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早晨,许枳声被门外的争吵声惊醒。

    "...你不能整天往人家女孩病房跑!她是病人,需要休息!"一个低沉的男声压抑着怒火。

    "我又没打扰她!我只是——"是陈弥野的声音,罕见的带着焦躁。

    "只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抑郁症、自残!这不是你那些恶作剧的对象!"

    许枳声蜷缩在床上,胸口发紧。他们谈论她就像谈论一个没有感情的病例标本。她用力攥紧手心,直到痛感蔓延。

    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脸阴郁的陈弥野。男人胸前的名牌写着"陈明远 副主任医师"。

    "许同学,非常抱歉我儿子打扰了你。"陈医生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但眼神依然锐利,"他不会再——"

    "他没有打扰我。"许枳声听见自己说,声音轻但清晰。陈弥野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

    陈医生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是吗?"

    许枳声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那些...挺有趣的。"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陈医生看看她,又看看突然站得笔直的儿子,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医院有规定,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弥野,跟我出来。"

    陈弥野被父亲拽着胳膊往外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下午两点,花园老地方!"然后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中做了个鬼脸,消失在走廊里。

    许枳声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不知为何,今天的药片似乎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下午一点五十,许枳声站在窗前,看着下面被积雪覆盖的花园。几个病人在护工陪同下散步,没人注意那个躲在光秃秃的紫藤架下的身影。陈弥野穿着醒目的红色羽绒服,正往雪地上摆什么东西。

    许枳声应该转身回到床上,假装没看见他。但她发现自己正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走廊尽头的护士站空无一人,她顺利溜到了花园。

    "我就知道你会来!"陈弥野看到她时跳了起来,脸上绽放的笑容让许枳声想起南方夏天刺眼的阳光,"看,我做了个迷宫!"

    雪地上确实用树枝划出了一个复杂的迷宫图案,中央放着一个小小的纸杯蛋糕,插着一根歪歪扭扭的蜡烛。

    "生日快乐?"陈弥野挠挠头,"护士站的值班表上有你的生日,虽然已经过去两周了..."

    许枳声盯着那个蛋糕,喉咙发紧。上次生日那天,她在教室后门发现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打开后里面全是撕碎的试卷——她辛苦准备却被偷走的期中考试复习资料。

    "我不喜欢过生日。"她生硬地说,转身要走。

    "等等!"陈弥野拦住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那至少收下这个?我自己做的。"

    盒子里是一枚粗糙的木雕雪花,小小的。许枳声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木头打磨得很光滑,没有一根毛刺。

    "你...刻的?"她忍不住问。

    陈弥野点点头,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我爸说我的手只适合打架,我就偏要证明他错了。"他伸出双手,掌心布满细小的划痕,有些还结着痂。“我看你好像很喜欢雪。”

    许枳声小心地拿起这枚木雕雪花,不知该说什么。这时,远处传来呼喊声:"枳声!许枳声!"

    她脸色骤变,雪花差点脱手。陈弥野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变化:"谁在叫你?"

    "我妈...她上周说今天要来和医生谈..."许枳声的声音开始发抖,手指无意识地抓紧陈弥野的衣角,"我不能让她看见我在这里..."

    陈弥野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走,我知道一条近路。"

    他们猫着腰穿过灌木丛,从侧门溜回医院大楼。刚踏上楼梯,就听见许母尖锐的声音从医生办公室传来:"...你们根本不明白!那所学校就是地狱!他们每天变着花样折磨她,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枳声僵在原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陈弥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继续往前走。

    "...我们说好了转学就结束的!现在她手腕上又添了新伤!你们北市的专家就这点本事?"许母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

    许枳声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开始发黑。那些画面又回来了——厕所隔间门上的涂鸦,书包里椅子上被倒满的墨水,放学路上突然伸出来拉她头绳的手...

    "看着我。"陈弥野挡在她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深呼吸,跟我一起。吸气——呼气——"

    许枳声机械地跟着他的节奏,但那些画面仍在脑海中闪回。她突然挣脱陈弥野的手,冲向自己的病房,从枕头里摸出一把偷偷藏起来的美工刀。

    "许枳声!"陈弥野追进来,看到她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刀尖已经压在皮肤上。他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两人挣扎间,美工刀掉在地上。

    "放开我!"许枳声嘶哑地喊道,泪水模糊了视线,"你根本不懂!没人能懂!"

    陈弥野喘着气,突然弯腰捡起那把美工刀。在许枳声震惊的目光中,他卷起自己的左袖,毫不犹豫地在手臂上划下一道口子。

    鲜血立刻涌出来,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白色地砖上,像一串触目惊心的红梅。

    "现在我也有一道了。"他平静地说,仿佛刚才只是划了张纸,"只有感同身受,才有资格说理解,对吧?"

    许枳声呆住了,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陈弥野随手扯了张纸巾按住伤口,血很快浸透了单薄的纸层。

    "疯子..."她终于挤出两个字,手却颤抖着从床头柜拿出纱布,"你真是个疯子..."

    陈弥野笑了,尽管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

    "彼此彼此。"

    许枳声夺过他手里的纱布,笨拙但认真地为他包扎。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病房里交错。

    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耳边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许枳声睁开眼睛,视线缓慢聚焦。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水洗过一样,某些地方清晰得刺眼,某些地方却模糊得像隔了层毛玻璃。

    2012年

    南方的夏天总是来得又早又急。五月中旬,阳光已经烈得能晒透薄衫。许枳声坐在后院的老槐树下,膝盖上搁着画板,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枳声,该吃药了。"许母的声音从纱门后传来。

    "马上。"许枳声头也不抬地应道,手腕轻轻一转,画纸上槐树的轮廓又深了几分。她总觉得这棵树缺了点什么,笔尖悬在空中迟迟落不下去。

    许母端着水杯和药片走过来,把东西放在小木桌上。

    "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许枳声条件反射地回答,这是她出院后养成的习惯。实际上,她每天早上醒来都要花几分钟确认自己是谁、在哪里。MECT治疗带走了太多东西,像一块被雨水冲刷过的画布,色彩模糊成了一片。

    又一次雨水敲打着窗户,许枳声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画着圈。水滴顺着她画出的痕迹滑落,就像她脑海中那些抓不住的记忆碎片。

    "枳声,吃药了。"许母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水杯和药片。

    许枳声转过头,眼神有些涣散。她接过药片,机械地吞下,喉咙滚动时带起一阵苦涩。"妈,我们什么时候搬的家?"她问道,这是今天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

    许母叹了口气,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三个月前,记得吗?医生说你需要在安静的环境休养。"

    "哦。"许枳声点点头,目光又转向窗外。南方的雨总是这样绵长,不像北方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北方...她皱起眉头,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迅速消失。

    "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

    许枳声回答,这是她最常用的词。其实她不好,一点都不好。她的脑袋里像是塞满了棉花,所有的事情都隔着一层雾,看不真切。最可怕的是,她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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