡然,说出的话却夹枪带剑,一时之间巧云懵得不知如何反驳。

    忽地,云昭月眼眸一颤,又低眉垂眼,细细道:“求姐姐给奴婢最后一处求生之地吧,不要再为难奴婢了。”

    说到后头,声音颤抖着,带上了几分哭腔。

    巧云不明所以,方才还巧言令色的丫头怎么一时又变得如此柔弱,只觉得这不知好歹的小蹄子是在耍自己,恶狠狠道:“你这小蹄子,还不听你巧云姐姐我——”

    “巧云!”

    一道男声喝下,巧云扬在半空的手堪堪被捉住手腕,巧云面色闪过诧异,正欲回头发怒,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面色惨白下去。

    “少,少爷。”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巧云像没了老虎的狐狸,霎时弱下去,赶忙抽回手行了个礼,打着牙颤道,“少爷怎的来了……”

    林鹤沅眉心紧蹙,清俊白净的脸笼上一层阴霾,唇线也抿得很直,“我若不来,你这巴掌是否就要往昭月脸上去了?”

    “怎敢,怎敢,奴婢只是见昭月偷了些懒,想吓唬吓唬她罢了,对不对啊昭月?”巧云慌忙否认,焦急中竟使个眼神向云昭月求助。

    闻言,林鹤沅缓和了面色,关切的目光投向云昭月,放轻了语气,柔声问道:“昭月,你来说。”

    云昭月不语,只低着头,一双柔荑紧紧揪着衣衫,任谁看了怕是都要叹一句我见犹怜。

    此时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云昭月低下的眼眸里闪着狡黠的光。

    林鹤沅心下了然,他环臂站定在侧,面色肃然,漆黑的眼眸定定盯着抖成筛子的巧云,沉声开口:“巧云,国公府家风严苛,上下兄弟姊妹和睦,下人也该当如此,你怎能苛责手下奴婢,还想着动起手来?”

    “奴婢……奴婢知错!”巧云真真害怕起来,扑通一声赶忙跪地求饶。

    见状,林鹤沅叹了口气,目光望向云昭月时又变得温柔起来,“昭月,你差点受了伤,我来问问你,想如何惩治巧云?”

    闻言巧云浑身一抖,更大的恐惧赫然从脊背窜到了头顶。

    她向来苛待云昭月这小蹄子,要落到云昭月手里,她可还有活路?

    奈何再害怕,巧云也无论如何不敢当着林鹤沅的面分说些什么了,生怕惹得更大的怒火。

    一时连空气都凝滞起来,只听得衣衫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半晌,云昭月才轻启朱唇道:“不必了。”

    巧云猛地抬头,对上云昭月略带怜悯的盈盈杏眸,见她笑着继续说道:“想必巧云姐姐也是心急些罢了,奴婢也未真落得什么伤,这事就如此吧,相信巧云姐姐也得了教训了,对吗?”

    “对,对!”

    纵使心中万般惊疑,眼下保住性命才是要紧事,巧云连连附和。

    林鹤沅叹息,眼却带笑,不禁调侃道:“你呀,还是如此善良心软,那便依你吧。”

    话落,云昭月和巧云纷纷行礼送别了林鹤沅,这才有闲暇让巧云问话。

    “你,你为何要帮我,我之前那般对你,怎的不趁此狠狠惩治我一把?”巧云颇不自然地望向云昭月。

    云昭月听了这话,侧眸浅笑,其中清丽让巧云都恍了恍神。

    “要真深究,姐姐也未真的对我做些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何须少爷来教训姐姐?不过是你我姐妹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你……可别想着要我谢你!”

    巧云听了这番言语却红了脸,一甩袖子将原先要办之事都忘在后头,羞恼般离去了。

    望着巧云跌跌撞撞的背影,云昭月敛了敛眸,恢复了淡漠的神色,眼神逡巡一番确认无人后才进了门。

    “不曾想云三小姐有这般演技,当真叫本王不禁鼓掌高喝。”

    宁野冷不丁开口,险些吓云昭月一跳,定了定神后才回道:“王爷谬赞。”

    “呵,”宁野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替自己揭下黑布的云昭月,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异样,“你究竟有几番面孔呢?”

    “一面胆小柔弱,一面又巧言令色,伶牙俐齿之厉害连那茶楼说书的先生都望尘莫及,真叫本王开了眼见。”

    云昭月不言语,内心却暗暗鄙夷着。

    这摄政王真真和传闻中一样,阴晴不定,嘴也不饶人。

    “王爷才是让奴婢开了眼见呢,还请王爷可要记得莫要舔嘴唇。”

    宁野半阖眼帘,眼睫投下阴影看不清真切,只见那长眉一挑,似乎在等着云昭月的后话。

    云昭月缓缓仰起脸,昏暗的柴房内一双杏眸亮如星月,朱唇一张一合,语调缠绵暧昧。

    “可别还没等到出这国公府,就被自个儿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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