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月对宁野的性子已有了几分了解,料到宁野不会因她几句戏言就怪罪于她。

    接下来的数日内,因着巧云对她的多番避让,云昭月再没被谁为难过,安然无恙地每日悉心照顾那伤重的摄政王。

    直至今日。

    深夜,月黑风高,四遭只有三两乌鸦的叫唤声,两道人影立于后院竹林间,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王爷。”

    一侍卫匆匆赶来,将一墨色大氅披到宁野身上,祥云银纹微光流转间,宁野拢着大氅朝眼前娇小的女子走近几步。

    “本王不是不守信之人,你且等着,本王会寻机会来救你出府的。”

    宁野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云昭月微低着头福了福身,淡然道:“奴婢自然相信王爷。”

    宁野欲再说些什么,一旁的侍卫却紧绷着身子催促:“王爷,情况紧急,还请赶快回府。”

    闻言,宁野不咸不淡瞥了眼侍卫,那侍卫被看得头皮发麻,又乖顺地立于一旁,不言语了。

    “我会尽快,你且照顾好自己。”

    云昭月一愣。

    这次他怎么没自称本王?

    还不等她反应,宁野一甩大氅,随着那侍卫骑着马悄然离去了,徒留她一人立于原地,青丝飘扬。

    马蹄声中,侍卫不禁问道:“王爷,那女子是——”

    “莫要多问。”宁野正视前方,神色漠然,只脑中浮现起云昭月那张狡黠的脸庞时,才有几分笑意。

    “一个有趣的女子罢了。”

    翌日晚。

    夜幕低垂,华堂之内红烛熠熠,绣帘轻垂,轻纱幔帐之间一女子面若桃花,身着锦绣罗裙,裙裾镶满御赐的南海珍珠,款款走出,向宾客们盈盈行礼。丝竹悦耳间是一派欢声笑语。

    是以,国公府四小姐生辰宴。

    “昭月,过来为本小姐添酒。”林鹤清一手支着下巴,斜倚在软座上,眉眼艳丽得恍若神仙女子。

    “是,小姐。”云昭月诺诺上前,低眉顺眼地为林鹤清添酒。

    看着昔日名冠京城的云三小姐此时却低声下气地为自己斟酒,林鹤清只觉心中爽快,笑盈盈道:“昭月啊,以往你处处压我一头,可现如今你却要在我手下为奴为婢,可有不甘啊?”

    云昭月方欲摇头否定,身后一人高喝道——

    “摄政王到!”

    云昭月眼珠一颤,眼前的林鹤清也是一时愕然,转瞬间却又喜上梢头,眉飞色舞起来。

    “宁野哥哥来了!”

    林鹤清也顾不上再刁难云昭月,搀着丫鬟的手连忙迎去了。

    云昭月立在原地,眉头紧蹙,似是对这个插曲也犹疑不定。

    宁野怎来得这样快?她以为还要等上好几日。

    又一敛眸,轻步随着众丫鬟立于华堂两侧,低眉顺眼地等着侍奉左右。

    不过如此也好,越早离开对她往后的计划越好。

    不多时,一身着墨色银纹大氅的男人走上前来,男人剑眉挺鼻,一双凤目淡漠,如高岭之花般令人生寒,连以往嚣张跋扈的林四小姐都满脸羞红地跟在他身侧。

    宁野经过云昭月时,云昭月似心有灵犀般一抬眼,两人视线短暂接触,又都各自收回去。

    “宁野哥哥,你便坐在我一旁,可好啊?”林鹤清容貌本就艳丽无双,一笑便更加明媚起来。

    可摄政王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男子,只淡淡用余光瞥一眼,说道:“不必,林四小姐是今日主角,本王坐在此处就好。”

    说完,连林鹤清挽留的机会都不给,一掀袍子便坐到了云昭月所在之处的席位。

    见宁野不由分说便坐下了,林鹤清也没法子,轻蹬一脚,神色不悦地回了软座上。

    林鹤清见宁野落座后频频望向云昭月方向,蔻丹掐进掌心仍强撑着笑意举杯:“今日诸位能来,鹤清不胜欢喜,且尽兴饮宴才是。”

    众人皆笑着称好。

    玉盏相击声里,云昭月垂首将银鱼脍摆上桌案,忽觉耳畔拂过热息:“云三小姐的礼数,倒是比从前几日与我独处时更周全了。”

    青玉筷“当啷”碰在碟沿,云昭月抬眼便见宁野似笑非笑的面容,他修长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鎏金酒盏。

    “奴婢愚钝,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云昭月将酒壶换到左手,借着宽袖遮掩要去擦拭溅出的酒液。忽地腕间一紧,宁野竟当众攥住她执壶的手腕,玉扳指硌得她生疼。

    “给本王斟酒。”

    此言一出,云昭月撩起眼皮对上宁野沉沉的眼眸,了然于心。

    此处却惊动满堂,笑语倏然凝滞。

    林鹤清霍然起身,鬓间的金丝步摇簌簌作响,“宁野哥哥若需人侍奉,鹤清可以——”

    “林四小姐身份尊贵,”宁野指腹摩挲着云昭月的腕骨,虽对着林鹤清言语,却未看她一眼,语调含霜,“此等小事还是让婢女来吧。”

    “可是……”林鹤清咬咬嘴唇,眼神怨毒地望向云昭月。

    云昭月低着眼自然没察觉到,只趁势踉跄一步,酒液“哗啦”泼在宁野墨色大氅上,她霎时扑跪在地,顺势扯松了发髻,仰起的面容慌张不已,“奴婢该死!”

