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予声跟着辛勉来到了公寓的5楼。
辛勉停在505房门口，伸手在包里摸钥匙。
叶予声注意到，走廊上正对着房门的窗玻璃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
有人用手指在窗玻璃上的灰尘间画出几串模糊而稚嫩的字迹——“YSYO（云港青年交响乐团）巡演顺利！”“辛老师好帅！”
看来，应该是辛勉学生的手笔。
“辛勉，你刚来云港也才一两个月吧，这么快就收到了青交的学生，而且好像还成了你的粉丝团？”叶予声指着窗玻璃上的字迹。
“你说那些学生啊，都是今年离职去外地发展的同事转给我的，已经上了一两个月的课了。”辛勉看到那几行字，眼里泛起慈爱的笑意，“都是很可爱的孩子。待会就有一个孩子要来上课，你可能要见识到他们有多皮了。”
“什么时候我也有这么多这么好的学生就好了。”叶予声话语间充满艳羡。
愿意找刚毕业的她学琴的毕竟还是少数，多半学生只是图她的课价格低廉，家长们也不是特别好说话。
“马上你的学生就会多起来了，副首席的名头在乐团是很好用的。”辛勉拉开了铁门，“来，随便坐，喝点茶我们再开始。”
“遵命，辛老师！”叶予声改口，跟在辛勉身后走进大门，将琴盒放在黑白条纹的沙发上，自己也坐下来，好奇地环顾四周。
辛勉房间的格局与叶予声自己的房间非常相似，但装修风格截然不同。
客厅的中心立着两个谱架，看来这里就是他平时给学生上课的空间，笼罩在午后淡金色的阳光里。客厅尽头是一个宽敞的工作台，两侧都是塞满各种原版谱的书柜。靠近厨房门的角落摆着银色的小冰箱，门上的欧洲城市冰箱贴为这个简洁干练的空间提供了唯一明艳的色彩。
而叶予声自己的房间布置就要杂乱许多，也更有几分生活气息。
茶香萦绕一室，辛勉和叶予声并排坐在沙发上品茶。
辛勉随意地发问：“小叶，我听说你是云音毕业的，是吧？”
“是的，我是云音本硕连读。”
“那很厉害啊，云港音乐学院在国内也是有口皆碑的三大院之一。”
“但是你和姗姗姐可是茱莉亚和柯蒂斯这种名校毕业的诶，我做梦都不敢梦这个！还有，我在云音的时候，因为遇到了很严厉的专业老师，加上我爸妈对我的要求也很高，所以我所有的时间都在学文化课和狂练专业，以至于重奏和乐团都参加得不多，感觉会拖你们后腿……”
“你可能不知道，我读的第一个本科其实不是音乐专业的。”辛勉笑道，“学校只是平台，它可能决定了你的路有多宽。但你能走多远，最重要的还是靠个人的努力。我虽然是经济学专业出身，但我从小就苦练技术，13岁就拉完了整套帕格尼尼随想曲，这样才能在最后考进茱莉亚。”
“嗯，我知道的，你来之前我还搜过你的……”叶予声脱口而出之后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脸上霎时绯红一片，“啊！不好意思，当我没说！”
辛勉似乎并不在意叶予声偷偷搜他资料的行径，而是继续往下说：“嗯。所以你不要觉得自己不行，只要努力，并且努力方向是对的，就没问题。来吧，予声同学。开课！”
他甚至也学着叶予声的样子把自己对叶她的称呼改了，一副十足的老师派头。
叶予声再次拿出乐器和谱子。
辛勉也把放在工作台上的琴盒打开，将相对而立的两个谱架摆成了并排。
二人站在各自的谱架面前。辛勉立在逆光的位置，午后的阳光给他柔和的轮廓镀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
“来，跟我一起。”辛勉架起琴，朝叶予声吸气示意。
这次，没有了中提琴大提琴复杂的织体干扰，叶予声的思路清晰了很多。二人逐渐配合得严丝合缝。
“目前为止都不错，能听出来你这一年在云交学到的东西都是实打实的。”辛勉点头赞许，“但后面难点就开始了。我会随机跳到其他声部，把可以给你提示的旋律的音拉出来，你的脑子里要想着，这是一提、这是中提、这是大提，想清楚自己是要跟着哪个人进。轮到你来拉旋律的时候，一定要亮出来。”
“好。”叶予声认真地点点头。
辛勉开始游走于各个声部不同的重要旋律，能看出他早已对总谱烂熟于心。
叶予声跟得也越来越游刃有余，两道琴声逐渐融合交织，成为了音乐。
“很棒。”辛勉停下来，眼神充满赞许，“不过，有的地方还可以做得更好。看见这里的八分音符了吗？其他声部是长线条的旋律或者和声，只有你是八分音符，是动力，非常重要。你要把点拉得很清晰，但又不能拉成很短、很尖锐的样子。要记住，八分音符是乐曲的Heart beat（心跳）。”
乐曲的心跳……这个绝妙的比喻击中了叶予声的心。
心脏永不停息的搏动为整个机体泵血供能，同时，心跳也是内心感情的体现——单是用了这一个词，就把谱上这段八分音符的作用讲解得清晰透彻。
