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堂位于东部,主管宣城。其地处偏僻,建造在郊外的山林中。苍木葱茏,野花繁盛,蛇虫鼠蚁更是常见,充满着自然的气息。

    梵音堂堂主孟昶,精通风系法术,有三位亲传弟子——大师姐陆晚、二师兄谢渊以及小师弟朱晏。

    但要问孟昶最偏爱的弟子,朱晏若排第二,便没有人敢排第一。说到这朱晏,少时父亲离奇身亡、母亲远遁他乡,七年前被孟昶带回梵音堂,那时的他浑身是伤,肩膀上还趴着一只小小橘猫。

    朱晏身段颀长挺拔,俊俏极了——瞧他皮肤白皙细腻,剑眉星目,鼻梁挺拔,轮廓如玉雕般硬朗温润。梵音堂内为数不多的适龄女弟子都曾对他芳心暗许。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朱晏无一例外统统拒绝,只与谢渊走得近些。

    不仅如此,梵音堂每三年会招收一名弟子,宣城中不少姑娘为朱晏踏破了梵音堂的门槛,最终孟昶气急,无奈地宣布梵音堂只收男弟子。

    近日,孟昶一大早总是看不见朱晏的踪影,便问:“朱晏这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

    谢渊打了个呵欠,笑道:“他啊,跑到幽兰谷去收集朝露了。”

    闻言,孟昶冷哼一声:“真是有兴致,为了泡点茶这么大费周章。”

    谢渊应声附和:“您说的对,看来朱晏这小子还是训练得太少了。”

    突然间,只听一阵嘈杂声传来——“师弟,你怎么浑身都湿了?”、“你抱着的这个姑娘是谁啊?怎么浑身是血!”、“快去禀报师父!”

    孟昶闻声走出大厅,映入眼帘的便是匆匆走来的朱晏,他浑身湿透、横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

    谢渊连忙上前,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

    朱晏看了看怀里的女子,回道:“我在河边发现了此人,师父您看看。”

    孟昶探了探女子鼻息,惊觉此人气若游丝,见她面色惨白、嘴唇发紫,前襟被鲜血染红,若不施救恐怕活不过半个时辰,急忙道:“快将她放到偏厅的卧榻上,谢渊,你去把程舟喊来!”

    *

    程舟是梵音堂医术最出众的女弟子,她背着医药箱,跟在谢渊身旁,好奇地问:“是什么样的人?”

    “看着倒是年轻。”谢渊嘀咕着,又摇摇头,“可惜,只吊着一口气。”

    踏入偏厅,程舟目光掠过众人,落在卧榻上昏迷的女子身上。她以红绳搭脉,神情愈发凝重,接着俯下身拉开女子衣襟,见到了胸前被利刃贯穿触目惊心的剑伤,大惊:“谁下手这么狠?幸好……差了半寸,不然哪怕是神明降临都救不回来了。”

    “程舟,你有办法么?”孟昶问道。

    “我愿尽力一试,以火针化去血瘀,打通她的奇经八脉,辅以九转还魂丹,或许能救她一命。在此期间,还需要师父以内力护住她的心脉。”程舟拿出火折子点亮了蜡烛,将每一根银针都放在火苗上炙烤。

    孟昶点点头,转头对身后二人说:“你们出去吧。”

    朱晏还想说什么,谢渊拉了拉他的衣袖:“咱们走吧,放心交给师父和程舟。”

    程舟看着朱晏,关切道:“师弟,你快去换身衣裳吧。身体要紧,小心着了风寒。”

    朱晏垂着的手指轻轻一动,潮湿的衣裳贴在皮肤上,整个人闷闷的,他瞥了眼卧榻上的女子,跟谢渊退了出去。

    两人走至庭院,谢渊轻轻拂过一旁盛开的月季花,调侃道:“你很少管闲事,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朱晏抬起头望着苍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才道:“大概是见她可怜吧。”

    谢渊挑了挑眉,勾起嘴角:“你也不是菩萨心肠的人呐,莫不是看上——”

    见朱晏冰冷的目光扫射过来,谢渊自觉地闭上嘴,找补道:“开玩笑哈。毕竟那么多姑娘中意你,你也没一个喜欢的。”

    朱晏掀了掀眼皮,抛下一句“你好肤浅。”便扬长而去。

    穿过一片层层叠叠的竹林,有风从竹叶间隙拂过,声如洞箫,如泣如诉。细碎的日光落下,映照得竹叶如碧玉般温润。

    朱晏走进院落,一只黄白相间的猫咪小跑出来,肉垫轻巧地踏过石板,围着朱晏打转,喵喵叫个不停。

    朱晏弯下腰,把猫咪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它毛绒绒的脑袋,笑道:“又饿了?”