    “手脚如此不利索,竟敢冲撞王爷,好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林鹤清扬手便要掌掴,却被宁野抬手拦住。

    林鹤清愕然,软声喃喃道:“宁野哥哥?”

    看着浑身发抖的云昭月,宁野松开了钳着林鹤清的手,捻起云昭月脸侧一缕湿发,状似随意道:“斟酒一如此小事,国公府的婢女却能做得如此不合人意,看来林四小姐训诫无方啊。”

    满堂之上无一人敢出言,只余林鹤清颤抖的嗓音:“宁野哥哥……是我错了,我会好好教训她的,我们先继续享宴,可好啊?”

    宁野抬手:“不必,近日本王事务缠身,好容易得空来参加林四小姐的生辰宴,却得这幅下场,这婢女……”

    宁野顿了顿,手指挑起云昭月的下颚,凝视她那双含水杏眸,神色居高临下,“还是由本王带回府好好调教吧。”

    云昭月撩起眼皮,和宁野漆黑的凤目猝然对上,那双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

    云昭月敛眸不语。

    “这……这恐怕不合礼数吧,”林鹤清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手揪紧了帕子,强颜欢笑道,“我府上的婢女,还是由我——”

    “怎么,”宁野漫不经心斜她一眼,眼底眸光微转,“是本王没有惩治一小小婢女的资格,还是国公府连个婢女都不舍得放?”

    林鹤清哽了哽,手心攥得通红,将不甘咽进喉中,勉强一笑道:“王爷错怪……这贱婢,自然由王爷自行处置。”

    闻言,宁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收回手一甩袖袍,冷声道:“出了这么一桩事,本王也无心参宴了,让这婢女收拾收拾跟本王走吧。”

    宁野淡漠的目光扫过云昭月略显狼狈的身姿,嗤笑道:“别顶着这么副模样跟本王走,不知情的人瞧了还以为本王对你做了什么呢。”

    云昭月垂首称是,“谢王爷垂怜。”

    语罢,宁野大步扬长而去,留下一干人在堂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林鹤清气得浑身发抖,偏偏云昭月又在这时开了口:“小姐,那奴婢先去更衣了,怕不得让王爷久等。”

    这下林鹤清想再责骂几句都没法,只恨恨道:“你倒是会找由头!”

    云昭月不语,只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原还一副柔弱狼狈的面孔,却扬起了欣喜的笑容。

    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一刻钟过后,云昭月背着包袱缓缓走向国公府大门,摄政王府的马车已在府门备着了。

    云昭月抬眼一看,一只手撩开帘子,露出了那张熟悉的笑面。

    他眼神荡着浓厚的兴味,嘴角一勾,凤目微微上挑,有一股说不出的痞气。

    “如何,本王可还守信?”

    这语气,倒像是来邀功的,云昭月无奈。

    “多谢王爷搭救,奴婢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达成所愿。”云昭月真心实意道,一双惯会哄人的杏眸流转着浅淡笑意。

    宁野怔了一怔,掩饰般的握拳咳了咳,“本王可不是能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留守府内受苦的无情男子。”

    说着,他昂了昂下巴,示意云昭月上马车来。

    云昭月搭着侍从的臂膀,净白的手一撩车帘,落座宁野的对面。

    “是,王爷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不屑于哄骗奴婢这般弱女子。”云昭月悠然笑道,琉璃色的杏眸倒映出宁野不自然的神色。

    “你往后不必在本王面前自称奴婢了。”宁野从怀中掏出一纸契书递给云昭月。

    云昭月不明,接过一瞧,瞳孔骤然一缩。

    是她的身契。

    还不等她作出反应,宁野的声音又拂过耳边。

    “要做女官的人,就莫要自轻自贱,你也不是什么弱女子。”

    云昭月赫然抬头,眼瞳倒映出宁野严肃的面容。

    “半月后,宫中的女官策试将要开始。也亏镇南侯夫妇从前将你护得很好,宫中无人见过你真容,本王会助你以假身份入宫,在此之前……”

    宁野倏地停下,云昭月也正色回望过去。

    “以你的聪明才智,那小小策试想必难不过你。但宫中终是难测,这半月本王会倾囊相授,将本王所知一并交予你,只是必定辛苦,你可做好准备啊?”

    当然,她等这一天太久了。

    云昭月昂起头,目光如炬,朱唇微扬,一改庭内怯懦模样,掷地有声道——

    “我必不负王爷苦心,更不负爹娘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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