见叶予声频频点头疯狂摄取知识的样子，辛勉继续说下去：“你的声部第二小提琴，实际上是非常难拉的，需要灵活地在各种不同角色之间转换。不论重奏还是乐团，都是如此。我判断一个重奏组的水平，从来都是优先听二提中提的。世界上拉得好的一提太多了，二提中提才是真正考验一个重奏组水平的声部。”
辛勉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像姗姗那样，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四重奏中提琴演奏家。而我来云交当二提首席，其实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叶予声不禁满眼放光：“辛勉，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要录下来循环播放给某些人听！我最讨厌听别人说，拉得不好才会在乐团拉二提、二提这个声部可有可无了。”
“是啊，真正专业的音乐家都知道，每个声部都很重要，都有各自不同的难点。”辛勉点头表示认可，然后继续说下去，“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刚刚在旋律那里勇敢地拉响了，比一开始好多了。但是，你靠加大右手的压力去增加音量，这样做会牺牲你的音色。”
辛勉举起琴，右手持弓朝叶予声示意：“你可以通过改变弓弦的接触点，让弓毛靠近琴马，同时放慢弓速，就会有很集中的声音。这样可能听起来并不会很大声，但是能传得很远。要记住，Play big, not loud（要演奏得伟大，而非大声）——这不是我自己编的啊，是我在茱莉亚的老师Zimmerman教授说的。”
叶予声试了试，果真效果不凡。她喜上眉梢：“谢谢你，辛勉。我在学校的专业课上从来没有学到过这么多东西！”
“嗯，没事，能帮到你就好。”辛勉温和地笑笑。
时间在音乐与欢声笑语间悄然流逝。
辛勉讲完最后一个问题时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和学生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辛勉惊觉，这一小时过得好像十分钟一样短暂。
“哦对了，你的学生要来了吧？”叶予声也看见了钟上的时间，“那我先走啦，你的课时费多少？我愿意为知识付出它应有的价格！”
“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想学，今天我是不会收钱的。”辛勉假装面露愠色，“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排练姗姗听到你拉的，肯定傻眼。”
“好吧，那谢谢辛老师啦！”叶予声脑后的马尾辫都快乐得晃悠起来，“噢不对，已经下课了，还是该叫你辛勉。”
“慢走，予声同学。”辛勉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年轻女子，自己也难掩笑意。
早上拉重奏时她紧张得犯了那么多错，说话声音都在抖。但压力卸下后，她又变成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在音乐方面悟性很高，还会和自己开玩笑。
这节课上时间的流逝速度出乎他的想象，现在自己竟有几分不舍。
好想把时间快进到下一次排练，看看她的成长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他突然开始庆幸，在新乐季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在乐团相邻的座位上并肩作战。
辛勉站在叶予声身后，帮她打开了构造复杂的锈蚀门锁。她推门而出时，脑后的马尾辫扫过空气，留下淡淡的蔷薇香气。
门外站着一个叶予声很眼熟的孩子——云港市青年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郑心晴，正是开学后她需要带声部小课的同学之一。
“呀！叶老师，你怎么会在辛老师家？”郑心晴见前来开门的是叶予声，不禁惊呼。
“少八卦！我找辛勉请教点事。今天我是学生，不是老师。”叶予声摸了摸郑心晴的头，走出铁门。
回到公寓，她想了想，还是按乐团规定的私人小课最高价格限制标准转账给辛勉。但毫不意外，片刻之后便被辛勉退还。
她摸出谱子，回忆着今天排练和辛勉给自己上小课时说的每一个要点，把笔记整整齐齐地全部补充到总谱和演出用的分谱上。
平日里她是个生活作风随性的人，唯独面对音乐一丝不苟。