    七七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珠,又喵喵叫了两声。

    朱晏掂量了几下,叹道:“不能再吃了,又重了。”

    “喵——”七七好似听懂了,它蹿了出去,一溜烟跑进了屋内。

    朱晏敛起了笑意,走到内室。他打开放在衣柜中的红木匣子,神色中透着紧绷感。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匣子中的一叠宣纸,思绪飘得很远——当时幽兰谷的河面浮动着明亮的暖光,他涉水而下,发现竟是一濒死之人。她胸口的绛红色勾玉吊坠正在不停地闪烁,好似在呼救一般。

    目光落在这些宣纸上,上面全都画着同一个女子——长发飞舞、头戴面纱,脖间挂着的坠子垂落在胸前,形似勾玉,颜色绛红。

    “扑通——扑通——”朱晏的心快速跳动了起来,仿佛要跳出心口一般,浑身的血液涌上大脑,一阵恍惚。

    *

    整整三天三夜,偏厅的烛火一直亮着,不曾熄灭。程舟不舍昼夜地照顾着昏迷的女子,见她生机渐起,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日午后,卧榻上突然传来了动静,程舟欣喜地走上前去。

    长风虚弱地睁开双眼,刺目的日光涌进视界,浑身上下疼痛不已。她缓了很久,对上程舟善意的目光,问道:“你是?”

    “这里是梵音堂,你被我们救了。”程舟伸手轻轻搭上长风的手腕,仔细地为她诊脉,“谁把你伤的这么重?”

    长风怔怔地看着程舟,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拼命去想便会头疼欲裂,她摇了摇头,声音虚弱:“不记得了。”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

    “我只记得……有人叫我长风……”

    “你等等,我去喊师父过来。”

    孟昶很快过来了,他穿着藏青色的衣袍,上面用银色绣着细长伶仃的竹叶,姿态摇曳。

    长风靠在枕垫上,心跳不自觉地加快,神色颇为拘谨。

    孟昶面容和蔼,在一旁的红木椅上坐下,安抚道:“你别紧张。”

    长风抿唇勉强笑了笑,心中不安。

    “听程舟说,你都不记得了?”孟昶摩挲着手指,语速放得缓慢。

    闻之,长风垂下眼帘,神情落寞:“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仿佛是大江大河上的一叶孤舟,随风飘摇。

    “扶弱济困本就是我们该做之事,你不必多思。”孟昶注视着长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眼角有着几道飞扬的皱纹,他话锋一转,又道:“姑娘你并非普通人。”

    长风眯了眯眼,不解地问:“什么?”

    “你应是修道者。我探过你的内息,真气紊乱、丹田空虚,恐是受了重伤才会如此。”孟昶看似随意,实则仔细地观察着长风的表情。若他猜的没错——这丫头定非泛泛之辈,一剑穿心、经脉重创的背后,不知有着怎样的故事,“你且安心住下,一切等养好身体再说。”

    “多谢。”长风鼻子一酸,心中传来了阵阵抽痛,有些东西明明不该忘记,努力去想却是一场虚无,何其荒唐。

    *

    孟昶将安顿好长风一事交给了大师姐陆晚。陆晚特地为长风挑选了一处僻静的住所,让她能够安心养伤。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半月已过。

    今日,程舟正在给长风诊脉,突然传来细长的“喵——喵——”叫声。

    只见一只橘猫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屋子,胖胖的大脸盘子,脖子上戴着一根小红绳,正冲着二人喵喵叫个不停。

    “咪咪——”长风对它招招手,猫咪就屁颠屁颠地小跑而来,在长风的裙摆上蹭来蹭去,伸长着脖子恳求摸摸。

    手掌下是柔软的触感,长风觉得自己空缺的心仿佛被填满了一般,她看着黏人的橘猫,不禁笑道:“你真可爱呀。”