笔记写到那段重要的八分音符时，她心里一暖，拿出水红色的彩铅在谱子空白处画了一颗小小的心，再写上铅笔字：“八分音符=心跳”。
做完笔记，她想起之前答应朱子靖要跟他分享排练的情况，于是打开了对话框：“今天四重奏排练了，我大败而归。”
对面预料之内地秒回：“不会吧？你这么厉害，怎么会失误啦，谁信？”
“是真的，我排练时拉得乱七八糟，新来的中提副首席李姗姗给我劈头盖脸地一顿批评呢。”
“啊！那真的是要心疼你了。”
“但还是给我赚到了，新来的二提首席辛勉让我去他家上了免费的小课！我第一次上这么好的课，整整一小时全程干货，一点水分都没有！”叶予声回忆着辛勉认真讲课的面孔，有些兴奋地连发了一大串，“你知道吗？他说八分音符是乐曲的心跳，多棒的比喻啊！”
她以为朱子靖会惊叹辛勉的才华，但没想到片刻后收到的消息竟是：“你们俩在他家独处吗？一个小时？”
她有些费解地回复：“是啊，怎么了？小课不都是这个流程？主要是排练厅后面还有其他重奏组要用，他后面又马上要教学生，所以才去的他家。”
“我觉得，你们以后最好还是在排练厅或者琴房交流吧？”朱子靖的语气有点重，“他是首席，是你的上级……我担心他会对你图谋不轨。要知道，性别和地位差距带来的权力是能把你压垮的。”
叶予声看到这句话，不禁也有些后怕。
但是不知为何，当辛勉的面孔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她的内心还是无条件地想要信任眼前这个人。
他永远是那么礼貌又如沐春风。即使觉得她拉琴有很多问题，也会先找出她的优点夸赞一番，再去跟她解释如何还能拉得更好。他那双温润的眼永远都聚焦在谱面上，一切的出发点都是演奏更好的音乐——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她有非分之想呢？
叶予声把对话框里的字打了又删，最终回复道：“好啦，你说的我记住了。但是辛勉也确实没有什么坏心思，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音乐上……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他。”
出乎她意料，永远秒回的朱子靖没有再回复。
对话框就此陷入沉寂，一如窗外只剩下蝉鸣回响的无尽夏。
辛勉停在505房门口，伸手在包里摸钥匙。
叶予声注意到，走廊上正对着房门的窗玻璃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
有人用手指在窗玻璃上的灰尘间画出几串模糊而稚嫩的字迹——“YSYO（云港青年交响乐团）巡演顺利！”“辛老师好帅！”
看来，应该是辛勉学生的手笔。
“辛勉，你刚来云港也才一两个月吧，这么快就收到了青交的学生，而且好像还成了你的粉丝团？”叶予声指着窗玻璃上的字迹。
“你说那些学生啊，都是今年离职去外地发展的同事转给我的，已经上了一两个月的课了。”辛勉看到那几行字，眼里泛起慈爱的笑意，“都是很可爱的孩子。待会就有一个孩子要来上课，你可能要见识到他们有多皮了。”
“什么时候我也有这么多这么好的学生就好了。”叶予声话语间充满艳羡。
愿意找刚毕业的她学琴的毕竟还是少数，多半学生只是图她的课价格低廉，家长们也不是特别好说话。
“马上你的学生就会多起来了，副首席的名头在乐团是很好用的。”辛勉拉开了铁门，“来，随便坐，喝点茶我们再开始。”
“遵命，辛老师！”叶予声改口，跟在辛勉身后走进大门，将琴盒放在黑白条纹的沙发上，自己也坐下来，好奇地环顾四周。
辛勉房间的格局与叶予声自己的房间非常相似，但装修风格截然不同。
客厅的中心立着两个谱架，看来这里就是他平时给学生上课的空间，笼罩在午后淡金色的阳光里。客厅尽头是一个宽敞的工作台，两侧都是塞满各种原版谱的书柜。靠近厨房门的角落摆着银色的小冰箱，门上的欧洲城市冰箱贴为这个简洁干练的空间提供了唯一明艳的色彩。
而叶予声自己的房间布置就要杂乱许多，也更有几分生活气息。
茶香萦绕一室，辛勉和叶予声并排坐在沙发上品茶。
辛勉随意地发问：“小叶，我听说你是云音毕业的，是吧？”
“是的，我是云音本硕连读。”
“那很厉害啊，云港音乐学院在国内也是有口皆碑的三大院之一。”
“但是你和姗姗姐可是茱莉亚和柯蒂斯这种名校毕业的诶，我做梦都不敢梦这个！还有，我在云音的时候，因为遇到了很严厉的专业老师，加上我爸妈对我的要求也很高，所以我所有的时间都在学文化课和狂练专业，以至于重奏和乐团都参加得不多，感觉会拖你们后腿……”
“你可能不知道，我读的第一个本科其实不是音乐专业的。”辛勉笑道，“学校只是平台，它可能决定了你的路有多宽。但你能走多远，最重要的还是靠个人的努力。我虽然是经济学专业出身，但我从小就苦练技术，13岁就拉完了整套帕格尼尼随想曲，这样才能在最后考进茱莉亚。”
“嗯，我知道的，你来之前我还搜过你的……”叶予声脱口而出之后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脸上霎时绯红一片，“啊！不好意思，当我没说！”
辛勉似乎并不在意叶予声偷偷搜他资料的行径，而是继续往下说：“嗯。所以你不要觉得自己不行，只要努力，并且努力方向是对的，就没问题。来吧，予声同学。开课！”
他甚至也学着叶予声的样子把自己对叶她的称呼改了，一副十足的老师派头。
叶予声再次拿出乐器和谱子。
辛勉也把放在工作台上的琴盒打开，将相对而立的两个谱架摆成了并排。
二人站在各自的谱架面前。辛勉立在逆光的位置，午后的阳光给他柔和的轮廓镀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
“来，跟我一起。”辛勉架起琴，朝叶予声吸气示意。
这次，没有了中提琴大提琴复杂的织体干扰，叶予声的思路清晰了很多。二人逐渐配合得严丝合缝。
“目前为止都不错，能听出来你这一年在云交学到的东西都是实打实的。”辛勉点头赞许，“但后面难点就开始了。我会随机跳到其他声部，把可以给你提示的旋律的音拉出来，你的脑子里要想着，这是一提、这是中提、这是大提，想清楚自己是要跟着哪个人进。轮到你来拉旋律的时候，一定要亮出来。”
“好。”叶予声认真地点点头。
辛勉开始游走于各个声部不同的重要旋律，能看出他早已对总谱烂熟于心。
叶予声跟得也越来越游刃有余，两道琴声逐渐融合交织，成为了音乐。
“很棒。”辛勉停下来，眼神充满赞许，“不过，有的地方还可以做得更好。看见这里的八分音符了吗？其他声部是长线条的旋律或者和声，只有你是八分音符，是动力，非常重要。你要把点拉得很清晰，但又不能拉成很短、很尖锐的样子。要记住，八分音符是乐曲的Heart beat（心跳）。”
乐曲的心跳……这个绝妙的比喻击中了叶予声的心。
心脏永不停息的搏动为整个机体泵血供能，同时，心跳也是内心感情的体现——单是用了这一个词，就把谱上这段八分音符的作用讲解得清晰透彻。
见叶予声频频点头疯狂摄取知识的样子，辛勉继续说下去：“你的声部第二小提琴，实际上是非常难拉的，需要灵活地在各种不同角色之间转换。不论重奏还是乐团，都是如此。我判断一个重奏组的水平，从来都是优先听二提中提的。世界上拉得好的一提太多了，二提中提才是真正考验一个重奏组水平的声部。”
辛勉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像姗姗那样，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四重奏中提琴演奏家。而我来云交当二提首席，其实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叶予声不禁满眼放光：“辛勉，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要录下来循环播放给某些人听！我最讨厌听别人说，拉得不好才会在乐团拉二提、二提这个声部可有可无了。”
“是啊，真正专业的音乐家都知道，每个声部都很重要，都有各自不同的难点。”辛勉点头表示认可，然后继续说下去，“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刚刚在旋律那里勇敢地拉响了，比一开始好多了。但是，你靠加大右手的压力去增加音量，这样做会牺牲你的音色。”
辛勉举起琴，右手持弓朝叶予声示意：“你可以通过改变弓弦的接触点，让弓毛靠近琴马，同时放慢弓速，就会有很集中的声音。这样可能听起来并不会很大声，但是能传得很远。要记住，Play big, not loud（要演奏得伟大，而非大声）——这不是我自己编的啊，是我在茱莉亚的老师Zimmerman教授说的。”
叶予声试了试，果真效果不凡。她喜上眉梢：“谢谢你，辛勉。我在学校的专业课上从来没有学到过这么多东西！”
“嗯，没事，能帮到你就好。”辛勉温和地笑笑。
时间在音乐与欢声笑语间悄然流逝。
辛勉讲完最后一个问题时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和学生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辛勉惊觉，这一小时过得好像十分钟一样短暂。
“哦对了，你的学生要来了吧？”叶予声也看见了钟上的时间，“那我先走啦，你的课时费多少？我愿意为知识付出它应有的价格！”