    程舟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里有些失落:“除了朱晏,七七还没有这么黏过第二个人呢。”

    “朱晏?”长风一脸困惑。

    “把你从河里救起来,带回梵音堂的人就是他。”程舟怜爱地看了软萌可爱的橘猫,“这只就是朱晏的猫咪,名叫七七。”

    见七七不停地扒拉着裙摆,长风便把它给抱了起来:“我竟不知,这么些日子过去了,都没有向他道谢。”一边说着,一边挠了挠七七的下巴,七七一脸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你不必放在心上,师弟不在意这些。”程舟劝慰道,她伸手指了指屋外,“瞧见那片竹林没有?师弟就住在那儿。”

    长风刚想说什么,就被程舟的惊呼声打断了——“哎呀,忘记带凝神丸了。”她在医药箱中翻找半天无果,发现可能是落在了炼药房,“我得先回去一趟,晚些再来找你。”

    语毕,程舟匆匆离去。

    长风抱着七七慢悠悠地走到了庭院中。有清风徐来,花瓣从树上簌簌落下,七七好奇地瞅着,一跃而下。

    长风也伸出手去,花瓣坠落掌心,仔细端详。花芯处是淡淡的绯红,越往外延伸越是洁白,在阳光下甚至有一种破碎的透明感。

    有脚步声传来,长风本以为是程舟折返,含笑侧目,怎料撞进一双如星辰大海般深邃的眼眸——朱晏伫立在门洞下,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其面若冠玉,着一身素色劲装、袖子紧扣皓腕,腰间挂着佩剑,身姿挺拔。

    落英缤纷、漫天飞舞,永恒不比片刻长久。

    *

    长风被花瓣迷了眼,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是?”

    “我叫朱晏,来找我的猫。”

    七七见到自己的主人,兴奋地叫了两声。

    朱晏哂笑一声:“你还认得我?还不快点过来。”

    七七伸了个懒腰,撅了撅屁股,就屁颠屁颠往朱晏那边跑去。

    朱晏弯腰把七七给抱了起来,嗔道:“一天天的就知道到处乱跑。”

    “听说是你救了我,我还未曾向你道谢。”长风笑着走了过去。

    此刻,朱晏才真切地看清长风的样貌——阳光打亮了她的脸庞,一双狭长凤眼甚是好看,白皙的肌肤透着淡淡的血色,想来是伤势好转了不少。

    “不必客气。”朱晏垂眸,视线轻轻落在她的胸前,又抬起头低声问道,“我见你脖子上的勾玉很是眼熟,能给我看看吗?”

    长风笑笑,伸手摘下了吊坠:“当然可以。”说着将其轻轻放在朱晏掌心,此玉色泽浓郁,犹如烈火,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朱晏摩挲着勾玉,不经意地问:“这勾玉一直都是你的吗?”

    长风一愣:“我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对这块玉也没什么印象。”

    朱晏将勾玉放回长风的掌心,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你失忆了?”

    长风笑笑,正欲开口,只听有人高呼——“朱晏!朱晏!”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谢渊。

    朱晏抚额,一脸无奈地转过头去,拔高了音调:“我在这。”

    谢渊循声而至、大步流星,朝着朱晏挥了挥手里的信封,话里带着几分激动:“来活了!”

    朱晏接过信封,上面的火漆印章已被启封,他从里面抽出了洒金信笺将其展开,指腹略微摩挲了几下,此信笺触感细腻、滑如春冰,朱晏垂眸仔细地阅览起来。

    此时,长风却被信封上的朱砂火漆印章吸引了注意,她不由地凑近,想要看清印章上镌刻的图案。

    “上个月不是才给高家驱魔除秽?怎么高老爷又来请了?”朱晏皱了皱眉,觉得事有反常。

    “人家信里不是写了嘛,家中要办喜事,所以才特别重视。”

    朱晏笑着反问:“你信?”

    谢渊一噎,翻了个白眼:“总之,师父已经把这件事交给我们俩了,明早就要出发。”

    “那个——”长风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两人对话,她眨了眨眼,语气坚定:“我也想一起去。”

    “哈?”谢渊一惊,声音响亮,惊起数只小鸟扑棱着翅膀从枝丫上飞上半空。

    余音回荡,不绝如缕。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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