“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想学，今天我是不会收钱的。”辛勉假装面露愠色，“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排练姗姗听到你拉的，肯定傻眼。”
“好吧，那谢谢辛老师啦！”叶予声脑后的马尾辫都快乐得晃悠起来，“噢不对，已经下课了，还是该叫你辛勉。”
“慢走，予声同学。”辛勉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年轻女子，自己也难掩笑意。
早上拉重奏时她紧张得犯了那么多错，说话声音都在抖。但压力卸下后，她又变成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在音乐方面悟性很高，还会和自己开玩笑。
这节课上时间的流逝速度出乎他的想象，现在自己竟有几分不舍。
好想把时间快进到下一次排练，看看她的成长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他突然开始庆幸，在新乐季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在乐团相邻的座位上并肩作战。
辛勉站在叶予声身后，帮她打开了构造复杂的锈蚀门锁。她推门而出时，脑后的马尾辫扫过空气，留下淡淡的蔷薇香气。
门外站着一个叶予声很眼熟的孩子——云港市青年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郑心晴，正是开学后她需要带声部小课的同学之一。
“呀！叶老师，你怎么会在辛老师家？”郑心晴见前来开门的是叶予声，不禁惊呼。
“少八卦！我找辛勉请教点事。今天我是学生，不是老师。”叶予声摸了摸郑心晴的头，走出铁门。
回到公寓，她想了想，还是按乐团规定的私人小课最高价格限制标准转账给辛勉。但毫不意外，片刻之后便被辛勉退还。
她摸出谱子，回忆着今天排练和辛勉给自己上小课时说的每一个要点，把笔记整整齐齐地全部补充到总谱和演出用的分谱上。
平日里她是个生活作风随性的人，唯独面对音乐一丝不苟。
笔记写到那段重要的八分音符时，她心里一暖，拿出水红色的彩铅在谱子空白处画了一颗小小的心，再写上铅笔字：“八分音符=心跳”。
做完笔记，她想起之前答应朱子靖要跟他分享排练的情况，于是打开了对话框：“今天四重奏排练了，我大败而归。”
对面预料之内地秒回：“不会吧？你这么厉害，怎么会失误啦，谁信？”
“是真的，我排练时拉得乱七八糟，新来的中提副首席李姗姗给我劈头盖脸地一顿批评呢。”
“啊！那真的是要心疼你了。”
“但还是给我赚到了，新来的二提首席辛勉让我去他家上了免费的小课！我第一次上这么好的课，整整一小时全程干货，一点水分都没有！”叶予声回忆着辛勉认真讲课的面孔，有些兴奋地连发了一大串，“你知道吗？他说八分音符是乐曲的心跳，多棒的比喻啊！”
她以为朱子靖会惊叹辛勉的才华，但没想到片刻后收到的消息竟是：“你们俩在他家独处吗？一个小时？”
她有些费解地回复：“是啊，怎么了？小课不都是这个流程？主要是排练厅后面还有其他重奏组要用，他后面又马上要教学生，所以才去的他家。”
“我觉得，你们以后最好还是在排练厅或者琴房交流吧？”朱子靖的语气有点重，“他是首席，是你的上级……我担心他会对你图谋不轨。要知道，性别和地位差距带来的权力是能把你压垮的。”
叶予声看到这句话，不禁也有些后怕。
但是不知为何，当辛勉的面孔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她的内心还是无条件地想要信任眼前这个人。
他永远是那么礼貌又如沐春风。即使觉得她拉琴有很多问题，也会先找出她的优点夸赞一番，再去跟她解释如何还能拉得更好。他那双温润的眼永远都聚焦在谱面上，一切的出发点都是演奏更好的音乐——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她有非分之想呢？
叶予声把对话框里的字打了又删，最终回复道：“好啦，你说的我记住了。但是辛勉也确实没有什么坏心思，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音乐上……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他。”
出乎她意料，永远秒回的朱子靖没有再回复。
对话框就此陷入沉寂，一如窗外只剩下蝉鸣回响的无尽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